作者:芈黍离
见其如此认真,刘皇帝与之对视了一小会儿,最终选择服软,现在还敢于这么同他说话的臣子,当真没几个了。
不由得想起了当年的史官贾纬,以及宰相范质、窦仪,能够据理力争的事情,从来都是敢于开口。同王溥一道留守东京的宰相窦仪,也在去岁冬末去世了,朝廷的更新换代,也正是在时间催促下,不得不展开。
收心敛神,刘皇帝看着石熙载,叹道:“李处耘为人处事如何,朕岂能不知?贪权恋位,也不是什么值得指谪的事情,朕欣赏的,就是他胸怀壮志,以天下为己任。若无权位,又如何能够施展其才干?”
听刘皇帝这么说,石熙载微微一愣,看着刘皇帝,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貌似是自己想多了。不过,君子就是君子,当即拱手:“陛下,臣莽撞,妄自揣测圣意,请罪!”
“罢了!”刘皇帝干净挥挥手,多看了他两眼,感慨道:“你就是过于正经了!”
收起李处耘这份辞表,刘皇帝做下的回复也只有两个字:诏允。看着石熙载,刘皇帝道:“李处耘也才五十岁,朕是不会放他归养田园的,虽离枢密事务,也得给他选个去处,否则就是真的慢待功臣,寒人心了!”
“李正元允文允武,时务练达,或可委以地方之任!”石熙载道。
“正有此议!”刘皇帝颔首,他当然是早有考虑了,直接道:“还得给他一个施展文武全才的职位,先放个假,让他休养休养,然后北上山阳道上任,履布政使之职!”
山阳布政使宋琪,在任上也有十个年头了,虽然是与辽国接壤的特殊地区,也该挪挪位置了。
“凝绩,朕没有记错的话,你在御前任职,也有些年头了吧!”刘皇帝又把注意力放到石熙载身上。
闻问,石熙载应道:“臣是开宝年前后,奉调进京的!”
“嗯!不短了啊!”刘皇帝说道:“朕还记得,你当初是在地方任上,颇有政绩,口碑极佳,因而选调!”
“还仰赖陛下与朝廷提拔!”似乎从刘皇帝的语气里感受到了什么,石熙载只能应承着。
“以卿之才,只在朕身边参赞,有些屈才!朕也给你选了个新去处!”刘皇帝直接道。
这明显是要外放了,由不得不去想,是不是皇帝是不是因为受不了石熙载的“唠叨”而有所动作。
当然,这样的想法是不会存在于石熙载脑中的,他只是拱手道:“请陛下吩咐!”
看着他,刘皇帝有些郑重地叮嘱道:“荥国公病故,史德珫正值丁忧,河东还没定人,就由你去吧。河东既是大道,更是龙兴之地,倘有北伐,粮秣供给,更需太原周转,你到任,可要给朕治理好了!”
“是!”石熙载长身一拜,刻板的面容间少有地露出了些兴奋。
地方官想要上升,想要进京,想要离皇帝近些;同样,像石熙载这样久在御前的大臣,同样也有谋求外放、治理一地、展示才干的欲望。只是对石熙载而言,不像其他人那般容易,毕竟属于近臣,还是个被用顺手了的近臣,如今刘皇帝主动开口了,他自然也乐得接受。
……
开宝七年二月十日,刘皇帝在西京垂拱殿举行了一次朝会,规模虽不大,但对朝廷的影响却巨大。这基本奠定了未来十年的朝政格局,涉及到内外军政数十名大臣的调动委派。
首先是包括云南、黔中、安南在内的西南诸道军政的调整安排,这些地方,属于朝廷接下来的重点安抚区域。
其余诸道,也是根据在职时间以及具体形势,而有所调整。以西北为例,卢多逊升河西布政使,文武全才的武都侯吴廷祚平调榆林道,兰州知府雷德骧升任陇右道,以文事见长的王祐升任关内道。
地方上的大吏的任免迁调,动静虽大,但相较于朝廷而言,就属于小事了。变动最大的,还在京城,在朝堂之上。
内阁建立了,并且明确了其决策地位与权责界限,设大学士、学士、郎官等职,人员无定额。第一任大学士,就是魏仁溥,他将放下手中具体的庶务,回到当年初投效刘皇帝之时,做谋臣的工作,参赞军国之政。
同时入阁的,还有雍王刘承勋、英国公柴荣以及荣国公赵匡胤。政事堂那边,赵普算是彻底上位了,以尚书仆射之职,统领诸部司衙,成为事实上的宰相。
国舅李业有些失望,他卸下刑部的差事,以尚书左丞之职,协理朝政。另有前山阳道布政使宋琪,升任尚书右丞,一并入政事堂,成为宰臣之一。
财政司由户部尚书沈义伦升任,枢密院则由石守信接任,潘美则晋职兵部尚书,其余诸部司及禁军高级军职,也多有变动。
而其中,有个显著特点,后起之秀们开始在朝廷中占据要职、重职,老臣以及旧功臣的比例,得到了进一步压缩。
第157章 刘老四
洛阳以北,邙山之侧,有县河清,依山带水的,虽然治所、名字几度更交易,但此处就是传统的洛阳八关之一,孟津。
到如今,仍旧拱卫西京的要地,也是黄河上的一大渡口,勾连河阳、河阴的重要通道。当朝廷西迁至洛阳后,其地位也就进一步抬升,军事布防也更加重视。
根据枢密院的部署,在河清县额外驻扎了两千禁军,侍卫司下属,其中更有五百龙捷军骑兵,驻扎在南岸的白坡镇。
而赵国公刘昉服役的地方,也正是此地,去洛阳三十来里,近在咫尺,却处在一种半封闭的管理状态之中。自从刘皇帝再度加紧对军队的整训工作后,禁军中原本有所懈惰的风气被一扫而空,仿佛回到了过去。
根据大汉军制,禁军骑兵队长军职七品,不比当初,在禁军中,十九岁的队长,已属凤毛麟角了。因此,当刘昉空降而来之时,还是引起了一些波澜,虽然只局限于本营本队,微不足道。
让刘昉待在京外,也未尝没有减少一些对他的关注的原因。而随着见识的增长,能力的锻炼,处置一个小队中的问题,对他而言,也不是什么难题。
一是天生的气场压制,二是从小锻炼的文武技能,三则是他也是剿过贼、见过血的,不是那种纯靠家世的“空降兵”。
因此,入军任职不足半年,刘昉已然把他那一队人马,收拾得服服帖帖,指挥训练,更是如臂驱使。收到关于刘昉在军中的表现后,刘皇帝也不由评价说,这小子确实是块带兵的料,完全不像个生手。
草长莺飞二月天,刘昉带着他那一小队人马,自邙山中奔出,完成巡察训练任务,回到白坡镇外的军营。
白坡镇,也是这些年兴起的大汉新市镇,依山傍水,又当官道,正对渡口,因而十分繁荣,镇内外人口足有七百余户,几乎占河清县五分之一的人口了。
镇甸有城有池,由三合土夯筑而成,部分地方还是砖石结构,论坚固程度,不输于北岸的县城,若论环境,则更显优良了。事实上,河清县,已然请奏洛阳,希望能把治所迁到南边了,只是一直没有得到批准。
正值午炊时分,镇内炊烟袅袅,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哪怕隔得甚远,也能感受到镇内的熙攘热闹,而空气中隐隐弥漫着的饭菜香气,则更加勾人食欲。
“怎么,都饿了?”大概是此次野外拉练得太狠了,所有人都饥肠辘辘的,见着跟在身边的骑士,刘昉问道。
其中一名不住地朝着镇内张望的什长,嘿嘿一笑,应道:“腹内确感饥饿,属下肚子都叫唤几次,队长,您是否表示表示啊?”
刘昉能得这一队兵心,也在于平日表现的豪迈大气,此前就曾自掏腰包,给全队官兵打了打牙祭。
“我那点军饷,可是不够!”相处久了,对下属的脾性也多有了解,知道发话之人是在开玩笑,于是刘昉连连摇头:“我不像你们,大多成家了!我还得攒钱,娶个小娘子了!”
“以队长如此仪表,青年俊杰,哪里像我们这些匹夫,还愁媳妇?”什长当即道,说着,还朝刘昉挤了挤眼睛:“若是憋得慌,我知道个地方,等休假时,要不要属下安排安排啊,包你满意……”
这话一落,周边的官兵顿时起哄了。在军中,平日里除了日常的训练、巡察任务以及必要的娱乐活动外,最容易引起共鸣的,也无外乎酒色二字。
并且,大伙也都知道了,刘昉还是个雏儿。对这方面,刘昉实则是个理论大师,在宫中的时候,什么都了解过,只是一直没有付诸于实践罢了。
对本队之中的一些过来人,当然是能辨真假的。因此,不时还能拿此事来开开玩笑,也就是刘昉大度。
不过,瞪了那什长一眼,斥道:“我看你是还欠操练,既然这么有精力,无处发泄,就给你个机会,回营之后就去帮忙喂洗战马吧!”
闻言,什长赶忙道:“队长可不能公报私仇啊!”
“这是军令,你敢违令?”刘昉眉毛一挑,眼神突然变得犀利无比。
“属下领命!”什长下意识地哆嗦了下,然后立刻挺直腰杆,马上应命。
“腹中不是都饿了吗?”见其识相,刘昉语气一缓,面上恢复常态。
在一干人期待的目光中,刘昉纵马当先,率先而出:“回营就食!现在正处奉令之际,心驰神摇,还敢擅自离岗,违命入镇躲懒惰吗?军杖法鞭,抽打在身上不疼吗?”
军营与白坡镇,就隔着不到三里地,很快就还营,营寨布置,一如汉军常法,森严有序。由于是骑兵,空间还很大,足以容将士纵马驰骋。
各项设施,也十分完善,武库、校场、粮料场、马厩、营房,都齐全到位。人员配置方面,除了正编的龙捷兵士,还配有文书、宣慰郎、马夫、军医、兽医、伙夫以及临时自周边雇佣的仆妇。
这就是一座军事基地了,也是大汉军队最基本、最简单的一种配置了。在全国各地,都有统一规定,只是根据规模大小,而有所增减罢了。当然,禁军的待遇,自然是其中的最好,边军的条件则要艰苦些,一般的地方军队要求则低些。
刘昉在营中,算是个风云人物,知名度很高。年轻气盛,武艺高强,骑射俱佳,还精通兵法,这样的人,到哪里都是主角。
“刘老四!”
回营交令,归营房,洗了把脸,同麾官兵,一起享用营餐食。军营中的食物,也是越发丰富了,虽然不至于天天有肉吃,但对他们这些刚刚结束训练的人,还是饭菜管饱的。
吃到一半,便有人找来。是营中副将,三十多岁的样子,眼睛很小,总是眯着,给人一种笑面虎的感觉。
刘昉在军中的名字叫刘四,因为年纪轻,最开始被叫刘小四,刘昉对此不满,更不愿意被小瞧,后来“刘老四”的外号就叫开了。
外出,见到副将,行了个军礼,问何事。副将上下打量了刘昉好几眼,笑容更加和蔼,道:“我就说嘛,像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叫刘四?”
听其言,刘昉眉头微皱,盯着他,直接道:“何出此言?发生了何事?”
副将道:“有人找,点名要见你!”
“何人?”刘昉再问。
副将摇了摇头:“阴柔得很,怕是宫中的内侍,周营将正在应付,让我来唤你!”
刘昉面露恍然,随意地擦了擦嘴,当即要走。副将则拉着了他,带着些期待,问:“我知道你来历不凡,没曾想竟然与宫中都有关系,能否告知一二啊?”
闻问,刘昉轻笑着,洒脱道:“我确实叫刘四,只不过,在家时,家人唤我四郎罢了!不过啊,刘老四我听着也习惯……”
说完,刘昉当先而去。见状,营将赶忙跟着,望着他的身影,若有所思,想得入神之后,脸色忽然剧变。
紧接着,就是懊恼,用力了跺了跺脚。此前,就从没敢往那方面猜测,早知道是这样,就该更多亲近逢迎了,也不知今后还有没有机会……
第158章 刘昉的下一步工作安排
有点在刘昉意料之外的是,来人是秋华殿的内侍,自己母亲贤妃身边的宦官,奉命前来接自己回宫,说是想儿子了,这可不是折贤妃的风格。
等回到紫薇城,时辰已晚,暮色渐浓,寝殿前,看见宫中大太监喦脱正疾言厉色地教训着一名内侍。刘昉有所恍然,看来是皇父临幸母亲了,召自己回来,大概也是刘皇帝的意思。
“此人犯了何事,竟惹得喦中官发此大怒啊?”看着有几分颐指气使的喦脱,刘昉嘴一撇,上前问道。
闻问,喦脱回过身来,见到刘昉,立刻换了张脸,恭迎上来,拱手参拜并解释道:“小的参见赵公殿下!官家设宴于此,这奴婢惰慢,贱手贱脚,竟然打翻了汤水,不得不训斥一番!”
刘昉颔首,没就此事发表什么看法,只是觉得,眼前这个对自己毕恭毕敬的太监,似乎有点恃宠耍威。
当然,作为汉宫之中,品秩最高,最受圣眷的两大宦官之一,宫中内侍诸监的大行首,喦脱也有这个底气与资本,再加上晋阳旧邸的出身,则更添资历。
这么多年下来,喦脱可是连皇城司张德钧都颇为忌惮的内侍头子。不过,人无完人,再加上本就是阉人,除了尽心侍奉刘皇帝之外,也少不了一些骄横之风。数千年皇朝历史,以“贤”闻名的宦官,可是比凤毛麟角还要珍惜。
“爹娘何在?”刘昉似乎是问了句废话。
喦脱答道:“官家正与贤妃娘子叙话!”
应了声,也不待其通报,刘昉径往内而去,这里不是垂拱殿,对刘昉也没那么大的限制。殿内,一桌酒席已然摆得差不多了,酒菜都还泛着热气,该是估摸着时间上菜的。
席位上,除了刘皇帝与折娘子,还有刘昀、刘暧、刘晓这三个同胞兄弟,也受召来见。刘皇帝也早已定了个新规矩,皇子年满八岁之后,就要与母别居,一起住到内廷龙渊阁。
折娘子生的四个儿子,最小的十一子刘晓,如今也快满十周岁了。刘昉入内参拜,回得匆忙,连军服都没换,不过更添加英武,刘昉身上所带的阳刚果毅气质,也是刘皇帝最喜爱的。
因是家宴,气氛显得很融洽,刘皇帝怀里还抱着一个女童,是他的六公主,也是折娘子所出,名刘蕾,生于乾祐十四年。
“起来吧!入座,就等开席了!”打量了刘昉两眼,在军中这段时间,气质越发凝练了,刘皇帝嘴角的笑意也愈显柔和。
“是!”刘昉也不客气。
折娘子坐在刘皇帝身边,刘皇帝都年近四旬了,她也是人到中年,不见当年英姿飒爽,却更加端庄。刘皇帝如今也更喜欢婀娜艳丽的女人,但也仅仅是喜欢她们的肉体,而对于高、折二妃的宠幸,则是投入了情感的,仅次于皇后大符。
这种只有他们一家六口用膳的情况,还是比较少见的,画面也多了几分温馨,对此,折娘子也不能更满意了。她只是提了一句,刘皇帝便立刻遣人将刘昉召回,一家人吃顿饭。
在子女的教育上,折娘子的态度算是最为开明的,不像高贵妃那样严厉,论严肃也不如大符,一直是比较宽松的,但对于品性道德,却十分看重。因而,她的子女,哪怕如刘昉、刘昀者活泼其外,但始终有股子正气。
刘昉回宫,最兴奋要属老五刘昀了,仿佛找到了诉苦的对象一般。如今,四大皇子各有职事,在宫内,就属他最大了。
而刘昀也快十七岁了,同样的,也想单飞了,然而他可不像兄长们那般,受到特殊照顾,反而有种处处受制的感觉。
刘昉能够体会得到刘昀的一些心理,毕竟当初他也有类似的感觉,因此,只给了一个同情的眼神,并表露出无能为力的意思。
相较之下,刘昉更关心十一弟刘晓,毕竟从小体弱多,身体一直不算好,作为同胞长兄,也一直关怀着。
不过,也正是因为身体的原因,刘晓素来内向,话也不多。因此,当刘昉关心起自己身体的时候,刘晓消瘦的脸上还露出了一丝不适乃至不安的表情,蚊声应答,表示感谢。
看着刘晓那副腼腆的表现,在亲兄弟面前都是这般,可想而知面对旁人时是何等怯懦。刘皇帝有心教训一二,但终究按捺住了,心中默叹,目光中则带有少许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