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芈黍离
随着时间的流逝,刘皇帝的其他子女,也陆续长大长开了。最疼爱的,当属于长女刘葭,而始终带有一丝愧疚与怜爱的,就是刘旻了。
毕竟过继给已故的大哥了,虽然这些年,刘旻也是经常被带入宫中,参拜刘皇帝与符皇后,但由于成长环境的限制,骨肉之间,关系是走向疏远的。
大符那边还好,刘皇帝呢,过去操劳操心的事情太多,少有闲暇顾及到自己的儿子,何况过继出去的刘旻。
因此,到如今,在见到刘旻时,那种疏离感格外明显,刘旻对他这个生父,也难以做到亲近。早些年,刘皇帝还想过把刘旻要回来,另外给大哥找个宗室之子继承香火,如今,这种想法也淡了。
当初,为了体现他对大哥刘承训的感情,刘皇帝大方地把嫡子给过继出去,注定是后悔的。而早年,为了立人设,类似的引起悔疚心理的事情,他也缺是干了不少。
碍于这些因素,刘皇帝对于刘旻,可谓是疼爱有加,与其他皇子相比,也失之严厉。曾经还引起了大符的不满,对于自己亲生的儿子,符皇后同样疼爱,却不喜刘皇帝溺爱,也就是大嫂魏王太妃贤明,对刘旻管束得还算严厉,即便如此,仍旧养成了骄气、傲气。
不得不说,哪怕英明、严刻如刘皇帝,很多事情,也是做得不那么妥当的。而有一说一,在诸子之中,刘旻也算是瞩目的,不只朝野尽知的帝后嫡子,还继承了刘承训的爵位与财产。
要知道,年长的四位皇子,除了太子刘旸之外,其他三人也才封国公爵。至于财产,刘承训遗留不多,但架不住刘皇帝连续二十年的各种赏赐,积少成多,如今也是一笔庞大的资产了……
行在处,周边以长枪、黄绸,简单地围搭成一片营地,大内卫士们严密地守备在周边。随行的内侍宫娥们,则小心紧张地侍立一旁,并随时准备听候吩咐。
其间,刘皇帝同长女、次女,正忙碌着,亲自搬柴火、立烤架,再准备各种调料。秋风瑟瑟,卷草袭人,父女三人忙得是热火朝天的。
刘葭尤其积极,也顾不得脏,陪刘皇帝干着“粗活”,发髻挂着枯叶,脸蛋沾着泥灰,毫无所觉。刘皇帝还为老不尊,故意把她的脸弄得更花,惹得长女娇嗔不已。
相比于活泼的长女,次女刘蒹要文静地多,虽然还未彻底长成,但是端淑娴雅,一举一动,都是贵胄淑女的表现。比起刘皇帝与刘蒹这边的风风火火,她只是慢条斯理地铺设着席位,陈设杯盘碗筷……
不得不说,高贵妃一共就生了一儿一女,但这兄妹,没有一个性格上像她的。而刘蒹不如姐姐那般耀眼,却也从来不在意。
两个女儿年纪相仿,都快满十六周岁了,若在民间,也是可以嫁人了。在当下,刘皇帝已然废除了国初之时,在男女婚姻年龄上的强制政策,听民自愿。
不过,在民间,尤其是乡里农村,女子十六七岁嫁人的情况,仍旧属于常态。同样,也有人选择拖延时间,毕竟,十六岁的女子也算半个劳动力了。
对自家女儿,刘皇帝当然放得很宽,能拖多久是多久,但心里实则挺不爽的,他总感觉,那些功臣勋贵们,只怕都已经惦记着自己女儿了,他们似乎更关心她们的年纪……
虽然,对于联姻,刘皇帝并不抵触,否则当初也不会向柴荣表露这个意思。赵匡胤的儿子,也在考虑范围之内。
忙活完了,喦脱带人取来热水,供刘皇帝父女洗净。营地外传来一阵隆隆的马蹄声,听起来人马不算多,但气势很足,一直靠近拒马,方才停下。
听得这动静,刘蒹来了精神,牵着妹妹,兴冲冲地便迎了上去。
回来的足有三四十名骑士,当头的是两名少年,五皇子刘昀以及魏王刘旻,二人都是一身武装,很是干练的样子,刘旻还把弓背在身上。
“五哥、六哥,我们和爹爹可把烤架、调料、席位都准备好了,就等你们的猎物了,快让我看看,有什么收获?”刘蒹笑吟吟的,面上洋溢着青春的笑容。
刘昀性子跳脱,顿时嘿嘿一笑,见着妹妹,忍不住探手去挠她头发,被刘蒹敏捷地躲开了。刘昀也不恼,拍着胸脯回答道:“放心,自然不会空手而归,我和六郎可是满载而归!”
然后同刘旻一道,从马上解下挂着的猎物。刘昀猎获了一只鸡,刘旻则有两只兔子,三只鸡,后面还有卫士抬来一头梅花鹿。
收获之对比,格外鲜明,引得姐妹俩侧目。迎着刘蒹那双会说话的眼眸,刘昀难得地有些尴尬,道:“我是看六郎猎获太多,故而收手,多了也吃不了!”
打量了兄弟俩几眼,刘蒹眨眨眼睛,道:“五哥,你手里这只野鸡,不会也是六哥射的吧!”
“怎么会,哥哥我虽然不长于武功,猎只鸡,还是容易的!”刘昀有些跳脚,顿时否认道,不过却故意地朝刘旻挤眉弄眼地示意。
刘旻站在那里,就像一根旗杆一般,浑身透着一股子傲意,脑门上似乎都写着生人勿近。不过见着这骨肉兄妹之间的玩笑,也矜持地笑了笑,对刘蒹道:“大姐,那只野鸡,确实是五哥猎获的。”
兄弟姐妹四人,一起进入营地,见到刘皇帝,气氛也没有多少改变,他们此番出宫,父子女关系要多于君臣关系。
刘旻还是老样子,面对刘皇帝,规规矩矩,一板一眼的。看着这个显得有些孤傲的儿子,刘皇帝有那么刹那的恍惚,长久的记忆中,有这个儿子小时候扭怩着说要撒尿的情景……如今,个头已经快赶上自己了。
“结果出来了?如何判罚的?”营地内,篝火已然生起,烤架上架着一大块处理过的鹿肉,刘皇帝拿着菜油、佐料,往上涂抹,嘴里则漫不经心地问道。
虽然还没烤熟,但味道已然开始飘散了,刘皇帝过去在军中,可学会了不少东西,比如剥皮拆骨,篝火烧烤,虽然手法已经很生疏了,但还是能够勉为之。
张德钧佝着腰,在旁协助着,听到刘皇帝问话,恭敬地答道:“韩家请的讼师,虽然奋力争辩,但杀人事实难以更改,经过思量,滦国公最终当堂将韩庆雄判死!”
“哦!”刘皇帝的反应很平淡,道:“杀了人,判死也正常!各人反应如何?”
“韩家人不服,常家人兴奋叫好,双方于衙前争执,差点引发斗殴,被府衙制止。观看堂审的人,多觉判罚稍过……”张德钧答道。
“哦?”刘皇帝问道:“为何?”
张德钧说:“常侃此人,健谈而不知收敛,口碑很差,另外,已故韩武宁侯只剩这一个儿子,直接判死,香火断绝,引得同情。”
刘皇帝笑了笑,淡淡道;“倘若全凭个人感情与观感断狱,又何来公平一说?”
“赵匡胤与郭国丈那边,可有什么动静?”刘皇帝又问。
“荣国公今日,曾登邢国公府门,想必也是为了此案!”张德钧答。
这显然勾起了刘皇帝的兴趣:“都说了些什么?”
“据说,是希望国丈能够出面,说和韩常两家,以免引起更大的争端!”
“国丈什么反应?”
“国丈回应说会尝试!”
刘皇帝又笑了笑,指着烤架,突然道:“翻一翻!”
张德钧不敢怠慢,把烤肉面翻了个一百八十度,刘皇帝则继续着他的烧烤大业。过了好一会儿,侍卫禀报,赵匡胤求见。
对此,刘皇帝感只是略作感慨,终究还是来了。不过,接见赵匡胤时,刘皇帝脸上的笑容,就如和煦的春风,请他吃肉。
皇子猎的食材,皇帝亲自烤的肉,就问你吃不吃?有事,吃饱喝足再说……
第144章 两个选择
等赵匡胤离开西苑回城时,暮色已深,刘皇帝倒假模假样地邀他留宿宫苑,但被他婉辞了。若是平日,赵匡胤或许还有些兴趣,毕竟同皇帝亲近的机会也不多,如今,心头挂事,无法安宁。
回府途中,乘坐在车驾内,赵匡胤的神情很是严肃,甚至有几分凝重。经过同刘皇帝一番交谈,他隐约发现了,“韩常案”这把火似乎有烧到自己身上的趋势,自己表现得似乎有些过于积极了……
“爹!”荣国公府门前,赵德昭是亲自迎接赵匡胤,表情认真,禀道:“李、党、刘、王几位叔伯过府拜见!”
“他们怎么来了!”赵匡胤眉头皱得更紧了,问:“来了多久?”
察觉到赵匡胤神情不对,赵德昭道:“不足半个时辰,奉茶于前堂!”
“走!”赵匡胤深吸了一口气,摆了摆手,也加快了脚步。
赵德昭嘴里的李党刘王,指的是李继勋、党进、刘守忠、王政忠四人,其中李继勋的年纪最长,资历最老。党进是赵匡胤的老战友了,交情深厚,刘、王二人,早年也是其部下,出生入死,多受其提拔,如今也在禁军中任职。
进入堂中时,四人正在品茶饮酒。见到四人,赵匡胤脸上绽放出笑容,一副豁达状,拱手道:“诸位兄弟怎么来了?有劳久候,还望见谅!”
赵匡胤可是“老大”,四人可不敢不拘礼节,因而一同拜见。而后,还是由李继勋说道:“荣公,韩家三郎已经被判死了,此事想来你也知道了,难道就坐视韩德顺这仅存的子嗣被斩绝后吗?”
听其言,赵匡胤反问:“韩庆雄触犯国法,依法论罪,何以指谪?何以更易?以兄之见,当如何?”
李继勋这些人,要说与韩令坤的关系有多好,也不尽然,毕竟他们也只是通过赵匡胤,而有所交际的。如此表现,大抵也是表露一下态度,表示对赵匡胤的支持罢了。
就这一日夜间,赵匡胤的奔走,也没有刻意隐瞒,做得还算堂正。有趣的地方也正在于此,明明有求枉法的嫌疑,但很多人看在眼里,却觉得赵匡胤厚道,有情有义,直得深交……
闻问,李继勋应道:“韩德顺辞世不过数月,就要绝其后,太不妥了。不论如何,他也是大汉的功臣,当年南口大战,也是死战抗敌,重伤几乎亡命,方才迎来反击的机会,大破辽军……”
“功是功,过是过,父之功岂能抵挡子之过?再者,韩德顺的功劳,陛下与朝廷没有酬赏吗?韩家三郎此前所享受的官职待遇,岂非受其父荫庇?”赵匡胤接连反问。
被这话问得,有些哑口无言。几个人忍不住向赵匡胤投以疑惑的目光,这哪里像是要保旱韩庆雄的样子。
察觉到他们的疑问,赵匡胤叹了口气,道:“如今,判罚已下,还能推翻既定的判决吗?”
打量着几人,赵匡胤问:“难道你们有办法?”
党进很干脆地道:“判决是下了,但不是还需上报刑部、大理吗?我等不懂法,却也知道可求赦于陛下。我等有意,联名上书陛下,不求宽恕,只求减刑,服刑、流放全无疑问,留条性命即可!”
听他这么讲,赵匡胤的脸色当即就有些黑了,瞪了党进一眼,斥道:“所幸你们还未如此做,否则遭受斥落的,恐怕就是你们了!”
闻言,党进有些意外,愣愣地道:“此言何意?”
“知道我从何处回府的吗?”环视一圈,赵匡胤也不卖关子,直接道:“我才于西苑,觐见陛下归来,就是为了此事!”
李继勋顿时道:“结果如何?陛下总要给荣公几分人情吧!”
没有直接应答,赵匡胤略作思吟,又抬头打量着他的“马仔”们,看得几人有些别扭。终于,赵匡胤沉声道:“今夜我就不作招待了,诸位各自回府吧,此事你们不用插手了,也不要妄言!”
“还有!”不待彼等反应,赵匡胤继续开口,表情格外严肃:“今后,如非必要,切勿再如此聚众来访!”
“惹人非议啊!”
听其言,几人互相看了看,有些说些什么,但见赵匡胤那满面的威势,也不敢反驳。一起向他行礼后,也都告辞了。
书房内,侍女换烛,赵匡胤盘腿坐在一张案后,自斟自酌,气氛显得很是沉闷。
“爹!”赵德昭入内,轻声行礼。
“都送走了?”赵匡胤问。
“是!”赵德昭应道:“党叔父托儿转告,您该做的也都做了,倘若事情当真不可挽回,也无需自责!”
闻之,赵匡胤笑了笑:“我素知晓,党进其人,粗莽其表,内则精明!”
见状,赵德昭犹豫了一阵,还是忍不住问道:“您去觐见陛下结果如何?陛下拒绝开恩吗?”
看着自己的儿子,那双眼中充满了求知欲,赵匡胤叹了口气,说:“陛下请我吃酒用食,肉还是陛下亲手烤的,味道很不错……”
赵匡胤答非所问,顿了一下,又道:“最终就此事,给了两个选择!”
“两个选择?”赵德昭更疑惑了,做出请教状。
“虽然陛下没有明说,但就是那个意思!”赵匡胤解释道:“姑念韩德顺的功劳,陛下也不愿看其绝嗣,但韩庆雄杀人事实,也不可不罚,否则难服人心!
因而,给出两个解决办法。其一,韩庆雄以杀人罪入刑,弃市伏法,武宁侯的爵位不加剥夺,从韩家近支择一人,过继韩德顺;
其二,陛下法外开恩,留韩庆雄一命,但要流刑戍边,爵职一概削除……”
赵德昭也算是聪明人了,听其言,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但表情也露出几分纠结了。这两者之间的区别,是显而易见的。
选择一,爵位保留,韩令坤这一脉也得以延续,但就血脉上,不再是其亲传了,不敢是爵位还是财产,终究便宜了“外人”。就这,已然是刘皇帝格外施恩了,大汉的爵位继承,非开国者,除了有降等世袭之外,还有一大特点,就是以血脉为基础维系。
如若没有直系关连,爵位朝廷也要收回的,犯了罪,也是要根据情节轻重降减或剥夺。而有爵者,子嗣从怀孕到诞生,都是需要在吏部登记备案的,还定有一套查验制度,而如有欺瞒作假,只要被查出来或者举报,就是重罪。
老国丈海阳侯周宗死后,因为膝下无成活的儿子,他收养的那个族子,也只继承了财产,爵位则被收回了。不过,看在周氏娘子以及儿女的份上,或许今后刘皇帝会开恩,再赏个爵位。
这就是,如今大汉爵位的价值所在,管理越严格,授赐也更加困难。身份地位上的优越性,随着时间的推移,也逐渐体现出来了。
可以想见,今后大汉的贵族们选继承人,除了嫡庶考虑,还要看第三代……
选择二,就更简单了,除了一条命,留不下太多东西。废为庶人,流边受刑,财产估计要赔偿一大笔给常家,剩下的也还需要赡养母妹……
赵德昭思虑良久,忍不住问道:“爹,您觉得该如何选择?”
叹了口气,赵匡胤反问:“你觉得,韩令均兄弟,会做何选择?”
对此,赵德昭苦笑,武宁侯这可是第一等的侯爵,涉及到爵位世袭了,韩令均难保不会从保护侄子的心理,转移到利益考量。
如果从族子家过继,可以肯定,必然是从韩令均的儿子中选,毕竟韩令坤的两个亲弟弟,就他在西京。那样的话,哪怕因为韩庆雄杀人,继承过来的爵位再削个三等,那也是旱涝保收的,没有爵位的韩令均一家可就赚大了……
大概能够感受到赵匡胤心头的少许别扭,赵德昭提出了一个建议,那便是趁韩庆雄服刑前,让其府上找些女子,抓紧交配。
虽然,这仍旧有一定风险,比如能不能怀上,比如万一没能生出儿子,如果是那样,那爵位可就真的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