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世祖 第494章

作者:芈黍离

离开慈明殿后,刘承祐把刘昉叫着,父子俩漫步在冰天霜地的宫室之间。信步而游,看着个头已差自己不多的刘昉,刘承祐轻笑道:“果然如你三叔之言,精神多了,也凝练多了!”

在皇父面前,刘昉似乎有些放不开,有种士兵面对统帅的严肃感,大概是真正从军一遭的缘故吧。见状,刘承祐不由道:“怎么,在我面前,也如此拘谨了?”

闻言,刘昉这才嘿嘿一笑,应道:“岭南走上一遭,儿总该有所成长,有所收益!”

第373章 金陵悲情客

严冬时分,正是枯水期,烟波浩瀚之景不再,同时也严重影响了四面漕运、商贾通航,而每到冬季,大汉官府也都会有意识地控制漕渠的航运规模,官船公输减少出航,民船商船控制数量。

水位明显下降的运河上,一支庞大的船队正缓慢地溯流而上,船大而沉,在人力的驱动下,冲破少许因严寒产生的冰渣。沿岸足有几百纤夫,忍者寒风,身负粗密的纤,埋头拉纤,合力的号子声,是这冬季汴河岸边的一道独特风景。

从刘承祐登基以来,对于运河、漕渠就表示了极高的重视,哪怕国初财计艰难,仍旧从各方面挤出了一部分的钱粮,用于治河疏道,前前后后花了两年多的时间,由王朴牵头对开封至宿州的运河,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整治,取得了一定的成效。

立都开封,最主要的一个原因,就在于交通便利,经济富庶,得天独厚之地,使其足以供养中枢朝廷。而这条沟通黄淮的运河,则是开封最重要的命脉。而在立国早期,因为历史原因,漕运实则处于废弛状态,根本没能充分利用上。

而刘皇帝最初派王朴治漕渠,除了经济民生上的考量,更主要的原因,还在于为征讨淮南做准备。等到成功收取淮南后,运河的作用则更加凸显出来了,来自淮南的财税、粮盐物资,大批量地输送至东京,让大汉朝廷好生地回了口血。

在之后的十年中,朝廷也没有放松对漕渠的修治与管理,要保障其畅通,是需要定期疏浚维护了,每岁冬春,都要征发徭役疏浚淤浅的河段,耗费了大量的钱粮。

通过十年的发展,早期因王朝更迭、兵连祸结而导致的漕运积弊端得到了极大的改善,并且越发繁荣通畅起来。不提其他,仅运河两岸的百姓,赖此渠而生存的百姓,就以十万计,纤夫就是其中一个地位低下却十分重要的群体。

此时,通行于汴河上的这支船队,就是来自金陵的江南国主李煜君臣。从金陵到开封,距离并不能算遥远,然而因为人员众多,财产众多,家私众多,再加河运不易,以致行程拖沓,耗时日久。比起朝廷估计的,足足晚了半个月,一直到这腊月中旬,方才抵临东京。

由于投降得比较主动,再加上李煜虽然庸于治国,但终究没有干出什么天怒人怨,违背时下价值观,引起公愤的事情,对于李氏一族,还算优待,未加折辱。至于此前平南诏书中将李煜描述成一个无道昏君,平定江南之后,也就自然而然地放到一边了。自金陵出发前,皇太子刘旸还专门叮嘱护送的职吏,令其好生照看,不得欺压。

因为此事,以及入金陵之后的一些良好举措,大汉太子的名声很好,维护了朝廷的形象,初步取得了认可,至少让极大一部分的士民感到安心。

同时,在李煜被护送离开金陵时,主动为之送行的士民达数万人。这样的情况,对于一个亡国之君而言,可惜可叹,而又可怕。当时随同一并北上的韩熙载,在登船之时,就表示了一定的忧虑。

而通过那场送行,也使得负责善后的一些将臣认识到一点,虽然因为近十年以来,国整反复,江南黎庶在李氏的统治下,生计多有贫苦。但是,有其三代数十年养士安民的底蕴,对于李煜这个年轻的“后主”,大部分人是抱有一种同情的心理,可以想见,在今后一段时间内,怀念故国的情绪会存在于江南士民的心理,这一点,需要引起重视。

大汉不缺有识之士,在李煜北上期间,已经有官员上书,就此事向刘承祐建议,要对江南亡主加以控制。这其中,有朝廷得知消息的御史谏官,也有来自江南的一些将吏。

对此,刘皇帝显示了其大度,直接做出批复,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李煜拥其国时,尚为王师一举击破,举城献降,北徙东京,何足惮之?江南士民,之所以怀念李氏,无过于早年受其恩惠,向使朝廷大施善政,广布恩泽,何愁不能归心?

李煜自然是不知道发生在东京的一场可能影响自己下半生待遇的风波,他的政治觉悟并不高,也难以从中感受到危险。别离金陵的场面,对于他而言,至今记忆犹新,他继位的这两年中,从未真正关心过他的子民,然而在离开之时,面对万民相送,他头一次哭了,除了悲情之外,愧疚的心理充斥于其心中。

这一路北来,漫漫长途,李煜是倍感煎熬,这也是他心路历程的一个转变。人惨遭大变之后,总是容易成长起来的。

初投降之时,为了保住性命,为了一族的安危,自心理上并没有太多障碍,在得到一定承诺与保障后,反而松了口气。然而,事后再去看自己的决定,各种各样的情绪也就涌上心头。

大汉的旗帜遍插金陵城池宫廷,财赋被封存,自由被限制,匆匆别离宗庙,举家北迁东京,李煜是真的有些明白陈乔所言亡国受辱是怎么回事了。

内心的悲伤、愧悔,随着远离金陵,越发强烈起来。甚至于,李煜曾有些后悔没有坚持到最后,与国同亡,当然,这是一时情绪所致,只敢埋藏于心底,不敢表露出来。

离金陵越远,距开封越近,悲愤情绪就更加浓烈,一切的哀伤,一切的怀念,一切的悲情,最终都化作酒水、诗词。这一路,对李煜而言,是煎熬的一路。沉溺酒酿,怀念过去,往日盛景,家国情怀,尽在其诗词中体现出来,炽烈的情感甚至让身边家人旧臣感到紧张。

到如今,这漫长的旅程终告一段落了,到东京,也该接受命运的“审判”了。将来究竟如何,汉帝是否能兑现朝廷此前的许诺,都还是未知数。

不过,有了深沉的思考之后,李煜倒没有最初的恐惧了,无法坦然地面对既亡故国,却能平静地对待将来的结局。

船舱内,李煜一手执笔,一手持杯,酒意浮面,目光迷离,胡茬已然爬满了他的下巴,一副落魄悲情的形象。一名侍从入内禀道:“国主,军吏通报,将入开封,船将靠岸,让我们准备下船!”

“我都说过几遍了,已非国主,也不配当这国主!”李煜的注意却在称呼上,而后不急不缓地说道:“终于到了!这杯中物,也不知还能享用多久?”

然后继续埋头,不作理会。其妻刁氏陪着,有些心疼看着他,见他又往嘴里灌了一杯酒,忍不住按着他的手劝道:“夫君,不要再吃了,切莫伤身啊!”

感受着刁氏温暖柔软的手,李煜抬头看着已换了身普通妇装的妻子,注意到她关切的目光,稍微清醒了些,眼神中流露出少许愧疚:“夫人,我此前那般冷落你,你就不怨恨我吗?”

刁氏美丽的面庞间,却是一片平静,柔声道:“不得夫君欢喜,是我的不足,但是,既为人妻,岂有怨恨的道理?”

闻言,李煜心头有所触动,愧疚感更重了,说道:“能陪我饮酒作乐者,至今不在,能与我相濡以沫者,唯有爱妻……”

听他这番感慨,刁氏唇角露出了一抹笑容,而后劝道:“已是亡国夫妻,既至开封,夫君还是听候安排,不要怠慢了,毕竟还要为母叔弟子的安危考虑啊!”

第374章 善待

在大汉削平天下的过程中,亡国虏主,出降之臣,东京的百姓们已然经历得不少了。从高保融到周行逢,从孟昶到刘鋹,因此,江南国主李煜被“护送”到开封时,并没有引起太大的轰动。

也在于,刘鋹在前不久,东京的士民们难免有些审美疲劳,大伙都习以为常了。当然,市井之间,仍旧少不了议论,东京士民真切地看到了朝廷平南的功绩,都觉得天下一统,理所应当。

年轻一辈的人,沉浸在对朝廷功业的赞美与向往之中,老一辈的人,尤其是那些亲历了前代乱世,亲眼见证着从大汉建立到统一天下过程的中老年人,感慨尤多,他们既为国家的统一高兴,也期待着天下真正获得长久的和平,向往着新一轮的太平盛世。

比起刘鋹,李煜明显要幸运些,受到待遇也要优厚些,没有像罪徒一般被关在囚车里,游街示众,供人观赏,也算是保留了最后一份体面。

由一辆温暖舒适的华车,接至汉宫,礼部郎中董淳奉诏接待,态度谦和。同时,关于刘鋹的一些情况,李煜也被动地得知了。

对刘鋹的处置,只花了一日便出了结果,参与讨论,发表意见的人虽多,但效率出奇地高。官员之中,大多对刘鋹表示鄙视,觉得不能厚待,同样的,也没有直言说他该杀。

大部分人觉得,乱政害民的巫宦奸佞都被明正典刑了,足可释民怨愤,刘鋹本庸人,就不必过于苛待他,将之养在东京即可。

甚至有少部分人替刘鋹辩解,说岭南国政之乱,从其父刘晟开始就乱了根制,坏了风气,刘鋹年幼而不知世事人情,为群小所左右,从而延伸出,劝谏刘皇帝引以为诫,为天下表率,强化宗法,订立万世不移之成制,传之后世,以免后患。

这虽然是少部分人的迂腐之论,但落入刘皇帝耳中之时,还是引起了他的思考,当然不是准备立什么万世不移之成制,而是想这些人进此言论的原因。

说到底,刘鋹最为人所诟病、批判的,就是残杀骨肉兄弟的行为,和其父一样,是杀尽戮绝。刘晟还会找些理由,分十多年逐步剪除,刘鋹更是直接,一上台便明确提出效仿先父,杀尽兄弟。虽然把锅甩给龚澄枢等宦官,也确实是那些人建议的,但能够狠得下心,就绝不是一个“少不更事”就能解释的。

刘承祐在与刘昉交谈的过程中,也问起他处置刘鋹的意见,刘昉的态度很明确,该杀。理由就是那三条,一屠弟,二乱国,三杀贤。

有意思的是,从岭南士民中选出的一些人,他们的看法也大体一致,觉得祸国殃民的奸佞都杀了,岭南归于朝廷治下,刘鋹已为俘虏,又知错误,就不必再过分追究了。

后来,刘承祐才知道,是有人教这些人如此说,或者是约束他们这么说,幕后的人却是负责安排此事的开封尹高防,并不是有什么阴谋,而是高防向刘承祐坦言,说尊卑有别,等级有差,岂能由一干黔首议论国主生死,并直接谏言,说刘皇帝让群臣、百姓商讨此事的做法,不妥当。

对于高防,刘皇帝一直是信任的,对其能够直言陈事,也未加触怒,反而表示欣赏,并向他承认,是有欠考虑。嗯,这也是看人,这么多年,也有不少言官被触落,刘皇帝的广开言路,虚心纳谏,同样是有限度的,开明不代表纵容。

而综合各方面的意见,得出的结论便是,绕过刘鋹一命,养之于京城。因为有言在先,刘承祐也就接受了。

事实上,在刘承祐心里,刘鋹的生死当真无足轻重,但究其本心,还是没有杀他的意思。其中最简单的一个考虑,是刘皇帝的虚荣心在作祟。

数十年来纷乱终结,帝王侯之家,尽为其所虏,臣服脚下。在开封,有一条名气很大街道,大就大在居住人的身份。列几个名字:石重贵、李从益、高继冲、孟昶。

可以说,当这些人被集中一起时,不正是在夸耀刘皇帝的功绩吗?

当李煜得知刘鋹的情况后,他沉默了许久,苍白的面容之间,除了少许同病相怜悲凉之外,更有后怕。他不敢想象,如果自己也这样经历一场,是否能够忍受?李煜归根结底,只是个文人,少不得矫情。像刘鋹那样没脸没皮,获得倒轻松自在,事实上也正是如此,在得到宽恕后,刘鋹是千恩万谢,然后兴冲冲地住进了朝廷准备的宅邸中,看他的意思,只要有吃有喝,有玩有乐,当个笼中鸟又如何,比起当一国之君可自在多了。

对于李煜夫妻,皇帝会如何对待,是有迹可循的,就一路的招待来看,也是礼遇有加的。进入汉宫之后,李煜应邀至万岁殿觐见皇帝,刁氏则被请去坤明殿,接受符后的慰问,帝后一起接待,足以显示出对其重视了。而从刘皇帝在万岁殿接见李煜的举动来说,也足显对他的另眼相待。

“罪臣李煜,参见陛下!”孤立于万岁殿中,李煜声音略显低沉,闷着脑袋,跪倒在地。

“免礼!平身!”打量着李煜,刘承祐语调很是温和。

“谢陛下!”李煜平静地起身。

眼见着这个千古词帝臣服在自己脚下,刘皇帝的心境,难得地有少许波澜。他不是个文化人,却也“读”过李煜的词,太多名句记忆犹深,对其在词道造诣,是很推崇的。虽然,这一世,将李煜推向“词帝”的,大有可能正是他刘承祐。

换个身份,换个角度,看待此事此人,感触自然也是不同的。

有基础感情在,抛却政治因素,看待李煜,刘皇帝心情是复杂的。前世站在一个凡人的角度,读其诗,而惜人,如今,刘皇帝是真有能力与资格,去怜悯其人,同情其人。在造成其悲情人生的同时,也不免期待,他是否还能写出那些流传千古的名篇佳作,想来应该是可以了,毕竟其才学实实在在的。

在刘皇帝打量其人,思维发散之时,李煜也小心地望了眼刘皇帝,只是瞟过一眼,并不能明白刘皇帝脸上流露出温和表情背后的复杂意味。

“朕对卿,可是闻名已久,几度邀君而不见君,今日会面,也算一偿夙愿了!”良久,刘承祐说道,嘴角竟然带上了少许笑意。

这话落在李煜耳中,只觉得刘皇帝是在拿他几度婉拒进京邀请说事,心情微沉,还是选择了低头,应道:“让陛下久候,是罪臣的大过,伏请惩处!”

见他误会了,刘皇帝微笑着摆摆手,道:“赖卿之力,使金陵免于一场不兵灾,此为大功德,朕已恕卿之罪,就不必自臣了!”

“旅途辛苦,朕特地略备薄酒,以待卿来,还请入座吧!”刘承祐指着一方食案,对李煜道。

抬眼迎着刘皇帝平和的目光,感受着他谦和的语气,李煜愣了愣神,一股疑惑涌上心头,就他所知,大汉天子是个的强势霸道,唯我独尊的强权人物,似乎对他特别礼待?

第375章 由创业走向守业

在礼节上,刘皇帝给了李煜这个亡国之主令人惊讶的特别重视,万岁殿单独设宴,这是心腹股肱之臣方才能够享受的待d遇。不过,在满足了内心的少许好奇之后,刘承祐还是那个刘皇帝,当朝天子。

作为覆灭了其国家宗庙的敌人,刘皇帝也不可能与李煜真正推心置腹,洽谈诗词什么的,一他没那个才学,二李煜估计也不会有这个心情。

甚至于,原本想同李煜聊聊他当政之后的过错,探讨一下他为何亡国之速,最后也没开口,刘皇帝没了那种兴致。二者只是吃了顿饭,也就放李煜出宫离开了,初来东京,需要安顿的事情可还多。

不过,就刘承祐看来,李煜的凄凉忧郁消沉,已然有那味了。事实上,站在一个帝王、一个君主的立场上,刘承祐绝不会高看李煜一眼,甚至严重鄙薄其治国无能。

而今,国灭入汉之后,倘若今后李煜不能再写出那些传世名作,那么连最后一点值得刘皇帝怜悯、同情的资格都没有了。摆正心态之后,看待李煜,也就如视凡人了。

彭国公,这是刘承祐给李煜的爵位,比起“违命侯”的尊严打击可优待太多了,该有的俸禄,一钱一粟也不短他,府邸早已修好,与孟昶那干人作伴,特权方面,当然是有一定限制,当然,就算与其特权,又岂敢使用?

不可避免的,是自由上的约束,大概是会伴随其一辈子的。刘承祐甚至在想,孟昶是文艺中年,李煜这个文艺青年,这二人当邻居,没准还能相得益彰?

随着刘皇帝敕命的下达,江南降主李煜的事情,算是个基本结局。皇帝接见李煜,皇后接见刁氏,李煜之母钟氏,在北迁途中染疾,卧床不起,太后李氏也发懿命,赠医施药,表示关怀。

稍微梳理一下,就会发现,刘皇帝这个时代,有不少贤明的女性、母亲。汉太后就不用说了,李从益养母王氏,孟昶之母李氏,包括李煜之母钟氏,都有贤名。

缩在御榻上,身上裹着锦衿,每到寒冬,这严寒总是使得刘皇帝备受煎熬。炉炭已经撤去了,那东西也不适合在久用,帕有害身体,门扉都开启着,疏通凝滞的空气,室外的寒风疯狂地往里钻,向刘皇帝发起攻势。

感受着逐逐渐麻木的手脚,刘承祐忍不住叹道:“朕怎么越发不耐寒了!”

“官家,是否选两名宫娥,前来暖身?”见刘皇帝难受,新任的内侍行首喦脱,提议道。

他所说的暖身,刘皇帝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倒也非召幸,只是用那温软柔和的玉体祛寒,万恶的权贵体验……闻之,刘皇帝直接摇了摇头,说:“罢了!”

“官家如此,若伤了御体,可非国家社稷之福啊!”喦脱说道。

喦脱此人,白白净净的,与刘皇帝年纪相仿,很会关心人,一双眼睛中,满是对刘皇帝的忧心与关切,从其目光中流露出的意思,几乎恨不能代替刘皇帝承受阴寒。

“去准备些热水,朕泡泡脚即可,再准备点酒!”刘皇帝看了他一眼,吩咐着。

“是!”

“哎,四年前,朕尚能于冰天雪地,乘马出征,如今,却连这些许严寒都难以忍受了……”捏了捏自己隐隐作痛的腿肚子,刘承祐眉头微蹙,发出一阵深沉的叹息。

年纪跨过三十后,刘皇帝是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开始走下坡路了,精神状态仍旧上佳,但身体确是不如往常了。十五年来,励精图治,纵然算不得呕心沥血,废寝忘食,但从来真正放松过。

近些年,刘皇帝已经有意识地在给自己减负了,然而,早年的操劳,实则是过度的。再加上,刘承祐两次冬季亲征,一次冬季北巡,这对刘皇帝的身体都造成了一定的伤害。

常年的奔波劳碌,不是没有代价的!这些年,因为国政军事,朝廷上下,累倒、累病了多少贤臣勇将,刘皇帝未成例外,也不出奇。

而今,南北趋近于一统,可以算功成名就,大业克竟,但刘皇帝心里还是有谱的,他的事业,实则才走了一半。平天下勉强算得上是,而治天下还差得远。

当然,刘承祐如今已经有意识地保护自己身体了,最主要的一点,就是尽量减少操劳,然而,这注定与他的性格与他的权欲相冲突。

当年陈抟道人第一次入京时,也给了刘皇帝一篇养生之法,当然还让王溥给他“翻译”了一番。然而,这么多年下来,那《八十一章》早不知被他遗忘到哪个角落去了,皇帝修的是入世之道,是经国治世,清洗寡欲,导养还丹,根本不适合他。

寒从脚起,双脚只在水盆中泡了小半刻钟,刘承祐夹背之间便已发热,额间也生恶汗,热汽蒸腾而上,身体也舒适几分。接过丝帕擦了擦汗水,泛红的面庞间也露出几分舒爽的表情。

过了许久,喦脱主动道:“官家,水已温,让小的添些热水吧!”

刘皇帝只轻轻地应了声,双脚抬起,注意力却集中在手里拿着的一份奏章上。见状,喦脱则赶紧命人将热水拎来,亲自拿着水瓢往脚盆里添,手很稳,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溅出烫到了皇帝。

刘承祐手里拿着的,是兵部关于平南有功将士的酬赏请示。也是感谢时处冬季,官民百姓的活动都比较少,南方局势日趋安定平稳,虽然还没有下令班师,这策勋赏功事宜也该提上日程,提前准备好。

在这上面,刘皇帝不会小气,同样,对于慕容延钊的办事能力也很认可,只需点个头让他们去开展即可。各级将士以及文武的功劳,还需评判审核,刘皇帝真正考虑的,则是接着平南统一的契机,对大汉的功臣以及勋爵体系,进行一次整体的梳理。

这十多年,从刘皇帝这里,可封出去了不少爵位、土地,这其中,既有军功,也有治劳,还有不少对藩镇节度的收买安抚所赐爵位。哪怕在后期,刘承祐已经有意识地控制爵位的赏赐与发放,到如今,刘承祐也觉得有些泛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