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芈黍离
在这方面,要求则更加严格,逼格更高。也从侧面证明,在大汉,皇权至上,至少在刘皇帝的时代,睥睨万物,凌驾于一切之上。
……
对于大汉的官员们而言,最闲适的一月是正月,因为休沐假期最多且具备连续性,最忙碌的也是正月,假后就要投入琐碎、繁重的事务之中,以及处理那些搁置的杂务。
当然,这也就是在国家稳定、政治清明的局面下,方才如此。在过去,哪怕是开宝初年,该劳碌就还是得劳碌。
又是一年二月二,趁着好时节,刘皇帝带着一干人,在西京郊外,挥锄松土。做皇帝也进入第二十二个年头了,二十来年间,这躬耕农亩,以示重农的做法,也成为一种常态了。
哪怕是出巡、出征在外,也会有谕旨到京,让留京的皇后、皇子、大臣代表他下地。到如今,刘皇帝仍旧保持着这个习惯,区别则在于,不像当年那般作秀,还专门找人来观看。
得益于河水伊洛的滋润,西京周边的土地,还算是丰沃的。仲春之初,草木开始繁殖,刘皇帝所选之地,属于职田。
周边已然有成片的麦田,长势看起来不错,不出意外,今岁夏季当会丰收,这样的情况,让刘皇帝心情也不由更好了,挥舞锄头都更有劲儿了。
此次,刘皇帝算是轻装简从了,随驾的,除了太子刘旸、宰臣赵普之外,就是包括王全斌、潘美在内的一干新晋军功贵族了。
锄头翻飞间,平西县公王彦升,一把子力气用得有些浪费,狠狠地把锄头踩入土里,吐了口唾沫,抱怨道:“这是欺负我不会耕地啊!”
在其侧,他西征战友,新晋博望侯郭进不由笑道:“陛下都不辞辛苦亲耕,我等何来怨言?”
王彦升朝着刘皇帝那边望了望,顿时道:“我可不敢抱怨,只是有牛有犁不用,非要让我们下苦力,这是何必?
再者,用提剑拿刀、上阵杀敌的手,来摆弄这些锄具,岂不是牛刀杀鸡?”
话是这么说,王彦升还是显得很高兴的,毕竟新得爵,虽然只是个县公,却也跨过了由侯到公的天堑,心情哪里能够差。
郭进也一样,晋一等侯爵,还得了二级银勋,这毕竟是老刘家嫡系出身的,刘皇帝对他还是很看中的。
显然,当年因为在甘肃的屠杀事件,而受到了一些责难与打压,但对他们的功绩,刘皇帝还是很认可的。授爵之后,仅有的少许的幽怨也都消散了。
闻之,郭进说道:“陛下不是讲过吗?大汉的将士男儿,本就当一手执剑,一手握犁,开疆拓土,青史留名!”
“还能真让我等去种地不成!”王彦升嘀咕了句,说着,一双虎目之中闪过少许异色,凑近郭进,小声道:“郭兄,你说陛下让我们这些武臣陪着下地,是不是有让我们卸甲归田的意思?”
听他这么说,郭进有些意外地看了看王彦升,什么时候这“王剑儿”也有这般心思了?对此,郭进那张仿佛带着点煞气的脸上,平静地很,说道:“北方大敌未除,又岂是马放南山之时?”
“也是!论打胡人,王某也不弱他人,陛下定能用得着我!”王彦升自信一笑。
“王兄还想把爵位升一升?”郭进说道。
“难道不行?”王彦升道:“国公之位,不敢奢望,郡公还是敢想一想的。杨业之流,我视为子侄辈,不过靠着陛下的过分宠信,建了点小功,竟然也晋至郡公了……”
显然,王彦升是有些不服气的。只是,他所不知道的是,他这个平西县公的爵位,同样有不少人不服,因为他过去犯得错太多了……
相较之下,郭进性情同样刚烈,但轻视这些名利,因此显得不以为意的:“陛下赏罚尚公,何来那般多的计较?”
闻之,王彦升先是一愣,看着这个小自己几岁的弟兄,叹道:“我不如郭兄啊!”
“时辰有不早了,你我二人,还是尽早把这半亩土给垦完吧!”郭进笑应道。
“我们在禁军也好几年了,甚是枯燥,也不知何时,陛下再度开启北伐?上一次,我错过了,这一次,定要兵出塞北,横扫漠南!”王彦升像是赌誓一般,狠狠挥下手中的锄头。
“西南战情初定,大理尚未彻底收取,短时间内,怕是难成了!”郭进摇了摇头,说道,不过双目之中,同样闪动着期待的光芒。
像他们这样的沙场虎将,再过几年太平日子,志气锐气怕也要被磨平了。
第153章 未来将帅
另外一边,王全斌与潘美二人,已然歇息了,双双坐在田垄上。开宝七年的第一个月,两个人几乎成了主角,是朝廷中最耀眼的两个明星,受万众瞩目。
王全斌晋爵平南郡公,潘美也进一步,晋爵范阳郡公,不得不说,一个杨业,一个潘美,或多或少,有受到刘皇帝的特殊优待。
当然,这不是公平不公平的问题,只是刘皇帝在保证尽量一盆水端平的同时,偶尔溅出少许水花。再者,杨业、潘美再加上石守信、曹彬,可是刘皇帝心中所属接过前辈旗帜的汉军统帅。
毕竟,似王全斌、向训这样的老将,年纪毕竟是大了,而柴荣、赵匡胤、高怀德这样的同辈,碍于各种政治因素,都已经开始受到刘皇帝的限制了。
柴荣因为父丧,又休养了一年半了;赵匡胤身在兵部,心里则在迷茫自己下一任何方;高怀德嘛,回京之后,也正赋闲中,起复是一定的,但禁军三衙大抵是不会让他再掌管了。
从进入开宝六年开始,刘皇帝又开始加强在军队建设上的工作了,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将士的年轻化。
将帅校官的履历可长久,然而基层的官兵则不然。自北伐之后,已然整整十年过去了,十年的时间,对军队而言,也是足以更新迭代的了。
相比于地方边州,中央禁军的情况反而要良好些,毕竟全国各地的精锐士卒,都在陆续上京轮戍。不过,仍旧避免不了一定的老龄化,而刘皇帝针对的,就是那些三十五岁以上的低级官兵。
在这一年中,刘皇帝在进一步提拔青俊以及一些资历薄弱的将领,由他们统领军队,同时,也裁撤了大量老卒,补充新鲜血液,提升战斗力。
其中,仅两京禁军,就汰换了近五千人。对于军队,刘皇帝办事从来都是谨慎小心,考虑周全,而待遇也从来不差。
那些被汰的人,也基本都做了妥善安排,军官直接转吏,士卒要么转入辅兵,要么用作衙役、捕役、驿卒、转运等部衙属下,这其中自然又是一轮筛选淘汰,涉及到军政系统中大量人员的新旧交替。
而对于彻底退役的人,也给了足够的钱粮。去岁的整顿,虽是受刘皇帝意志,但负责操办此事的枢密使李处耘,也受到了一些攻击,一些不愿挪位置的将校官兵,对他颇有怨言。
可以想见,到开宝七年,整练内外军队,仍会持续进行。一般人只会觉得朝廷折腾,而有识略的人则能看出,刘皇帝这是在备战,在聚势蓄力,针对的是谁,可想而知。
不过,这些动静与征兆,却不是新还京的王全斌、潘美所知的。两个人,过去少有交集,甚至可以说没有往来,不过却是这三两年间大汉名声最响亮的将帅。
没有恩怨情仇,没有利益冲突,两个人交流起来,倒也是相谈甚欢。王全斌是越看越老了,西南的环境恶劣,又经历那般艰苦的旅程与作战,他的身体早已不堪重负。事实上,他能从大理的穷山恶水中正常地走出来,就已经出乎很多人意料。
有鉴于此,此番随驾,刘皇帝准他视情况劳作。比起衰老的王全斌,潘美则可以用风华正茂来形容,四十多岁的年纪,风度翩翩,老帅哥一个。
“……王公大理一战,胆略十足,气魄非凡,足以传世,永为赞誉!”潘美一脸的感慨:“美,自愧不如啊!”
“仲询过誉了!”王全斌已无当年那种气盛,回朝之中,哪怕满载荣耀,整体看来也趋于内敛。面对潘美的赞誉,轻叹道:“战后思之,太过行险,至今后怕,稍有差池,便是全军覆没的结局啊!”
“大理一仗,伤亡了太多将士,多少忠勇,魂归域外,埋骨他乡,甚至尸骨无存!”王全斌说着,老眼竟然有些泛红,指着自己的头顶,道:“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老夫这个爵位,受之有愧啊!”
闻之,潘美也陷入了沉寂,他也是常年带兵作战的宿将,能够体会王全斌的心情。拱手道:“王公爱兵之心,美佩服!”
看着他,又出言宽慰道:“南征将士,都是英雄,供入昭烈,英灵不朽!战争之事,死伤自不可免,大理之战固然伤亡巨大,然而,如非王公大胆穿插,直击腹心,战事之终结,只怕要拖得更久,以西南的地势民情情况,朝廷付出的代价将难以估量,将士死伤或许更重!”
听他这番开解,王全斌总算恢复过来,不顾手上的污垢,抹了把脸,道:“所幸老夫赌对了,侥幸成功,否则,如何对得起那些死难的袍泽……”
说完,王全斌又扫了两眼潘美,颇为感叹的样子:“你我二人,同在南面领兵。仲询平安南,也打得不错啊,摧枯拉朽,敏抓战机,从容剿灭,而损伤不大,颇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
潘美又是摇头,又是摆手,应道:“比不得王公,大理毕竟独立一国,有根有基,更有山川之险,安南则不然,四分五裂,内乱不已,与我可趁之机,两者不可类比啊!”
很快,两个人都进入了商业互吹的模式,都在道对方的用兵之能,力克难关……
“仲询深受陛下信重,此番还朝,必将委以重任!”终于,王全斌老眼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轻叹道。
闻之,潘美很是恭敬地朝刘皇帝方向行了个礼,道:“蒙陛下擢拔,唯求竭诚尽心以报,全凭陛下安排罢了……”
在将领们交谈之际,刘皇帝这边,也歇着了。锄头扎在田里,他则坐在把柄上,叫来同样一身农夫打扮的太子刘旸,一边进水,一边听取着关于将领们议论的情况。
不是刘皇帝有顺风耳,而有人专门汇报。对于王彦升的表现,他一点都不奇怪,这糙汉一向如此,但是如今,还多了些心思,还有几分精明。
不过,“军心可用”四个字,还是在他头脑中闪过,显然,上元赐爵的激励效果正在体现。
就王全斌与潘美的交流,刘皇帝问起刘旸的看法。刘旸甚至有些不清楚刘皇帝用意何在,只能就自己的理解,给出想法:“范阳公忠诚可嘉,平南公真将帅!”
对此,刘皇帝呵呵一笑。王全斌那番表现,在刘皇帝这边,并没有起到加分的效果,这样的狠人,若是真觉得他会为死难的将士流泪感伤,那就太天真了……
仅为了探路,前后就牺牲了数百精卒,在执行绕袭计划前,又岂不知其中的危险,与预见到死伤情况?
刘皇帝思考的,是王全斌何以这般故作姿态,是要立人设?还是为了其他什么?
刘皇帝这些暗黑揣测,并没有直接表达出来,看了看刘旸,直接问他:“王潘二将还朝,你觉得该如何安排他们?”
刘旸再度意外了,关于人事,尤其是军事上的任免,刘旸始终恪守着本分,不愿去多插手。但刘皇帝再度问起他的意见,他有些犹豫,不过迎着刘皇帝有些强势的目光,还是给出一个答案:“安置在禁军中领兵!”
这回答可太普通了,这也是过去对归来将帅,最普遍的做法。
刘皇帝则轻声说了句:“潘美仍为将帅,王全斌该养老了……”
第154章 耕地缺人
“王彦升!”刘皇帝似笑非笑,看着虎背熊腰却束手躬身的王彦升,轻声唤了句。
“臣在!陛下有何吩咐?”王彦升一副安分恭谨的模样,乖巧得似一只猫咪。
“这挥锄头,比披坚执锐,更难是吧?”刘皇帝说道。
闻此言,王彦升心中立刻就泛起了嘀咕,又有谁把他的话捅到皇帝这边来了?小心地瞄了刘皇帝一眼,王彦升憨憨一笑:“陛下您是了解臣,善于披挂上马,冲锋陷阵,这田土里的活计,着实难捱!”
“大汉那么多将士,有多少是农家出身?你在西北带兵多年,哪个士卒,不是提刀杀贼,下马耕田?”刘皇帝语气当即严厉了些,道:“国以农为本,民以食为天,你如此蔑视耕作,厌恶农桑,是何道理?”
见皇帝如此态度,王彦升立刻换了副脸,拱手严肃道:“陛下言重了,臣绝无此意,只是常年军旅,少顾土田,不长此道。陛下若真让臣去种地,臣也无二话,今年春耕,就住在田边,料理庄稼,也无妨!”
见状,刘皇帝笑了,瞪了他一眼:“让你这个沙场宿将去耕地,纵然你没有怨言,别人也要议论朕用人之法了!”
闻言,王彦升嘿嘿一笑。看着他,刘皇帝朝身边一指,吩咐道:“坐!”
“谢陛下!”王彦升也不推辞,一屁股压在一块翻起的土块上。
“朕来问你,你家里有多少地?”刘皇帝问他。
王彦升明显愣住了,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见状,眉头轻蹙,刘皇帝声音重了些:“怎么,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王彦升连连摇头,最后憋出一个答案:“臣也不知。”
眉毛一挑,露出一个意外的表情,刘皇帝说道:“你连自己名下有多少田亩都不知道?是多得难以计量?”
王彦升有点不好意思,应道:“臣从来没有关注过,府中事务,一直是夫人在打理,朝廷前前后后赏了一些功勋田,应当不足千亩吧。待臣回府,问问夫人,再禀告陛下。”
“罢了!”刘皇帝摆摆手,轻笑道:“你呀,连自己家里有多少田地都不清楚,所幸有个能持家的夫人,否则啊……”
说着,刘皇帝悠悠然地道:“倘若在千亩以内,比起那些动辄百顷万亩之家,倒也不算多!”
早年的时候,对功臣赏赐,多有田亩,后来也取消了,纯以爵禄待遇。不过,这么多年下来,一些公卿家的土地,也不少了。尤其在免税额度之内,一些人也在逐步购置。
“多了也无用!”王彦升却直接表示:“坐拥再多的土地,若是无人耕种,也是个抛荒的结局。”
忍不住看了王彦升一眼,刘皇帝思吟片刻,问道:“你家的地缺人种吗?”
提及此,王彦升也老实地答道:“此前,内人曾在臣耳边念叨过此事,为此,到农时,还把府内的仆役派下地,另外雇了些乡民帮忙,方才解决……”
从王彦升家的情况,就可窥大汉如今的土地、人口之一貌。到如今,大汉仍旧不缺大地主,尤其是贵族军功地主,但是,地虽多,真正利用到的,却不多。
限制就在于,可供耕作的人,有地无人,那多出来的土地也只是摆设。这原因嘛,就是大汉的农耕人口还远未到饱和,普通百姓在早期也多拥有并料理自家的土地,再加上商业的进一步发展,手工业蓬勃发展也消化了大量农牧人口。
因此,对于诸多大地主而言,纵然土地够多,没有足够的人力劳作,也就创造不出足够的价值与财富。当年,刘皇帝之所以在江浙进行大规模的迁户徙豪,除了抑制豪强的原因之外,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把寄生于这些豪族之家的人口、劳动力给解放出来。人口、土地,是难以孤存的。
“光烈!”刘皇帝又突然唤了句。
“陛下!”王彦升条件反射般了站了起来。
“自河西之战后,你回京在禁军任职,已有几年了吧!”刘皇帝说。
王彦升拱手道:“回陛下,五年又七个月!”
“这你倒记得清楚!”刘皇帝瞥了他一眼,道:“使镇边大将,长驻京内,如束虎于槛牢,待腻了吧!”
闻之,王彦升立刻道:“两京繁华,哪里待得够,只是久不活动,怕身子骨老朽了,不能再为陛下攻城拔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