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世祖 第534章

作者:芈黍离

“那丁部领想必也挣扎了一番吧!”显然,南征的顺利进兵,并未足让刘皇帝欣喜,只是淡淡地问。

“正是!”慕容承泰说道:“丁部领确实为当地一枭雄,我大军突然压境,其虽然震恐,却也未丧失斗志。

不知我军虚实,不敢贸然迎击,于是在交趾加固城防,同时将周边人畜谷粮都集中到一起,并遣使邀请那些被他击败的割据土豪,意图联合抗击大汉。

我军因连日行军,需要休整,因而暂驻于龙编。潘都帅唯一所虑的,就是丁部领不战而逃,所幸其人舍不得北进的战果。

在其备战其间,潘都果断令田钦祚率三千军潜渡南下,绕袭朱鸢城,截其退路,而后兵进交趾城。

及全军休整完毕,兵临城下,丁部领不敢坐看我军渡江围城,亲自领军,拒于江岸。我军以平堑军为先锋,乘舟筏强渡朱鸢江,战于江右。

渡江之战,前后历时两个时辰有余,斩丁氏贼军三千余级,我军死伤不过千余。丁部领率残部,退守交趾城,我军趁胜围城。

经一败阵后,丁部领再不敢贸然出城接战,选择死守城池,以我军人众,意图耗损粮秣,期以自退。

以交趾坚固,潘都帅为贸然发起攻城,垒固围城沟墙,打造攻城器械,同时劝降,又分师取交趾东西诸城,掊敛其人丁、钱粮以补军用。

围城半月,在其士气低落,我军筹备得当之后,三面攻城。丁部领在交趾,终究立足未稳,难以长久坚持,于第二日,城破,交趾收复。

只是丁部领脚快,于阙口逃离,追击未果,让其走脱。料其必然逃回大黄华闾洞老巢,潘都帅又以田钦祚领军南下进剿灭。”

“这么说来,交趾算是收复了!”听慕容承泰叙说,刘承祐忽然问道。

慕容承泰:“臣北还时,交趾北部的州县,已悉数收取,田钦祚也追至丁部领巢穴,再破其部众,并兵进爱州。

不过丁部领死而不僵,仍率余部向南逃窜据说其父子曾在南部的州县为将吏,有些威望,故而投奔,有东山再起之意。

交趾一战后,安南中北部诸割据势力已然被清扫一空,余者堪为患者不过南部三四‘使君’。本着除恶务尽的想法,待中北部局势暂宁后,自当继续南进清剿,使安南故地尽复,重归大汉统治!”

“干得不错!”终于,刘皇帝脸上露出了笑容。

“潘都帅言,朝廷可以派遣官吏南驻,归化治理!”慕容承泰继续道。

“这是自然!”刘承祐颔首,不过又微微一叹:“不过,地处天南,只怕这人选,不好派啊。岭南已是遥远,交趾则更为偏狭……”

嘴里这么说着,刘皇帝手上却动作干练,拿出一张纸落笔书写,用印后唤来一名通事吩咐着:“将此文发传政事堂!”

“是!”

“还是先让宰相们头疼一阵子吧!”刘皇帝轻笑道。

说着,又看向慕容彦超:“皇叔此番回京,是何事务!”

闻问,慕容彦超顿时来了精神,取出一张不小的图纸,在内侍的帮助下,于刘皇帝面前缓缓展开,嘴里则向刘皇帝介绍着:“这是臣召集建筑能才,耗时两年,绘制的西京宫殿、城池、道路布局图纸,特进献陛下御览。”

目光落在展开图纸上,这是一座全新的洛阳城池设计图,哪怕看不太懂,但从画面上所呈现的那种气势与面貌,刘皇帝就知道,若是建成,绝对不下于如今的开封城。

慕容皇叔,仿佛听懂了刘皇帝的心声一般。

第91章 这个都不好迁

万岁殿内,刘皇帝以一个松弛的姿态站着,手里拿着一小碗冒着热汽的八宝粥,汤匙慢条斯理地舀动着,不过目光仍旧落在那张慕容彦超献上来的洛阳城图。

经过这段时间的研究,仅此一张蓝图,哪怕再是宏伟,磅礴大气,也无法勾起他的兴趣了。在大汉建国这二十年来,得益于秩序治安,洛阳城自然得到极大的恢复与发展。

数百年隋唐帝都的底蕴摆在那里,虽然在政治经济上远远比不上开封,但其地位却是无可置疑的,是当今大汉唯一的别都。除了开国之初的那一两年,历任西京留守,都是重臣能吏。

虽然自中唐以来,洛阳也是几经战火,但基本保全完整,暮气与萧条,也是因为时局的原因。在滕郡公王晏在任时,对洛阳进行过一次动静不小的修缮,然而,也只是一些缝缝补补,没有朝廷的支持,仅靠西京留台的那些财税,根本无法支撑对整个洛阳城的刷新。

慕容彦超不只是献上了一张规划图,还包括一套修筑方案,并根据当年开封扩建大修的情况,做了初步预算。

慕容皇叔显然是个喜奇观,也好大气的人,原本他是准备建议刘皇帝直接把旧城拆了,重新起建一座全新的大汉洛阳城。

然而,后来发现代价太大,营造成本是一方面,还牵扯到在洛阳扎根的上上下下的利益。同时,也因为他手下的那干建筑人才提出,想要在宫室都邑的壮丽规模上超过旧城,很难,隋唐洛阳城堪称是华夏建筑史上的一个巅峰之作。

如果不计代价,倒也使之如史籍中所描述的那般,更加华丽壮美,但刘皇帝这边就第一个通不过。因而,慕容彦超最终的建议,还是对于洛阳旧城在原本的基础上进行改造翻新,使其恢复往日的荣光,同时也注入大汉风华。

即便如此,工程量仍旧不小。当然,重点也并不在洛阳的修建上,而是修建的目的,迁都。

就在几日前,刘皇帝头一次正式下诏,就迁都之事,让朝臣们讨论,结果嘛,自是在朝中引起了震荡,掀起了一场风波,上下议论纷纷。

除了少数人表示赞同之外,大部分人都是明确表示反对,用的理由不外乎几点。一,东京久为京师,都邑不可轻迁;二,开封兴荣,洛阳废旧,不可舍新而求旧;三,洛阳物产远逊于中,不足支撑大都;四,其地偏远,都之将加大朝廷漕运压力……

反对迁都的原因能说出一大堆,且有理有据,但给刘皇帝的感觉,就是他的臣子们,就是舍不得开封的繁荣,这其中就包括大量的公卿功臣。在刘皇帝看来,很多公卿大臣,在东京以及中原地区,根基已深,迁都会影响他们自身的利益,这才是他们反对的真正原因。

而支持迁都的少数人中,真正以国家大局为念,体会刘皇帝用意的,则更少了。他们之中,大部分都是,利益牵涉不大,为了迎合刘皇帝的想法,而发表赞同的意见。

像魏仁溥等重臣,倒是没有发表看法,他们也不好轻易发表看法。尤其是魏仁溥,在这种情况下,作为首相,最终与刘皇帝想法相左,那不只影响君臣之间的关系,还可能牵动朝局。

刘皇帝想要迁都最重要的原因,也只有那关键的一条,无险可守。开封地处中原腹地,固然有其得天独厚的地方,但也是一马平川,而黄河并不能作为一条牢固的防御天险,哪怕如今来自北方的军事压力已经很小了。

江山之固,在德不在险,已经有人提出类似的观点了。话是有道理,然而刘皇帝所考虑的,是大汉帝国不可能永远像眼下这般强盛,总有起伏衰落之时,而倘若国家遇到危机之时,一个形胜险固的都城,处境必然尴尬。

同时,这么多年来,为了拱卫东京,在近畿及大河南北,朝廷布置了太多军队,这既不合理,也给朝廷增加了负担。并且这还不得不为之,因为京师的安全,是必须得保证的,不论是乱世还是治世。

而如欲迁都,基本没有其他选择了,唯有洛阳,现今天下,符合那“三要素”的,也只有伊洛地区了。

考梁、唐、晋三代,都邑之选,也是在开封、洛阳二者择一。开封是朱温起家的根据地,以之为都是自然的事;李存勖建立后唐,是为继承大唐,长安残破,龙气已散,都旧京洛阳更可以理解;石敬瑭代后唐,后来迁都开封,理由也显然,为钱粮供给朝廷,也为就近掌控中原以及河北地区。

有一说一,在三代时期,南方诸国隔绝,北方藩镇林立,又有契丹为患。不管从政治还是经济上考量,开封都是更适合的都城,而军事防御上的缺陷,也由那数量众多、实力强大的中央禁军给弥补了,并且在调动兵马,出征讨伐上反而拥有极大的便利。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立非常之都。然而,如今国家一统了,帝国强大了,除了契丹之外,四夷臣服了,从表面上来看,开封为都的缺陷再度被缩小了,在这种情况下,刘皇帝心中却越觉别扭了。

不用否认,来自记忆深处的印象,开封就是不适合为都,而北宋王朝的下场则更让他引以为戒。

但是,过了这么多年,再度考虑起这个事情,并开始落实之时,刘皇帝的心思又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仔细对比,洛阳确实居天下之中,形势理气,悉数具备,完全有资格作为大汉的帝都。但是,这个居中,关右之地,相对过去,已然彻底没落了,暨而影响到洛阳。而国家的政治、经济重心东移南移又是个客观的事实,并且经过唐末乱世得到了加速,刘皇帝对开封的建设更是一个象征,都洛阳一定程度上也可以说是逆流而行。

而洛阳所具备的地理上的优势,有的时候换个角度想想,说服力也并不强。刘皇帝是读史的,通过历史经验教训可以清晰地看到,一个帝国衰落了,再险固的地势也难以得保,千百年来,洛阳在战乱中被蹂躏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而刘皇帝在开封待了这么多年,总归是有深厚感情的,又花费了那么多的时间、钱粮来发展,再考虑到迁都所牵涉到的上上下下的利益关系,则更添几分迟疑了。

同时,如果迁都洛阳,东京的各阶层自然会受到巨大的影响,同时洛阳也一样。毕竟迁都,可不只是简单地把朝廷迁移到过去就行了的。

而洛阳那边,二十年下来,也形成了其固有的利益阶层,都洛阳,对其固然是件好事,毕竟代表着政治地位的提升,同时,也会遭受到严重的冲击。

朝廷定都开封,都时感方方面面的压力,等到洛阳,漕运距离再度拉长,要维持洛阳的供给,那压力的增大必然是显著的。

同时,还不得不考虑,一旦关东漕运受阻,那洛阳就安全了吗?

思来想去,刘皇帝内心的矛盾实难为外人道。显然,这个都难迁,不是难在上上下下的阻力,而是难在刘皇帝的心理。

迁都与否,到最后,还是得看刘皇帝个人意愿,别人的建议,可以听,但不重要,也不起决定作用。

第92章 两京并重

“卿之意,朕已明了!”万岁殿内,刘皇帝神情放松,冲敬坐于下的魏仁溥说道:“多谢指教,迁都之事,朕还需再做思量!”

闻言,魏仁溥起身,朝刘承祐一礼,道:“政事堂尚有公务,臣先行告退了!”

话已说尽,见刘皇帝并无留客之意,魏仁溥也主动请辞。

这两日,为闹得纷纷扬扬的迁都之议,刘皇帝将朝中重臣都一一召来相谈,魏仁溥是最后一个。

并没有用太多的时间发表自己的看法,关于迁都的利弊如何,魏仁溥一点未谈,因为这段时间朝廷上下各种观点也都拿出来了。说到底,最终还得看刘皇帝的意愿有多强烈。

魏仁溥只是告诉刘皇帝,迁都之事,事关重大,就目前而言,朝廷还没有做好迁都的准备,不只是人心的问题,还有由官到民各方面的筹备,包括洛阳的城建问题。

同时,魏仁溥表示,没有必要过于纠结都邑问题,并拿唐时的两京并重给刘皇帝举了一个例子。如今洛阳已是西京,只是因为皇帝与朝廷久在开封,方使其沦为陪衬。

皇帝如以开封形胜不利,那洛阳不妨照修,朝廷却不必整个迁移过去,只需要效仿前朝,每年抽出一段时间,巡幸洛阳即可。如此,既可起到东西两京并重的效果,也可安抚那些因为迁都而心思浮动的人。并且往后,可以洛阳镇压关西,开封统御关东,实在两全其美。

嗯,魏仁溥的见解,实则略显油滑,这种考虑,刘皇帝当然也是想到过的。看起来,是个比较周全的办法,也容易赢得共识。

但世上难有万全之法,倘若两京并重,那么也意味着,朝廷要设两套行政班子,这可不是一个留守府就能解决的,因之或许又将造成一个冗官的问题。同时,刘皇帝还有一层忧虑,会不会因此造成东西的一种对抗乃至分裂?

刘皇帝素来是个多思多虑的人,而这种习惯,有的时候也会变成胡思乱想。不过,通过与魏仁溥一番对话,他心头的矛盾倒也释去不少。确实,不必太过纠结。

“朕是许久,没有如此犹犹豫豫的了!”打开两只因盘坐而发麻的腿,刘承祐自己按了按,叹息一声。

喦脱很有眼力劲,主动上前跪下,替他小心地按捏着。刘承祐问他:“你觉得,是洛阳好,还是开封好?”

闻问,喦脱小心地答道:“国家大事,小的不敢妄言!”

“又不是让你来决定迁都与否,让你说,你就说!”刘皇帝淡淡道。

“是!”皇帝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听其语气,喦脱也不敢继续表现他的谦慎了,低头道:“小的只是二十年前随驾路过洛阳一次,对西京并不了解,如说哪城好,自然倾向于开封。小的只是,有些不明白,开封为东京,洛阳为西京,同属大汉京师,这迁与不迁,有何区别?”

闻之,刘皇帝笑了:“你这见解,虽则片面,却也有几分道理。”

话是这么说,但这里面区别可大多了。

“小的不知军国大事,只信口言之罢了!”喦脱陪着点谄媚的笑容:“在小的看来,官家乃是社稷之主,您在的地方,就是京师,就是天下的中心……”

听他这么一舔,刘皇帝倒也觉得,似乎真是自己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当然,都邑之事,事关重大,关乎国运,涉及上下利益,哪里是一拍脑袋就能轻易决定的。想得多些,不是坏事。

不过,经过这段时间的考虑,以及同大臣们的交换意见,刘皇帝的想法,也基本定了,两京并重。

事实上,哪怕真的明诏天下,大汉定都洛阳,开封就无用了吗?绝对不是!因而,刘皇帝决定,在维持开封地位的同时,发展建设洛阳,至于他嘛,今后只能“辛苦点”,两头跑了。

关于迁都之事,朝廷中是沸沸扬扬,但是有一点似乎是所有的共识的,那就是大汉的都城,只有开封与洛阳这两个选项。

西面,长安沉沦已久,可为一方重镇,却早不堪为帝都,属于第一个想到,也第一个排除的。南面,也就一个金陵有“龙气”,可为王业之地,只是属偏安的王业,再加上大汉以北统南,怎么都不会舍北而就之。

至于北面,可供选择的地方就多了,太原龙兴之地,但半个多世纪,数代更迭,其元气已丧;幽州有成为大都的潜力,但太偏;稍微像样点的,要属大名府了,然有一说一,那还不如开封。

而综合各方面的因素,只有开封与洛阳了。开封有其客观的有利条件,而洛阳,从东周时期起,便是天下的中心了,且历代大一统帝国的都城,也无外乎这长安、洛阳这两选,今长安衰颓,也只剩下洛阳了。

另一方面,固然经济重心的东移、南迁,使得开封崛起,却也不意味着,西部地区就不重要了,那仍旧是帝国的半壁江山,从河西到关陇再到川蜀,这都是大汉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而在交通关西,镇抚西部的作用上,洛阳的优势就更大了。并且,如今的川蜀,尤其是剑南道,乃是朝廷排于前列的财税重地,关内也非真的就是一片断壁残垣,破败之地,那里每岁的出产仍旧很多,八百里秦川供养不起一个大一统的京师,作为关西的经济中心,也是绰绰有余的。

至少经过前后二十年的发展,如今的关内,已然超过了晋中地区。只是民族问题,还是个痼疾,也正因如此,更不可忽视关内的重要性。那是连接河陇,维护大汉西北边陲稳定的重要纽带。

而在论及与天下八方的联系交通上,作为中枢枢纽,起到居天下之中而弹压四方作用的,也唯有洛阳这一地。

至于西迁洛阳,而造成的漕运上的压力,刘皇帝可是知道明清两代定都北京的,比压力,还能大得过那两朝?

“明日是二十三日了吧!”刘皇帝突然问喦脱。

闻问,喦脱看了刘皇帝一眼,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回官家,今日为腊月二十四!”

“哦?”刘皇帝面上倒也没什么尴尬之色,他是好久不记月日了。

“这么快,一年又要过去了啊!”感慨了一句,刘承祐对他吩咐着:“许久没大朝,传诏,明日大朝,在京五品以上官员,悉数上朝!”

“是!”

翌日,在崇元殿大朝会上,在处理几件早已议定的事项后,刘皇帝正式宣布了两件大事。

其一,是来年出巡之事。

其二,便是改建西京之事,任务不出意外地,落在了滦国公慕容彦超以及西京留守柴荣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