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芈黍离
他是高高在上、大权在握的皇帝,很多事情可以百无禁忌,可以云淡风轻,但柴荣这些大臣则不然。柴荣也算是个出色的政治家了,政治人物考虑事情,利益得失,生死安危,都不得不多些慎重。
见刘皇帝沉吟思考,柴荣也不再作话,只是默默地等待着他计较完毕,浴汤间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隐隐有些压抑。
良久,刘承祐回过神来,再看向柴荣,脸上又恢复了淡然笑意,平和地道:“看来,还是朕不够体恤臣下了!”
“陛下切莫如此说!”柴荣赶忙道。
刘承祐伸手止住他,轻笑道:“柴卿要请辞,朕断不容许,倘若如此,那不只是朕缺一臂膀,大汉少一栋梁,旁人也会非议,说朕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了。”
“陛下!这是臣主动请辞,世人断然不会做此无谓猜想!”柴荣的声音中已然带着少许惶恐了。
摇了摇头,刘承祐继续道:“不过,柴卿的问题,也不得不考虑。身体有疾,就加以调养,不堪公务之累,朕就给你换个职位,配以助手。总之,你才四十出头,朕岂能允许良辰贤士,就此蒙尘,那可是暴殄天物。至于父子亲情,将老太公接回府中奉养即可……”
说着,刘承祐直接说出他的决定:“这样,朕以你为西京留守,替朕坐守洛阳!”
刘皇帝这番话,可谓极尽挽留之意,也给足了柴荣尊重了。在其目光威慑下,柴荣终究没有说出拒绝的话了,而是叹了口气,拱手道:“陛下为臣考虑如此周至,臣岂感再推辞,辜负陛下厚恩!谢陛下!”
见状,刘承祐终于露出了笑容,哈哈道:“这就对了!你英国公若是隐退,那可是朝廷的重大损失,你我君臣日子还长着呢,怎么也得再续个二十载……”
不得不说,柴荣的请辞,让刘皇帝心里还是不怎么痛快的。不管什么原因,朕没让你走,你主动想走,就是对皇帝的一种“抛弃”……
当然,这种情绪,是丝毫不会出现在他脸上的。
严肃的事情谈完了,又说起私事,刘承祐问:“柴卿膝下还有几个少子吧!”
“正是!”柴荣答道。
“刘煦要成亲了,可惜啊,你膝下无女,否则朕定要讨个儿媳!”刘承祐笑道。
闻之,柴荣立刻说:“这可是喜事!秦公成婚,不知是哪家的淑女,有此幸运?”
“白老令公的孙女,太后亲自挑的,朕也见过,容貌品行俱佳!”刘皇帝嘴角也泛开了笑容。
而后道:“这样,朕膝下现有七个公主,待年纪稍长,你的儿子也差不多长成了,届时若合适,便结个亲家……”
第67章 刘煦娶亲
入秋之后,虽然仍有秋老虎在肆虐,但气候也确实有转凉的迹象,逐渐变得舒适宜人。在琼林苑待了近两个月的刘皇帝,也终于舍得挪窝,回到了汉宫,这一次,是他在京期间,离开皇城最久的一次。
在这段时间内,刘皇帝是真的做到了,除了郊祭、征伐、道司任命及刑杀之事外,朝中一应大小事务皆委与公卿大臣处理,太子也开始在朝中发出他的声音,而他本人,只过问他感兴趣的事务。
当然,此番回到皇宫,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皇长子秦公刘煦要成亲了。刘煦如今,才满十六周岁不久,虚岁十七,四舍五入一个更满二十了,虽然年纪仍旧小,但成亲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当年其母耿宸妃跟着刘承祐时间,刘皇帝自己也就十六七岁。另一方面,张罗刘煦的婚事,也有些时间了,刘煦是太后李氏抚养长大的,也是遂老人家的心愿,让他早点抱上重孙。
既是自己第一个儿子,又是第一次纳娶儿媳,刘皇帝自然是很重视的。虽然最终是太后拿主意,他也亲自参与其中,所选定自然是名门淑女,建宁伯白廷诲幼女,白瑛。
白家在大汉,虽然算不上什么顶级豪门,却也是元臣之后,一切的福荫,都来自已故元勋白文珂。
相较于那些赫赫有名的功臣宿旧,白文珂的名气并不大,甚至显得普通,但在早期,在河东政权内部,其地位之尊崇,也是少有人及的。就说一点,高祖刘知远当初的职衔中有北京留守,白文珂就是副留守,并且跟随的刘知远多年,在大汉建立的过程中,也立下了汗马功劳。
不过,资历虽高,在刘皇帝当政期间,白文珂的存在感却并不强,主要以其年老,而彼时的刘承祐喜欢用青壮文武。
白文珂算是能活的了,去世之时,享年七十九岁,但也因其死得过早,又没有突出的功绩,因而在叙功之时,也无法得到过高的待遇。
不过,终究没被人遗忘,其子白廷诲还是袭得一个建宁伯的爵位。但是,如今生了个好女儿,被太后相中,配与皇长子刘煦,也算其家时来运转了。
白家娘子,是白廷诲最小的一个女儿,但已年满十八,比刘煦还大两岁多。但是,这点差距,并不算什么,皇后还比刘承祐大呢,高贵妃更年长皇帝近三岁,再者,年纪稍长些,也更成熟些,能照顾人……
皇长子的婚事,自然是依照朝廷礼制来的,一应流程,也都照着规矩来,婚嫁六礼,也走到迎亲这一日。
开宝二年七月十八,按照《开宝钦天历》,自然是个黄道吉日,宜嫁娶、出行,刘煦的婚礼也就定在这一日。
秦国公府,坐落在皇城东南外,最靠近开封天街的乐平坊,是刘皇帝特地下诏敕建的,当然,只是寻摸一旧邸,刷新改造了一番,即便如此,也足显示出他的重视。
而因为刘煦大婚,开封乃至京外的达官贵人们,也都闻声而动,要么准备贺礼,要么亲近帮衬。皇帝的事,就是大家的事,皇长子成亲,当然得重视起来,以表忠心。
得知京内外的这股风潮,刘皇帝是反应过来了,当即下诏,说秦公娶亲,属于家事,不需朝野震动,更禁绝扰民,京内外官员,不得准备贺礼,应邀请宾客,所备礼物价值也不得超过一贯钱。
有天子这道明诏,上下方才安分了些。刘承祐的那种感觉是越来越明显了,进入开宝元年之后,似乎只要上边有点风吹草动,下则必甚,若是与皇家扯上关系,则定会引起轰动。
这反倒搞得刘皇帝疑神疑鬼的,不知这种征兆与风气,是好与不好。
但是,哪怕打好了预防针,刘煦的婚礼,仍旧办得足够隆重,京师之内,够资格的权贵都得到了邀请,参与婚典,吃一顿喜宴。
刘煦是早早地住进了秦国公府,有礼部的官员及一干家臣的辅助,婚事自然不用他去操心,只需安安静静地等着做新郎官。此番,婚礼的司仪,也基本轮不到其他人,由水部郎中耿重恩担任,毕竟是刘煦的舅舅,是刘承祐与太后外,与他血脉关系最亲近的人。
婚礼当日,一大早,刘煦便被唤起,收拾打扮,换上喜服,还画上了点淡妆,施以脂粉,并有礼部官员在旁,监督着他的行为,并随时给他讲那些他已经烂熟于心的礼仪细节。
素来温文尔雅的刘煦,差点被搞得破防,不管怎么样,终究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就要开始承担起责任,迈向人生的另外一个阶段,难免有些紧张。
不过,当见到叽叽喳喳的弟弟妹妹们,气质又恢复了,露出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
刘晞、刘昉、刘昀几个年长的弟弟,带着一干少男少女,迫不及待地来到秦国公府,一干弟弟妹妹们,既感新奇,也觉高兴,尤其是刘昀,一直是爱热闹的性格,看起来最为兴奋。
“这就是大哥的府邸吗?看起来真不错,也不知,将来我成亲,爹爹应该也会赐我一座吧!”五皇子刘昀一进府邸,便是左瞧瞧,右看看的,有点艳羡道。
听其言,身边的亲兄弟刘昉顿时拍了一下他肩膀,取笑道:“怎么,你也动了春心,想娶媳妇了?可惜啊,你还得再等几年!”
被胞兄突然来这么一下,刘昀只觉得自己五脏都震了一下,苦着一张脸,赶紧躲开刘昉,把大妹刘葭挡在面前,然后对刘昉道:“我何需等几年,明年我就向爹爹讨个媳妇……”
刘昀今年,也就十二周岁,倒退个五六百年,作为皇室成员,成个亲,娶个媳妇,也不是什么令人惊讶的事。
“看来,五郎确实是春心萌动了!”刘晞也跟着调笑了一句。
而被刘昀当做隔开四哥障碍的皇长女刘葭不乐意了,嫌弃地拍开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本想说他两句,待见到出门的刘煦,双眸一亮,赶忙迎了上去,仰头望着刘煦:“大哥,你是要去接嫂子了吗?”
迎着其目光,刘煦摊摊手,苦笑道:“一切都得听司仪的安排,我可是一点都做不了主!”
“成婚这么辛苦吗?”
“妹妹这就不懂了,这是先苦后甜,其间之乐,在今夜之后……”刘晞嘿嘿一笑,朝着刘葭眨了眨眼睛,少有的露出了点猥琐。
见他这副模样,刘葭皱了皱秀眉,不明其意,下意识地躲开刘晞,面露疑惑地望向刘煦。
见状,刘煦顿时瞪了刘晞一眼,呵斥道:“你胡说什么呢!”
刘晞讪讪一笑,立时恢复了正经,只不过还是不正经地朝刘煦使了个不正经的眼色。刘晞也是十五岁的少年了,这个年纪,正是春心萌动时,又见多了宫廷美色,对于异性自然是感兴趣的。
而刘晞呢,显然也是尝过个中滋味,探索过女性身体的奥秘……因为此事,腿差点没被高贵妃打断。
相较之下,刘煦年纪要长一岁多,但历来是乖孩子,虽然也懂,也有过幻想,但还是守礼守规矩。被刘晞这么一撩拨,那心弦儿也跟着颤了颤,虽然依旧维持着人设,但双目之中也露出一抹期待。
今日,他也可以释放人性之本能了。
刘葭呢,在两个哥哥身上转悠了一圈,更加疑惑了……
第68章 婚宴
以秦公府占地不足,空间不够,婚宴的筵席直接摆到了府外,增设的席位直接占了两条街。说是不扰民,但真正办下来,哪有不侵犯公共资源的,事前连开封府都派了一些差役前来协调事宜,维护秩序。
参与婚礼的人,根本不能用非富即贵来形容,因为都是权贵,不是有爵位在身,就是担任官职。云集的冠盖,几乎排到乐平坊外,很多人赶到,都只能步行一段时间,前往公府,听候安排,然后献礼贺喜。
夜幕之降,秦国公府内外,自是一派灯火通明,宾客云集的热闹场面。刘皇帝一家待的地方,自然是居其中,不是最热闹的,但却是最具贵气的。
皇帝这一大家子,足足摆了四桌筵方才安置下,皇子公主们,就挤满了两大桌。这几年,生育的速度明显放缓,但还是添了几名丁女,到如今刘皇帝膝下,已有十三子七女,不多不少,整整二十位皇子皇女。
这既是对刘皇帝生育能力的肯定,天家开枝散叶,茁壮成长,也象征着大汉帝国的繁荣昌盛,后继有人。
坐在主位的,乃是太后,已经年逾花甲的太后,也日显苍老了,哪怕有最优渥的生活与最周到疗养,仍旧抵不过岁月的侵袭,太后的身体在下坡路上越走越远。
不过,长孙的成亲,显然令太后感到无比的喜悦与欣慰,面容之间始终带着慈祥的笑意。刘承祐心里自是开心的,不由对李氏道:“娘,刘煦成婚,你可是夙愿得偿了……”
闻言,李氏顿时冲他嗔视一眼:“你这话说的,难道你就不关心自己长子的婚事?”
“自然是关心的,否则也不会容他们搞出这么大的场面!”刘承祐当即道。
事实上,虽说宾客云集,文武公卿乃至东京百姓,齐相祝贺,但既成的排场,还是让刘承祐心中有所警惕,太招摇了,这得花多少钱,又占用了多少的人物力……
他一个儿子就如此,接下来还有十二个或许更多,还有一个太子,秦公都如此了,太子的规格必然要更高吧。
当然,刘皇帝这种想法,是不足为外人道的,正值喜事当头,开心才是最重要的,有什么想法,有什么措施,都得事后去落实。
心思百转,刘承祐对李氏道:“我只是有些感慨,时光易逝,不知觉间,刘煦都已长大成人,或许过个一年半载,娘你就可以抱曾孙了!”
刘皇帝这话,显然说中了太后心坎,只见李氏笑道:“你也要抱孙儿了!”
刘承祐也是微讷,下意识摸了摸自己修理得漂亮的胡须,道:“看来,儿子也老了啊!”
要知道,如今刘皇帝,满打满算,也就是三十四岁。如果能到三十五六岁,就抱上孙子,那,还真是够早了……
“爹,你可一点都不老!”这个时候,一道略显轻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却是五子刘昀走到了刘皇帝身边,有点晕乎乎的,笑道:“必然还能再给我们添些弟弟妹妹……”
“刘昀你给我住口!”听其言,刘皇帝还没开口,贤妃折娘子即呵斥了一句,而后起身走到刘皇帝身边,拉着刘昀盈盈下拜,对刘皇帝道:“官家,刘昀出口不逊,是我管教无方,请您责罚!”
“诶,大喜的日子,不要这么大动干戈……”见已经有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刘承祐快手扶起折娘子。
而后瞥着刘昀,注意到他手中的酒壶,说道:“没有酒量,灌了几口黄汤,跑到你老子面前说什么浑话!”
闻言,刘昀看了看凤眉怒瞪自己的母亲,又迎着刘承祐的目光,这才有些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把酒壶收到背后,迷瞪着双眼,讪讪道:“大哥成婚,作为兄弟,心感喜悦,自当以酒祝贺……”
“喦脱!”刘承祐却招来侍候着的内侍,指着皇子扎堆的桌席,吩咐道:“你给朕盯着点,别让他们喝酒,尤其是小皇子皇女!”
“是!”
因为皇子皇女年纪多小,因而给他们准备的饮品,多是果汁、茶饮,但年长的几个皇子,还是能喝点酒的,尤其是刘晞、刘昉两兄弟,如今,连刘昀也开始体验。
当然,以刘昀一贯表现的作风来看,也不出奇。见他这副双目迷离的表现,刘皇帝不由得有些生气,瞪了他一眼:“你来找我有何事?”
嘿嘿一笑,刘昀对刘承祐道:“儿在想,大哥都成亲了,您什么时候也给我赏个媳妇……”
刘昀这小子也是真勇,在座的后妃们闻之,都不由侧目,折娘子都想把自家儿子的耳朵给拧烂了。
刘皇帝呢,迎着刘昀满含期待的目光,顿时笑骂道:“你这小子,毛还没长齐,就想女人了!”
说着,对折娘子吩咐道:“带他下去醒醒酒,别让这混小子再宴会上捣出什么乱子来!”
“是!”见刘皇帝没有生气,折娘子这才稍微心安,然后就领着刘昀下去,她突然觉得,对自己的生下的子嗣管教太松了。
折娘子如今一共诞下了四子一女,分别是皇四子刘昉,皇五子刘昀,皇八子刘暧,皇十一子刘晓以及皇六女刘蕾。
老四刘昉出镜频率比较高,自不用多提;老五刘昀,一向聪颖,就是性格跳脱,比老三还活跃,什么都喜欢尝试一下,但都浅尝辄止,书不好好读,武不好好练,但就是聪明,活像个混不吝;
相较于两个出彩的哥哥,出生于乾祐九年的老八刘暧,则是个乖乖儿,但也代表着平庸;十一子刘晓,还不满六岁,但体弱多病,曾经一度让刘皇帝担忧会像已经夭折的几名皇子皇女一般,所幸是撑过来了,但身体仍旧羸弱;至于六女刘蕾,才三岁多一点,并不能看出什么。
“官家,不是我背后说人,刘昀这孩子,你就是太疼他了,还是该多加管教,如果放纵,只怕他将来会闯出祸来!”
会这么说,敢这么说的,也唯有高贵妃了。在谈及刘晞的教育问题上,她也是这般反应,因此,对其言,刘皇帝也不介意,只是笑了笑:“活泼是活泼了些,管教又何曾放松过,只是天性使然,待年纪长些,会注意分寸的……”
“今日是刘煦大喜的日子,他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如今能够成家开府,我们该为他感到高兴才是,至于其他,就不当于此议论……”这个时候,皇后大符也开口了,笑容满面,举杯邀道:“我们一起共饮一杯,为其祝贺。”
皇后开口,大家自然得给面子,虽然在座除了太后,都是与皇帝论过深浅的女人,但地位的差距还是明显的,连高贵妃也没有再多话了。
夜虽然渐深,但里里外外,都十分敞亮,夜空之上,也被绚烂的烟火所点缀着,烟火之下,是歌舞升平,其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