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世祖 第560章

作者:芈黍离

不过,以刘皇帝历来的尿性,也不是真的就看开了,让权力尽回归于宰堂的。而是他研究过大汉如今的官制与机构,在对宰相权力的限制上,相较于唐时的三省六部已然有了更进一步的分化制衡。

而“崇政殿”,从雏形到形成,再到发展壮大,二十年的时间,对政事堂的制衡作用实则并不明显。相反,一定程度上,还造成了权力机构的臃肿,拖慢了行政效率。

作为皇帝的秘书机构,崇政殿是合格的,并且有积极作用,而要扩大影响,与政事堂产生矛盾冲突也是必然的。也是考虑到这些,过去,刘皇帝始终没有予崇政殿以实权,在两者之间划了一条清晰的界限。

西迁洛阳,对于朝廷而言,影响是巨大,有的看得见,有的则在潜移默化中发生改变。比如刘皇帝对权力的思考与划分,如今,他又准备做调整了。

不只是人员上的更换,最重要的,还是皇权相权之间的平衡。考虑了将近半年,同很多人都讨论过,综合个方面的建议,刘皇帝心中也基本有数了。

初步想法,便是设立内阁了,而这个内阁,自然是脱胎于过去的崇政殿,但与过去有所区别的是,在权责方面将会更加明确。

在承担皇帝身边秘书工作的同时,也作为国家的大脑,出谋划策,决议大政。直白点说,就是把决策权,从政事堂彻底剥离,归于内阁,而今后政事堂的主要权力,则是审议以及执行。

也可以说,是把过去的中书省,换了个“内阁”的壳子,只不过,这个壳子,更多的是要体现皇帝的意志。不管怎么变,这一点是基本,这还是刘皇帝强化皇权的动作。

虽然还没有落实,但第一任内阁大学士的人选,刘皇帝心中已然默定了,不是担当了几年“秘书长”的石熙载,而宰相魏仁溥。

说起来,魏仁溥担任首相的时间,也有十多年了。年纪也大了,该给他减减压力,少些体力上的负累,批阅公文、处置政务,这同样是体力活。

当然最重要的,还在于刘皇帝多疑的性子。对魏仁溥这位老臣,刘皇帝信任、尊重、敬配,但也是有限度的。

哪怕到如今,也没有对兢兢业业、始终保持宰相风度的魏仁溥,产生猜忌心理。但是,一个人过久地待在相位上,总归是容易出现问题了。

为了大家都好,该变就得变,该挪也得挪。

刘皇帝放权算久的了,然而,他这边心思有变,朝廷中的聪明人,立刻就感觉到了。很多人都知道,待到明岁,朝廷又将发生大变动了。

因此,开宝六年这个冬季,除了冷,大汉朝廷内部,还多了几分浮躁。

政事堂下的诸部司,最瞩目的,当属财政司了,而独立性性更强的,则是枢密院了。搞了那么多年的军政分离,大方向上,是从中央到地方的,虽然,并不可能做到彻底,在当下的时代,也不现实。

一直以来,枢密院虽然也收政事堂的领导,但基本上算是自主其事,在具体的军政事务上,政事堂也很少插手。

当然,枢密院的正常运转,也离不开政事堂的支持,在与财政、兵部、吏部之间的事务交流上,还是很频繁的,尤其是兵部。

因此,朝中有什么影响变动,枢密院也是难以独善其身的。而作为枢密院首脑的李处耘,受那股风气的影响,也被影响到了。

枢密院内,散发着权力气息的公案后,枢密使李处耘正埋头审阅着各地上报的军机事务,表情十分严肃,一张脸就像被这寒冷的天气给冻住了一般。

究其原因,还在于,他也感觉到,自己在枢密院的时间不多了……

他上位枢密使的时间,与赵匡胤同期,都是北伐之后的事情。赵匡胤管个兵部,刘皇帝都要换任,而况于主管全国军机的枢密院呢?

李处耘担任枢密使的时间,乃是历任中最久的,就这一点,他也足以青史留名了。而在他任职的这近十年间,也是勤勤恳恳,处置全国军机,一向有条不紊,少有差错。

并且,出了日常公务外,功绩也是斐然,统一、河西、安南、流求、大理,都可以算是在他的主持下进行的。

就李处耘个人而言,是舍不得离任的,位高权重是一方面,想籍此继续施展才干则是另外一方面。只不过,这由不得他。

心理的变化,体现在李处耘的脸上,大地就是比寻常更严肃的表情了。不过,做起事来,李处耘仍是一丝不苟的,不敢有所疏忽,即便距离卸任不久,也要站好最后一班岗,大概是做此想法吧……

终于,生硬的面庞上,流露出了一抹笑意。手中的汇报,来自河西,都将杨廷璋上奏,打垮了黄头回鹘最后一支反抗力量,回鹘之患已平。

这黄头回鹘,自然是甘州回鹘的余孽了,当初朝廷收取河西,逃掉了一部分回鹘部族,人数不多,迁徙到瓜沙西南地区。

事实上,若是他们安分些,游牧休养,朝廷未必会穷追猛打。关键是他们不安分,联合周遭的吐蕃人,数度侵扰河西,杀掠汉地,实力最强大时,竟搞出了近四千控弦之士的阵仗。

这自然是大汉所不能容忍的,河西都指挥使杨廷璋,这些年最主要的事情,就是扫灭之。前前后后,出兵有十几次,虽杀俘不少,但都没能竟全功。

不过,这黄头回鹘,一味的劫掠侵扰,不求休养,可得一时之势,却不可长久。在汉军的连番打击之下,也逐渐消沉,趋于式微。到开宝六年秋,原本五个主要的反抗部族,也只剩一部了。

于是,杨廷璋再度发起了一场长途突袭,斩尽杀绝,顺带着,把高原上一些不臣的吐蕃人也给打服了。至此,河西又消一患,这对李处耘而言,自然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心情带着喜悦,拟好移转兵部的批文,将功赏之事交出去。原本,李处耘是准备进宫,亲自去向刘皇帝报喜的,不过,还没动身,他又收到了一份喜报,比起手中的奏报,份量可要重多了。

也可以预料的,西南上报,大理国彻底放弃治疗,投降了。

第148章 再去一臣,继任人选

垂拱殿内,一声沉重的叹息,带着些许的感伤,萦绕于梁柱之间。刘旸、刘煦两兄弟以及石熙载候在御前,刘皇帝抬眼,面色很快恢复平静,伸手指示道:“你代朕,也代朝廷,去送送荥国公,以表哀思!”

这话是对刘煦说的,又扭头瞧向石熙载,吩咐道:“拟诏,荥国公尽忠王事二十余年,丹心赤诚,天不假年,薨于任上,废朝三日,以彰追怀。你亲自拟写一份神道碑文……”

“是!”二人拱手应命。

显然,乾祐二十四功臣再去一人,这一回,乃是荥国公史弘肇。对此,刘皇帝已然能平和看待,见得多了,也就习惯了,而自太后崩后,能让刘皇帝再哀恸悲伤的事情也不多了……

刘皇帝与史弘肇之间的关系,是逐渐从矛盾走向统一,刘皇帝对他的态度,也是随着时间的变化而变化。

早年的时候,因看不惯史弘肇的跋扈作风,刘皇帝很是厌恶,甚至因为他影响到自己的帝位而动过杀心。

对史弘肇而言,比较幸运的是,做了一段时间的工具人,并且,在乾祐大时代的浪潮之中,逐渐找到了自己的定位,最终与刘皇帝君臣相宜,成就一世功名。

史弘肇受猜忌的原因,在于他曾是掌握军权甚至干涉朝政的武夫,但也正因为他只是个武夫,才没有似杨、苏、王几位开国元勋那般境遇坎坷。

当然,最重要的,还在于史弘肇无保留地向刘皇帝臣服了,对于朝廷也足够忠诚,哪怕一定程度上他并没有什么机会背反叛逆。

二十多年下来,史弘肇的履历也可以用“劳模”来形容了,绝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坐镇地方。

并且,除了三年的西京留守,已经两年休养之外,其余时间,全都待在条件艰苦的地方,为大汉西陲的安宁做着不那么耀眼却深沉扎实的贡献。即便在洛阳任职时,也不是舒舒服服的,三年的时间,得罪了大量的旧贵族勋臣。

灵州十年,西胁甘肃,东制夏绥,掌控着河西要口,像一根铁楔深深地钉在西北,守土御边,作为西北军事力量的重要组成部分,恰如西北擎天之一柱,也为大汉西进奠定了扎实的基础。

兰州六年,在褒国公王景西拓的基础上,巩固新复之领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为朝廷持续消化陇右地区保驾护航。

可以说,史弘肇把他的后半生,都投入到了对大汉西北边陲的维护与巩固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也是他能够位列二十四臣最主要的原因,可不只因为他的资历。

因此,盖棺定论史弘肇的一生,是光荣的一生,是伟大的一生,也值得铭记的一生。

于是,在一系列哀荣追赠的基础上,刘皇帝再度下诏,令榆林道官府,于灵州立一座荥公庙,以供后人铭记祭奠。

厚此薄彼是不可取的,于是其他已故功臣的立庙也提上日程,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个资格。经过考量,先决定给高行周、王朴、王景、范质四人。

不过,大汉的功臣阁,也要正式修建了,并着画师绘像,就建在西京洛阳。

……

“臣李处耘叩见陛下!”

李处耘入殿觐见时,刘皇帝正同刘旸讲述着当年他与史弘肇之间的故事。

“平身!”

得知荥国公灵柩过西京之事,李处耘自然也发表了一番感言,显得十分遗憾。

看着他,刘皇帝则淡定地问道:“卿来得正好,荥公辞世,兰州军务却不可废弛,卿以为,何人可担当陇右之任!”

闻问,李处耘稍微意外了下,也就沉下心来,一边思考着,一边说道:“西北四道,仍处于由乱归治的过程中,镇守之人,当智勇兼备,同时,需要熟悉西北军情风俗,最好由西北边将中选拔……”

“嗯,有理!”听其言,刘皇帝颔首,直接问:“李卿属意何人?”

下意识地注意着刘皇帝的表情,李处耘沉吟了会儿,道:“兰州指使曹翰,多谋善战,战功卓著,又从荥公镇守陇右多年,可委以重任!”

李处耘“就近”做了个选择,不过,刘皇帝则直接批驳道:“曹翰贪财货而好杀戮,这些年收到关于他的弹劾可是不少了,以一州一军付之,尤需时时敲打叮嘱,何况一道。以其镇陇右,以其手段作风,恐怕生事端!”

对此,李处耘是有些不解的,在他看来,以曹翰的能力,镇守陇右是绰绰有余的,至于其缺陷,完全在可接受范围之内。

不过,刘皇帝既然否了,他又在脑中搜索着合适人选,举荐道:“夏州指挥使崔翰勇而有谋,领兵多年,素得军心,历任延、夏,已达十载,可安陇右!”

闻之,刘皇帝又道:“崔翰虽富勇略,却短察时机之变化,让他支持大局,恐生错漏……”

“不过,崔翰都在西北十年了啊,也该有所调整了!”

见刘皇帝又否了自己的举荐,李处耘的眉头都皱了起来,他不由怀疑,是不是皇帝以此来表示对自己的不满。

这自然是李处耘有些想多了。一个曹翰,一个崔翰,两个人同样都有勇有谋,不过为人以及处事风格却是完全相反。曹翰贪婪好杀,崔翰则轻财乐施。

但是,如果要从中选一个人主陇右的话,刘皇帝更倾向曹翰,因为河陇地区,需要狠角色。从史弘肇到王彦升、郭进,哪怕是王景,这些人可没有一个是善茬。

而曹翰为人所诟病的贪财这一点,则是他表现得很坦荡,从不避讳此点,没有引得刘皇帝的恶感,反而觉得他真性情。只要一不侵官资,二不犯民财,三不触刑法,就无伤大雅。

而不用曹翰,最主要的原因则在于,他是郭威、柴荣带出来的人……

西北已经有个杨廷璋了,再以曹翰主陇右道军事,怎么看,都是不合理的。

李处耘不明白刘皇帝的想法,因此又琢磨了好一会儿,再度提议:“灵州指挥使康再遇如何?”

简洁明了的提议,对此,刘皇帝的回应同样干净利落:“可!”

于是,继史弘肇镇守陇右的人选,就这么出来了。

第149章 西拓南并

“这干黄头贼匪,总算是解决掉了!”当李处耘说明来意,先把河西的战报禀告,刘皇帝的反应很真实,直接评价道:“杨廷璋不负朕望,不负朝廷所托!”

刘皇帝的心情一下子转好了,这些回鹘余孽,固然不能算是他的心病,甚至不怎么瞧得上眼。但这些年,他们在西北还是给大汉带来一定困扰,猛虎固然不会在意苍蝇蚊虫的叮咬,但那些杂声却是赤裸裸的挑衅。

如果是辽国大肆侵扰帝国边境,刘皇帝都不至于那么恼怒,但一支被打垮了的亡国遗民,还敢如此猖獗,侵害我国民,就让刘皇帝感到颜面有损了。

因此,这些年,关于对黄头回鹘的征剿,朝廷还是很关注的,也做了好几次指示。搞得包括吴廷祚在内的河西文武,压力很大,也才有杨廷璋疯狂进击,甚至数次不顾风险长途奔袭。

如今,捷报来了,刘皇帝的态度也来了个大翻转,对于建功的将士加以褒奖。直接冲刘旸吩咐着:“汇报上来的有功人员,让兵部加紧核准,从速批复下去,尤其是今冬冒着风寒七百里纵横奔袭的将士,要着重表扬!”

“是!”

“陛下,此次不只是回鹘余孽,我军顺道剿灭与其勾结的吐蕃部族杂虏,共征服十七部,俘获男女六万余口,牛羊马匹虽则不多,却也能弥补出征之消耗!”李处耘说着消灭黄头回鹘的收获与意义:

“至此,瓜沙西南,后患悉平,并且成功拓地七百余里。同时,此时必定大扬我军威,周遭胡虏再遭震慑,不敢有所侧目!”

刘皇帝起身走到大汉舆图前,目光投在西北地区,配合着李处耘的解释。虽然难以做到完全准确,但是青海泺已然彻底沦为朝廷内湖,同时,新拓之地,大致是囊括了柴达木盆地。

嘴角扬起了点笑容,刘皇帝又道:“很好!”

“传诏吴廷祚、卢多逊,俘获的回鹘、吐蕃人,让他们负责安置。对吐蕃人,主招抚吸纳,至那些回鹘人,丁壮押去做劳力,老弱妇孺,悉数贬为官奴!”刘皇帝又淡淡地道,轻飘飘一句话,又代表着成千上万人的苦难要发生了。

而对回鹘与吐蕃人的处置差异,自然是区别对待。毕竟在西北地区,还是吐蕃人分布更广,影响更大。可以说,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朝廷主要会同吐蕃人打交道,比起已经被征服消灭的回鹘人,态度手段自然要缓和些。

“另外,再行文政事堂,让他们对新下之地,拟一份州县制置条陈,如何消化成果,稳固统治,也要拿出具体措施!”刘皇帝继续对刘旸吩咐着。

盯着西北地图,可以明显发觉的是,大汉的版图又扩张了,哪怕是地图上看世界,也难免心潮起伏,这毕竟是他的功绩啊!

指着甘肃瓜沙西南的那片地区,刘皇帝问:“如果朕看得记错的话,这西北版图,还未囊括隋炀帝所置四郡吧!”

闻问,李处耘顿时脸色一僵,他可没有那么广的见识。还是博学的石熙载,解了他的尴尬,主动向刘皇帝道:“大业五年,隋炀帝西征吐谷浑,尽夺其城土,于吐谷浑故地置西海、河源、鄯善、且末四郡。

以臣之见,如今大汉在西北疆域,已囊括西海、河源大部,鄯善、且末其中一部,比隋时疆域,确有不如!”

石熙载也算实话实说了,毕竟,除了四郡,人家还有经略西域的成绩,在这一点上,刘皇帝更是差了不少。

不过,他也不以为意,只是认真看着舆图思考了许久,终于感慨了一句:“隋炀帝虽然刚愎自负,暴戾不仁,致使天沸反,二世而亡,却也堪称一代雄主了!”

大抵是雄主之间的“惺惺相惜”吧,对于隋炀帝,刘皇帝的感官与评价,也要相对客观些。毕竟他是大汉天子,不用搞什么政治正确。

有一说一,在大唐以前,大隋在文治武功方面,绝对是历代王朝的一段巅峰时期。哪怕有后来大唐的鼎盛,也难以完全夺去大隋的光芒,唐承隋制可是体现在方方面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