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芈黍离
刘皇帝即向刘旸吩咐道:“传诏西北文武,开启全面剿匪,不惜代价,不惜手段,朕要在一年之内,看见一个无匪盗猖獗的西北。
至于那些,与马匪秘密勾结的胡虏部族,按律整治,既然发觉了问题的根本,那就给朕对症下药!
不要怕引起动乱,将朕的意思写入诏书,晓示内外文武,包藏祸心之辈,朕断难容之!”
刘皇帝这话说得决绝有力,气势十足,刘旸自不敢怠慢,默默将刘皇帝诏意思想记录于心,嘴里应道:“是!”
不过,冷静下来,沉吟一会儿,刘皇帝还是补充了一句:“另外,对四道军政主官,单独发一诏。对待马匪,自当占尽杀绝;对待勾结匪盗部族,也要除恶务尽;不过,具体执行,手段要灵活,要针对确定,不要盲目扩大,其中分寸,由他们自己把握。不论如何,朝廷是他们最坚实的后盾!”
“是!”
显然,刘皇帝的脑子,还是保持着清醒的。这也是西北局面,只是局部有疾,影响还不算太大,因而举措也就相对克制着,顾全大局。
而如果真到动乱的局面,难以收拾,为了安定,解决麻烦,他也不吝惜用更严酷的手段,不惜搞他个血流成河。
“西北的迁户情况如何?”刘皇帝主动问起。
异族胡虏问题,是西北的痼疾,是主要矛盾,但刘皇帝更关心的,还是可以作为根本的汉人迁户情况。
对此,刘煦给了一个良好的回答:“西迁的百姓,经过这么多年,大多已然安置下来了,或耕地,或畜牧,或经商,基本都有其产业,再加朝廷对迁户五年的免税政策,已然安定!”
提及到汉民的情况,刘煦继续道:“经臣与东平王等商谈,一致认为,如今西北汉民,大部分仍旧集中在关内,陇右、河西、榆林三道,虽有迁户,相比于大量的胡虏,仍旧稀少,分布极不均匀,这也不利于朝廷的统治。还需设法,继续向西北迁民!”
刘皇帝点了点头,认真地思索着,到如今,再强行为之,怕也不妥,内部的人口,也远没到溢出的时候,只能从政策方面来考量、引导了,然而,又有多少人愿意到大西北去拓荒,用爱发电?
想要有显著效果,还得靠官府主导。另外,大量的迁户入境,胡汉矛盾也是个不可避免的问题,不得不虑。
思吟一阵,刘皇帝抬眼对着几人,笑道:“今日就到这里了!你们辛苦远归,本该给摆一桌酒宴,接风洗尘,不过天色已晚,明日再说吧!”
听刘皇帝这意思,显然是要赶人,刘煦、刘昉、赵匡赞也确实是乏了,因而主动告退。刘皇帝则向二兄弟叮嘱道:“先去拜见皇后!”
“是!”
“爹,回城之时,途闻一件凶杀案,儿觉得当向你禀报!”刘旸留了下来,禀道。
第139章 韩常案
“凶杀案?”听刘旸提起,刘皇帝眉宇间首先浮现出一抹疑虑,看着刘旸:“天子脚下,可是许久没有出现杀人这种恶性犯罪了,这么巧被你们遇到了?”
注意到刘皇帝眼色,刘旸赶忙解释道:“过西市外,偶遇罢了!”
“说说看,怎么回事?”刘皇帝当即问道。他可不觉得,一般的凶杀案,值得刘旸这个太子亲自向他汇报。
刘旸也不兜圈子,快速地将查问所得的情况上报:“涉事双方乃武宁侯韩令坤三子韩庆雄以及已故元臣常思之孙常侃!”
听他这么一说,刘皇帝也就反应过来了,面色趋于平静:“勋贵子弟啊!此二人如何起来冲突,竟至闹出人命?”
“据查,二人在西市牡丹坊内,为一歌伎争风吃醋,听闻常侃言辞刻薄,对韩庆雄极尽挖苦讽刺,韩庆雄口虽拙,但性烈,又喝了不少酒,争辩不过,怒而拔剑刺之,常侃躲避不及,当场身亡!”刘旸简单地讲了一遍过程。
而悉情由,刘皇帝顿生怒意,冷声道:“好一场闹剧,这个韩庆雄,真是个好儿子,韩令坤才死多久,他就开始流连花丛了,惹是生非了!”
对于此事,刘皇帝毫不掩饰其厌恶之情。在大汉的众多功臣之中,韩令坤的名气并不那么大,但以其十数年从军生涯,参与了诸多大战,也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
虽则有那么些“怀才不遇”,觉得功不抵劳,偶尔也有些怨言,但终究是功臣,被封为武宁侯。今岁夏时,韩令坤在洛阳因为背疽复发,暴毙,英年早逝,年不满五十岁。
韩庆雄呢,则是韩令坤的幼子,也是爵位财产的继承者,距父丧才几个月过去,就在闹市青楼之间,犯下这等事件,刘皇帝听了,难免有所恼怒。
至于常侃,则是常思的孙子。老常思早已辞世,虽然淡出朝政多年,但终究是开国元勋,常侃呢则是他最聪明的一个孙子。
还是今岁春闱的进士,殿试二甲第八名,此子人如其名,能言会道,口才流利,就是性情随其祖父,过于刻薄,喜欢调侃挖苦别人,得理不饶人,没理也能搅三分,总结得来讲,就是嘴贱。此番,却是因为嘴贱,丢了性命,韩庆雄同样是用剑说话,取了他的小命。
“事情如何料理的?”沉吟了一会儿,刘皇帝问。
刘旸答道:“常侃尸体被收容入洛阳府,韩庆雄也被捕拿拘押,进一步的处置,还得看洛阳府上报。不过,儿以为,杀人与被杀者,身份特殊,短时间内或许拿不出结果……”
听其言,刘皇帝顿时轻斥了一句:“什么身份特殊,大汉国法是用来干什么的?”
说着,抬眼盯着刘旸,道:“你觉得,此事当如何处置?”
迎着刘皇帝的目光,刘旸拱手:“此案过程简单,事实清晰,取证不难,若依国法,杀人者死……”
刘旸话是点到即止,后半句话虽然没说出口,但刘皇帝也知道他大概要说什么。这毕竟是人治的时代,哪怕一件简单的杀人案,但涉案人员身份特殊时,就难免不考虑道国法之外的因素。如何执行是一回事,背后如何权衡利弊人情又是另外一回事。
韩家与常家在大汉乃是军功贵族,并且算不得什么豪门,影响力有限,但若考虑到他们所牵扯的利益联系与人情往来,却也不得不多思量几分。
韩家与赵家一向走得很近,韩令坤与荣国公赵匡胤更是发小,在当朝,赵匡胤虽然没敢在军中搞“义社十兄弟”这种犯忌讳的事情,但围绕着赵匡胤,仍旧有形成了一股不俗的军政势力,作为外姓非外戚的一股力量,被刘皇帝用以平衡朝局。
而韩令坤,则是赵匡胤的亲密战友、好友,算是其势力的中坚力量。纵然不考虑利益联系,就韩赵两家私下里的关系,韩家的继承人出了事情,于情于理,赵匡胤都不会沉默的。
至于常家,发迹于常思,虽然属于过去式,但终究是开国元勋,河东起兵时的一员大将,后来更成为有数的藩镇。
如果因为常思后来失势,破财免灾,归养田园,说服力不够强的话。那常家与郭家的关系之亲密,可不下于韩赵两家。
常思那老儿,性贪婪鄙而吝啬,能力平庸,风评很差,但他一辈子,最得意也最幸运的事情,就是搭上了郭威这趟车,早年做了一次受用不尽的风险投资。
这么多年下来,与郭家的关系,也没有怎么疏远。如今嫡系子孙,直接被人杀了,不管什么原因,就冲这个结果,郭威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一场争风吃醋酿成的人命案件,是否会引起郭、赵两家的敌对?如果是那样,柴荣是否会碍于情面参与进来,要知道,到乾祐后期时,在大汉军政间并称“柴赵”的柴荣与赵匡胤之间的关系,已经很疏离了。
如此,是否会引发一场功臣之间的争斗与角力?会不会打破如今朝堂平衡的局面?文官集团又会又什么样的态度?
刘皇帝不知道太子刘旸是否考虑到了这些,但刘皇帝就是忍不住往深里了想……
“此事的判罚,不作声张,不做理会,任洛阳府及刑部、大理依照朝廷章法处置!”沉吟几许,刘皇帝抬眼,对刘旸吩咐道。
看着刘皇帝一脸的沉肃,有所领会,刘旸拱手应命:“是!”
显然,勋贵子弟之间的龌龊争斗,哪怕闹出了人命,简单的气愤之后,刘皇帝的心情便恢复了平静。对于刘皇帝而言,那两个贵族子弟,也是无足轻重的,他所考虑的,是要通过此事看看,相关的贵族功勋们,会是如何反应,此事最终又将以怎样的方式收场。
作为仲裁者,刘皇帝完全可以稳坐钓鱼台,坐观局势发展,这甚至引起了他十分的兴趣。
“那韩庆雄在巡检司当职吧,常侃也是在刑部观政吧!”心中计议已定,刘皇帝又忍不住发出质问:“既非休沐,又非节假,这二人,怎么就跑到这秦楼楚馆中闹出这摊子事?”
“派人,去巡检司、刑部,问韩通与李业,他们是怎么管理下属的?这军政之间的歪风邪气,就当真改不了吗?”刘皇帝冷冷道。
这话可说得有些严重,如果韩通、李业在此,只怕要当即跪下请罪了,然后心中大骂搞事的韩、常二人。
韩庆雄、常侃之事,迅速地在西京城中传开了,洛阳虽大,广厦万千,却丝毫不妨碍消息的流通,就在当夜,已然传入千家万户。于是,很大一部分人,都化作吃瓜群众,准备看看事情的发展。
大汉的功臣之中,自然不是和谐一片,能力、资历、功绩、权力、地位等等,都能成为相互之间矛盾的起因。而他们的子弟,自然也是各有团体,平日里也少不了来往,更少不了冲突。
然而,勋贵子弟中,闹出人命,这还是第一次,起因还那么荒唐。事情虽然发生了,却也远没有如刘皇帝想象得那么严重,也是时间不够,还需要发酵。
受影响最大的,当属韩常二族了。这不,在刘皇帝与宫中接见刘旸几人时,韩庆雄的叔父韩令均,搞清楚事情的经过后,虽怒其不争,却也连夜登门,拜访荣国公赵匡胤。
第140章 恼火的赵匡胤
韩令坤兄弟三人,韩令均排行老二,官职兵部主事,算是在京韩氏辈分最高的了。在得知自家侄子犯下事后,第一反应是惊,第二反应是怒,当得知事情缘由,被杀的人是常侃后,就是后怕了。
事情大条了,若是一般人,使点手段、花点钱,还有大事化了的可能,然而偏偏是不能善了的人。
冷静下来后,韩令均连洛阳大牢都没去,而是直接前来荣国公府,拜见赵匡胤,如今这种情况,除了赵匡胤,他也想不出还有谁能伸出援手,缓和此事。而稍微令他安心的是,赵匡胤没有避而不见。
荣国公府内堂间,侍女奉上热茶,赵匡胤正经危坐,伸手示意韩令均:“吃茶,平复心情!”
此时的韩令均哪里还能有品茶的心情,屁股方落下就忍不住起身,拱手道:“荣公,事已至此,不可挽回,侄儿年少,虽然不肖,万望施以援手,救三郎一命啊!”
“三郎也是我的侄儿,他出了事,我自然不会坐视不理!”闻之,赵匡胤先是给了一个肯定的态度。
不过,接下来的话,还是让韩令均心头微紧:“此事我已知晓,甚是麻烦啊!他也是荒唐,若是斗殴伤人,都有回圜的余地,如今大庭广众,使用利器,害人致死,想要收拾,谈何容易!”
见赵匡胤表示为难,刚沾座的韩令均又站了起来,急道:“我兄早逝,他这一脉仅剩这唯一骨血,还望怜之,勿使其绝后啊!”
听他这么说,赵匡胤坚毅的面容间也露出少许的动容,起身把韩令均扶起:“我知道!我知道!若德顺绝后,我心何忍?”
韩令坤还是生了不少的儿女的,然而三个儿子中,只有韩庆雄顺利长成,相当于独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否则也轮不到他袭爵。
“洛阳府是什么态度!”赵匡胤问。
韩令均答道:“暂时收监,明日升堂审判!慕容府尹刚严,刑部李相公又人情难近,若是过了堂,判罚一下,只怕逃不脱一个死!”
“你先回府,此事我自有计较,会设法的!”赵匡胤深吸了一口气,尽量沉稳平静地对韩令均道。
没能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韩令均有些不甘,还欲要劝说,但被赵匡胤两眼一瞪,也不敢再多嘴了。
叹了口气,赵匡胤也尽量以一种宽慰的语气道:“韩德顺虽然不幸早逝,但赵匡胤还在,我与他几十年的情谊,纵然你不过府相告,我也不会坐视此事。你且暂回府,容我想想,记住,不要再有过多的举动!”
“是!”韩令均也是无奈,哀叹一声,拱手告辞。
待韩令均走后,赵匡胤再也绷不住脸,用力地砸了下桌案,语气中抑制不住愤怒:“这个浑人,哪来的胆子!”
这个时候,一名年轻的少年走来出来,朝着赵匡胤一礼:“爹!”
来人是赵匡胤的次子赵德昭,年纪虽轻,但沉稳有度,内敛而有涵养,很受赵匡胤喜爱。见到儿子,赵匡胤示意他陪坐,而后感慨道:“韩家也是上梁不正,下梁参差啊!”
赵匡胤话里的上梁,当然不是指韩令坤,说的是其父韩伦,早年的时候,作为功勋之父,寓居洛阳,同柴荣之父柴守礼一般,属于招摇过市,胡作非为的那种,给韩家招了不少黑。
这也是赵匡胤所不喜的地方,如今,韩庆雄犯了事,自然也引得他不喜迁怒,觉得韩家家门不幸。
看着父亲,赵德昭不由说道:“爹,如今韩家叔父主动求上门来,您也答应了,此事能够善了吗?”
“善了?如何善了!”提及此,赵匡胤就忍不住发起了脾气:“不说其他,常家死了嫡子,他们岂能甘休?不欲报复?能不让韩家三郎偿命?即便双方能够妥协私了,涉及人命大案,朝廷的法度,大汉刑统是摆设吗?
洛阳官府已然接手此事,人已然押在监狱了,此事还能小的了吗?只怕现在,上上下下都盯着此事了,传至陛下耳中,你觉得还能如何善了?”
闻言,赵德昭沉默了下,迟疑道:“事情如此严重?”
“害人性命啊!”赵匡胤压抑着怒气:“这么多年来,哪一件人命是轻易揭过去的,刑部受理,大理复核,每一件都有陛下朱批,重视可见一斑。
黎民百姓,事关人命,都如此,而况于你们这些膏粱子弟?我担心啊,陛下非但不会轻易放过此事,还会将此事树为典型,以警示上下。这几年,两京之中,勋贵子弟后辈,多有浮躁妄为之事,陛下早就心怀不满了!”
“若是这般,韩家三郎岂不是很危险?”赵德昭面容间闪过一抹凝重。
赵匡胤抿了一口茶,肯定地道:“倘若正常断事判罚,如韩令均所言,极有可能当堂判死!”
“慕容府尹也非铁石心肠之人,竟不能容情?”赵德昭问:“常侃那厮儿也知道,嘴下难饶人,极其刻薄,若非他恶语伤人,韩三郎再是鲁莽,又岂能怒而杀之?”
“不论如何,他杀人,乃是不争的事实,触犯了国法,依法,他就得偿命!”赵匡胤道:“再者,纵然慕容府尹手下留情,上报至刑部,李国舅又岂会轻易放过?常侃还是他手下的人。再者,若稍有徇私枉法,岂不落人口实,常家还不得闹开?倘若是那样,事情将更加不可收拾!”
闻之,赵德昭不由叹息,看着自家父亲,问:“事成死局,您答应韩家叔父,设法救人,又当如何施展?”
“必须得先在洛阳府判罚之前,有所作为!”赵匡胤道。
迎着赵德昭的目光,赵匡胤有些无奈得道:“此事,除了陛下,找任何人都没用,也只有陛下能够压制住常家人的不满?也不知为父这张老脸,能够让陛下法外容情?”
闻言,赵德昭想了想,道:“爹,陛下治法以严,少有容情,您否是求告,是否会触怒陛下?”
对此,赵匡胤沉默了,良久,叹息道:“不论如何,总要有所作为,减轻一下刑罚,哪怕废为庶人,流边,去做苦力,至少,给你韩叔父留下一脉骨血啊!”
针对这件事,赵匡胤从得知开始,心中就有决议,必须得插手。纵然不提他与韩令坤之间亲厚关系,这还代表着一个政治态度的问题,不管是与非,韩家出了事,他都得有所表示,否则谁还能死心塌地地聚集在他旗下。
哪怕,赵匡胤心里很清楚,这种站不住理的情况下,是冒政治风险的。得罪常家,乃至郭家,问题都还不大,就怕引起刘皇帝的反感。
“你和德芳,今后也给我老实点,用心读书习武,不要出去惹是生非!”赵匡胤突然,又朝赵德昭训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