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世祖 第470章

作者:芈黍离

“是!”

自《刑统》修成以来,大汉的律法,一直在不断的增设、修订、完善之中,不过都是些小修小补,像此番这种大修,还是头一次。

修律修法,可是个极其重要的差事,交给自己,慕容彦超既觉振奋,也颇感压力。想了想,道:“陛下,修定法律,乃国之大事,以臣的能力,主持此事,只怕难以胜任!”

对于慕容彦超的自知之明,刘承祐更加满意了,当即笑道:“那便给皇叔找个副手!”

对慕容彦超的能力如何,刘承祐心中清楚,推鞠断案足够,涉及到法律条文,那可就为难他了,真让他全权负责,刘承祐还不怎么放心了。

脑子里搜索起适合此任的人选,恍过一个个名字,突然,刘承祐瞧向慕容彦超:“皇叔,你可有人选推荐?”

几乎不假思索,慕容彦超道:“刑部侍郎窦俨如何?”

“就他了!”言方罢,刘承祐便拍板此事。

刘承祐方才考虑的人选中,就有此人。窦氏五兄弟,窦仪、窦俨二人在律令制度上的研究是极有造诣的。窦俨当初就因此得到过刘承祐的赏识,后来调任东宫,去岁初又调任刑部。同时,刘承祐基本可以肯定,修法估计也是窦俨提出的想法,只是通过慕容彦超上奏罢了。

“皇叔难得来一趟,陪朕坐会儿,欣赏一番这金明池的风光!”谈完正事,刘承祐又对慕容彦超道。

闻言,欣然受邀的同时,慕容彦超又忍不住开口向他建议道:“陛下,你富有四海,然而每年可供游览,缓解治国疲惫的地方,仅此一处,连跑马都跑不痛快。臣知陛下不喜奇观,然而你为国操劳多年,建一座别宫,闲时用以休养。臣想,天下臣民闻之,也不会非议,甚至会理解的……”

好嘛,慕容皇叔所钟爱的,还是在建筑上。先有开封,前不久又建议修洛阳,如今直接当面提议修离宫了。

刘承祐反问道:“皇叔不会已经和你召集的那些友人同道,给朕规划好一道别宫了吧?”

一下子来了精神,慕容彦超拱手说:“只要陛下有意,臣立刻安排人,着墨勾画!”

“不用了!”刘承祐扬扬手:“皇叔的美意朕心领了!莫说朕志不在此,纵有此意,也非其时啊!”

第318章 皇子们渐渐大了

殿堂前,刘承祐大马金刀坐在一张太师椅间,一身紧致的武服,微微凸显出肚腩,手里端着盏茶杯,浅浅地饮啜着。

场间,四名皇子正在修习武艺,手里挥舞着木剑,两两对战,你来我往。当然,主要目的在于演武,将各自所学展现,但看起来,还是老四最为从容,动作最熟练有力。其中最小的是皇五字刘昀,如今也快满十周岁了。

兵器架间,站着一名老者,不过已经不是药元福了,汾国公在去岁夏季卒逝,时年七十九岁,已是十分高寿了。接替的乃是老臣英国公郭从义,自河东都司调任东京,给皇子们当老师,这是一份极高的荣耀。

郭从义,又是个与庄宗渊源深厚的武将,也是开国元勋,汉兴之后,一直作为军中大佬,禁军中的实力派。

国初以一军主将兼领节度者,有他。十多年间,累镇守四州,全是要害之处。虽然除了讨灭杜重威之外,大汉这些年的军事战争中基本没有他的身影,但这么多年他的地位始终没有降低。

就冲着在禁军的多次整饬中,始终有他一席之位,哪怕诸多后生都爬到其头上。并且坐镇大名府多年,所驻禁军亦多为他下属,由此可见刘承祐对他的信重。

郭从义呢,也是个妙人,除了军事能力之外,也风雅得多,是个很有情趣的人,绝非一般的武夫。是以,在教习的过程中,很受皇子的喜爱,尤其是对他的多才多艺、儒将风度地钦佩。药元福是个好老师,严厉正直,皇子们在其面前大多又敬又畏,少有郭从义的感染能力。

太子刘旸则站在刘承祐身旁,几年的储君生涯下来,倒是越发稳重了。此时,恭恭敬敬地向刘承祐汇报着一些政务。随着他年纪渐长,再加上长时间的观政,耳濡目染之下,今春开始刘承祐已经尝试着让他参与朝政的处理与决策了,特地让政事堂分一些合适的事务,交与东宫处理。

虽然只是一些无关大局的琐碎事,但是足以起到考验作用,而根据观察,刘旸做得还不错。当然,也是有似李昉这样的东宫属臣辅佐的缘故。

“那个室利佛室国是怎么回事,其地处何方吗?”刘承祐突然问刘旸。

闻问,刘旸稍微回忆了下,说道:“据报,是安南以南的一个国家,国土不小,控制南海诸番水道之要冲,其国商贾,多有至岭南从事货殖贸易。此次,还是此国第一次遣使到东京朝贡,由此可见,大汉的威严已然扩散开来。”

点了点头,刘承祐吩咐着:“等来使到了东京,你去接见,了解一下这些年南番的情况!”

“是!”

“爹爹!”这个时候,五子刘昀跑了上来,出了一头的汗,武服也有些脏,木剑搭在手中,气喘吁吁,灵动的眼睛充满着希冀的目光,望着刘承祐。

“怎么,累了?”刘承祐莞尔一笑。

“嗯!”刘昀赶忙点点头。

此子乃折妃所生,从小就有“奇异”的表现,比如六岁了才被强制断奶,平日表现异常惫懒,从来没有努力的言行,读书习武都像是在应付任务。让背诵一段文章,从来不肯多读一个字,按照要求来,张昭就曾向刘承祐感慨,五皇子人是聪明的,后面半句没说出口,让刘承祐自己体会。

相较之下,三皇子刘晞的懒散也是出了名的,然而,刘晞背后的刻苦,刘承祐也是心知肚明的。而刘昀,则给人一种潇洒感,从小脑门上似乎就刻着几个字:我不想努力。

可以说,与一母同胞的四哥相比,刘昀是另一个极端。刘昉有英气,少负壮志,刘昀则是咸鱼一个,哪怕年纪小,强逼他,反而容易闹出些啼笑皆非的事情来。

看着这个让他颇感头疼的儿子,注意到他转悠着的眼神,刘承祐知道,他又想偷懒了。因此,脸色一板,严肃道:“这才多长时间,完成任务了?”

刘昀赶忙道:“师傅所教,都演练过一遍了!”

“五郎年纪小,气力不足,让他歇会儿吧!”刘旸在旁开口。闻言,刘昀赶忙朝着太子哥哥挤眉弄眼,投以感激的目光。

“郭卿,你觉得呢?”瞪了刘昀一眼,刘承祐问带着刘煦、刘晞、刘昉近前的郭从义。

郭从义是年纪越大,越有风度,那是一种让人羡慕的潇洒从容,旁人学都学不来。朝刘承祐一礼,郭从义道:“皇子殿下们都是天潢贵胄,千金贵体,习武只是为了强身健体,而非厮杀术,能够起到锻炼效果,已然足矣。今日乃是陛下检视成果,陛下若觉不足,可再演习!”

郭从义言罢,刘昉也开口了,说道:“如欲检验,还需战阵上见真章,如此演练,颇无趣!”

“黄口小儿,大言不惭!”刘承祐当即斥了一句,他虽然喜欢刘昉,但并不喜欢一个狂傲的性格,因此哪怕是他无心之言,也会加以训斥。

刘昉呢,倒也不以为意,只是嘿嘿一笑。看着几个儿子,除了刘昀之外,个头都是疯长。摆了摆手,吩咐道:“自由活动,都散去吧!”

君命一下,引得一阵欢呼,刘昉拉着刘昀就往外边跑:“走,带你去骑马!”

刘晞则不急不缓的,朝刘承祐行了个礼,坐到一边,慢条斯理地喝水,吃水果。

瞧向郭从义,刘承祐说:“郭卿,让你调教朕这几个儿子,可是麻烦你了!”

郭从义捋了捋自己的胡须,笑应道:“此乃老臣的荣幸!”

“你有事?”又瞧着规规矩矩地候在那边的刘煦,刘承祐问。

刘煦拱手道:“过几日,表哥成亲,儿想过府与宴祝贺!”

闻言,刘承祐微讶,但见着这个温润如玉的长子,几乎不假思索,道:“这是应该的!朕让人准备一件礼物,届时你一并带去!”

“谢爹爹!”

已故耿宸妃有一个哥哥,名叫耿重恩,因为妹妹的缘故,也得了个官职,只是比起其他皇亲国戚,要低调得多,到乾祐十五年了,也只是个少府监。

哪怕到如今,念及耿宸妃,刘承祐心中也会生出少许涟漪,对刘煦颇为怜惜。

然而,恍然间,刘承祐发觉,自己的儿子们似乎真的长大了。看了看长子,又看了看太子,心情逐渐复杂起来了。

孩子长大了,就难免开始出现状况了,于皇家而言,最现实的事情,无过于储位、权力之争了。以刘承祐的心性而言,固然立了太子,但他绝不希望刘旸就觉得自己地位稳固无法动摇,没了警惕,当个安乐太子。

因此,该有的压力,是绝对会给的。而最大的压力,无过于其他皇子,但是,刘承祐又不希望,由此而产生的宫廷内斗,兄弟阋墙。

过往,皇子们还小的时候,他这种心理还不明显。然而,随着立了太子,随着其他皇子也渐渐长大,刘承祐内心的矛盾也就开始加深了。

当然,就目前为止,还远未到那种地步,只是刘皇帝难免有这种忧患意识。

对于大权在握的帝王而言,闲适是很难得的,于刘承祐而言,则更甚。难得地休息了几日,那份平静悠然,便被打破了。有的事情他可以下放,但有的事情,却由不得他了。

孙彦筠匆匆而来,表情严肃地道:“启禀官家,宫内传来消息,说幽州有信使来!”

第319章 大将早逝

“出了什么事?”注意到孙彦筠异样的表情,刘承祐眉头一耸。

孙彦筠头下意识地埋低了些,拱手禀道:“来人是燕南都部署下属军校,据其报,马都部署旧伤复发,于本月十八日,病逝了!”

“什么!你再说一遍!”乍闻此言,刘承祐还没反应过来,旋即猛得扭头,直勾勾地盯着孙彦筠,目光仿佛带着煞气,令人生畏。

孙彦筠身体又躬低了些,小心地复述了一遍。

面庞抽搐了几下,刘承祐不由地抚住了额头,情绪微显激动,缓了缓,方才问道:“信使在何处?”

“回陛下,尚在枢密院,是否召之琼林苑?”孙彦筠请示道。

“回宫!”刘承祐没有再多废话,起身便往外走去。

后边,刘旸、郭从义等同样听到消息的人,表情都显得有些凝重,互相看了看,赶忙跟上。

马都部署,当然指的是皇帝的爱将马全义了。北伐战争以后,因功晋扶风郡公、燕南都部署,负责大汉在燕南道的军事部署工作,巩固治安,防御契丹。

可以说,在北伐之后,刘承祐把该有的地位与荣禄都赐与马全义了,荣宠之深,甚至有些过分。当然,这其中难免有刘承祐的偏私在里面,毕竟马全义是追随他最早的将领,而十多年下来,也从来没有辜负过他的信任。

而马全义死,也出在北伐战争上。当年,力争表现,打得太猛,几度苦战,身被数创,尤其在攻取榆关的过程中,亲至城下,观察敌情,指挥作战,以致中了流矢,伤了肺。从那之后,就落下了病根,虽然经过治疗休养,但始终没能痊愈,不过也没出什么大问题。

此番轰然卒逝,却是马全义在巡视榆关之后,回返途中兴起打猎,坠马负伤,初无大碍,等回到幽州,伤情恶化,却是旧创复发,以致昏迷,救之不及,一日而逝……

万岁殿中,从来使口中得知马全义病逝的情况,刘承祐的情绪十分复杂,哀伤、痛惜、遗憾,不一而足。

看着头上仍扎着白条的信使,刘承祐摆摆手,对孙彦筠吩咐着:“赐钱五万,安排他下去休息吧!”

“是!”

“还请陛下节哀!”殿中,魏仁溥、李处耘等人也在,见刘承祐感伤不已,不由劝道。

“他还不满四十岁啊!”刘承祐这么说道。

群臣一时默然,对于马全义之死,大部分人,还是感到可惜的,毕竟这是一方大将,英年早逝。沉吟了一会儿,刘承祐沉着声音说道:“传诏,辍朝三日,追封扶风郡公为蓟国公,着燕南道,妥善处理其后事,一应费用,悉由官府承担!”

“是!”

“朕累了,你们都退下吧!”扬了扬手,刘承祐一副怏怏的样子,朝着众臣吩咐道。

见皇帝心情不好,几名大臣也都识趣地退下,同时,对于刘承祐与马全义之间的君臣情谊,也不免有所感触。

因为马全义的死,东京朝堂间明显增添了几分哀伤,当然,这更多的是对功臣大将早逝的哀婉痛惜。

太阳持续播洒着春晖,照得人暖洋洋的,仿佛能驱散阴霾。万岁殿前,梯级之上,刘承祐以一个懒洋洋的姿态,瘫在一张躺椅上,微微晃动着。

“官家!”

皇后的声音把他从思绪中唤回,睁开眼睛,正见着大符,盈盈下拜。朝她示意了下,刘承祐说:“坐!”

大符以一个优雅的姿态,也坐到椅子上,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带起一阵香风,也带给刘承祐以安宁。

“官家还在为蓟国公的去逝伤怀吗?”大符探手,亲密地抚了抚刘承祐的额头,又帮他揉捏起来,希望能替他缓解情绪。

事实上,刘承祐已经从马全义的离世中恢复过来来,到此为止,这世间似乎还没有任何事请能让刘承祐久久挂怀,不能释去。当然,对于马全义之死,那种痛惜之情也是真的。

不过,听大符这么说,刘承祐还是以一种怅然的语气道:“怎能不伤感啊!”

睁开了眼睛,刘承祐看着皇后,对他道:“大符啊!马全义与其他人不一样,他不只是我的臣子、爱将,更是我的好友、手足。

论才干,他不是最出众的,论功绩,他也非最高,然而,他是最早追随我的将领。早年鞍前马后,出生入死,建国之后,也耐得寂寞,任劳任怨,为北戍柱石将领。

可以说,晋阳的旧人,他是陪我走得最远的。他的逝去,固然令人惋惜,我也在想,明知他有伤,为何还要委他以边防戍职,让他受军务之劳。倘若让他安心休养一年半载,或许会是一个不同的结果呢?”

听刘承祐这番话,大符略感意外,她是着实没想到,一个马全义,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竟然这么高。仿佛又挖掘发现了刘承祐另一面一般,大符想了想,温柔地说道:“逝者已矣,你还是不要太自责了!”

看他意兴阑珊,大符主动道:“二郎,你若心中不忍,可善待蓟国公的后人啊!”

闻言,刘承祐点了点头,却是突然反应过来,道:“听说他只有一个儿子啊!”

说着,立刻朝着孙彦筠吩咐道:“传李崇矩!”

未己,武德使李崇矩匆匆而来,免了他谒拜,刘承祐直接看着他问道:“蓟国公家庭是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