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芈黍离
都不用刘煦把话说完,刘晞蹭得一下坐了起来,陪着笑容,眼睁睁地盯着刘煦道:“大哥,你不会害我被娘亲责罚吧!”
“哈哈!”一边刘昉忍不住笑了:“三哥,你还是如此惧怕高娘娘啊!”
刘晞并不否认,反问道:“你不怕?”
刘昉立矢口。在汉宫之中,高贵妃的威严,大概也只在符皇后之下了,宫人没有不敬畏的,包括这些皇子。
“来人,把我的马牵来!”站在车架上,刘晞招呼着,准备骑马赶路了。或许是躺累了……
南口大战后,燕山以南的汉土之间,已然被彻底肃清,再无辽军一人一马,是以,刘家兄弟也是顺顺利利地赶到了昌平。
快入冬了,集聚在南口外的汉军,做了一次调整,留兴捷军都指挥为主将,率领五万军民,仍驻南口,重新构建营垒,钉在那里,监视居庸关。剩下有约十五万人,悉数退往昌平扎营休整。
遍野的尸体,已然被基本清理干净,更详细的统计,还在进行中,汉军将士的尸身,需要妥善安置,因为数量太多,刘承祐下令,在南口之外的一片冈地上设一公墓,集体安葬,并着张洎手书碑文,着人勒石记载功绩,以悼念此战牺牲将士,也供后人瞻仰祭拜。同时,所有辽军的尸体也被收容起来,埋于冈下,布局格调,以示臣服之意。
经历了一场冷雨,将鲜血稀释了许多,但那股肃杀之气,似乎仍旧盘旋在南口周遭。昌平城内,空间并不大,大军基本驻于城外,城中的房舍,都被用来的安置救治伤员。
即便投入了大量的人物力,每日仍旧有不断的尸体被抬出,几万名伤兵,实在不知能活下多少。所幸,此乃秋冬之际,天气寒冷,极大地避免了创伤感染,否则,死的人会更多,还要担心疫病的产生。
几名皇子赶到昌平,收到的第一道谕令,是去看望受伤的将士。等三名皇子从那哀吟绕梁,血腥盈室的场景中走出时,神情都显得很凝重。
刘煦是怜悯感伤,刘晞是怅惘叹息,只有刘昉,看起来受到的冲击最大,脸色有些发白,他现在是明白了,自家三哥说得不错,战争,当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美好,浪漫的背后,是几乎泯灭人性的残酷与血腥。
刘承祐也是够心狠,让三名小儿去看那些血腥重创,残肢断腿,也不怕给他们留下心理阴影……
皇帝待在城外大营之内,处理着军政事务,等几名皇子被带到御帐之时,他正在接见一人,折逋思忠。此人是凉州温末土豪折逋氏人,乃是此番从征的蕃骑将军之一,因为在与辽军作战的过程中,蕃骑溃败逃散,他是替那些逃逸归来的人说情来了。
折逋思忠就如其名字,对大汉显得很忠诚的样子,也是率领部下跟着郭崇威死战到底的。是以,对于此人,刘承祐还算宽厚。
见他一副敬畏的模样,刘承祐终于开口了:“胜败乃兵家常事,被皮室军击溃,朕可以理解。所有蕃骑,临阵死战者,朕会重赏;战后主动还营者,尽免其罪;但是,那些流散民间,既不投官归建,反而肆虐乡里着,大汉自有法度,必当依照国法军法处置!”
见汉帝表态,折逋思忠当即拜道:“陛下英明,陛下宽宏,末将等唯有效死忠!”
折逋思忠的目的,也达到了,就是为主动归来的蕃骑请求宽免,还不至于为那些肆意作乱的人求情。
“你退下吧!”
“末将告退!”
很快,三名皇子入帐参拜,情绪都有些异样。
见状,刘承祐问:“都去看望过伤兵了?”
“看过了!”刘煦答道。
“有何感想?”刘承祐继续问。
想了想,刘煦答:“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此诚良言,还当多恤军民,慎战,少战!”
对于自家长子从小表现出来的仁德,刘承祐还是很喜欢的,又看向老三。刘晞道:“将士浴血作战,为国杀敌,当善抚之!”
刘昉小脸绷得紧紧的,说:“战争着实残酷,然唯以此道,护民卫国。向使大汉强盛,四境臣服,万邦来朝,化外戎狄不敢冒犯,自可止绝如此惨事!”
第245章 下一步战略
对于三个儿子的回答,刘承祐并没有发表过深的意见,只是轻笑着说:“你们要知道,外边的将士,都是为国家的长治久安、为大汉的社稷巩固而浴血作战,都是有功之臣,需以礼相待,时怀体恤之情!”
“是!”皇帝老子的威严是深入人心的,不管说什么,三名皇子都是老老实实地应承。
看着老四,刘承祐朝着他招招手,把他叫到身边,捏了捏他被风吹得通红的小脸蛋,道:“从军从征,可不是靠一张嘴说的,其间之苦,非躬亲体验,难以知之。你想当大将军,还差得远,明白吗?”
刘昉点点头,又摇摇头,懵懵然的。见状,刘承祐笑了:“此番大战,为数十年来所罕见,对你们这等小儿来说,更是难得,既在军中,也当好生体会一番。”
“是!”
诸子之中,就老四的军事天赋,是肉眼可见的。不只是性格与志向,平日里喜兵书兵法,好听古今战例,对于军事战争有极大的兴趣与热情。学别的不快,但在武事上往往一点就通,刘承祐御殿中的那些地图,尤其是军事地图,总是看得津津有味的……
是以对于这个四子,刘承祐也确实有所钟爱。
“这一路来,你们也辛苦了,歇息歇息。张德钧,给他们盛碗姜汤!”刘承祐吩咐着,又指着刘昉:“天气渐寒,谁让你穿这么少的,你祖母给的袄子呢?”
兄弟仨,就刘昉穿得最单薄,闻问,讪讪一笑,刘昉答道:“到军前,我怕弄脏了,就收起来了!”
对其回答,刘承祐摸了摸他脑袋:“穿起来,御寒衣物,不加诸于身,何以显效用!你若孝顺祖母,就好好使用她的赏赐,保重好身体!”
“官家,陈留王、高国舅、柴枢密、赵都帅求见!”在三子饮热姜汤之时,张德钧来报。
“爹爹有军国大事相商,儿等先告退了!”刘煦起身,乖巧地说道。
扫了他们两眼,刘承祐原有心让他们留下一起听听,不过略作思吟,还是收了心思,说:“下去好好休息!”
“臣等参见陛下!”四名统帅级汉将入内参拜。
“免礼!入座吧!”刘承祐态度亲和,伸手示意,还是每人各赐一碗姜汤,看着安审琦,问道:“陈留王身体如何了?”
安审琦看起来还有些虚弱,显然,前者过度劳神伤身所造成的亏损,是没那么容易弥补的,已经变白的发髻,也再无法转黑了。
“多谢陛下关怀!”安审琦应道:“臣年迈腐朽,此一役后,精力实难支撑,还望陛下垂怜,凯旋之日,应老臣解甲,归养田园!”
这大抵就是安审琦的聪明之处了,既急流勇退,因此战,还能让皇帝产生一些怜悯心理。果然,对其言,刘承祐是温言安抚:“卿为国家,鞠躬尽瘁,劳苦功高,身体该好好养,引退之事,勿需多言!若少了你这样的柱国顶梁,既是朕的损失,也是朝廷的损失!”
“陛下此言,老臣岂敢当!”安审琦摸了把花白的老须,谦辞道。
同安审琦寒暄一番,刘承祐环视在场四名重臣,直接开言,说道:“南口之战后,战局发生决定性转变,北伐大业如何进展,对于接下来作战方针,朕心里有所考虑,不过,还需听听诸位的意见!”
面对天子垂询,安审琦说道:“此战之后,汉辽双方,都是死伤惨重,我军需要时间休整,辽军亦然。然而国家实力,强弱形势之对比,十分了然。
凭借大汉的底蕴,补充兵源、军械、粮草,可迅速恢复行营实力。相较之下,契丹则不然,南口之战的损失对他们而言,伤筋动骨,绝非短时间可以补足。
老臣以为,可暂时休兵,既整训兵马,与将士休养恢复的时间。同时,也可以大势压迫辽军,只需对耗下去,足可拖垮契丹!”
安审琦的建议,就突出一个稳,以势压人,同时,也是老成谋国之言,要是这么打下去,辽军想要住很难。
当然,也没有绝对利弊一说。契丹终究不是一般的游牧王朝,以游牧民族的老眼光对待,也会吃亏的。如果辽军硬是勒紧脖子对耗,他们不好过,大汉付出的代价也绝对不会小。
为了供养幽燕的几十万军民,大汉已然穷半壁国力,国库官储,源源不断地消耗,每日的花费,都是一笔巨额的数目。
财政的压力是一方面,人力的消耗则更大,前方五十万军民,后方则是超过百万的人口动员。战争伤民伤农,民农则为国本,如果拖到来年春耕,战事犹未终结,那时的损失,即便是大汉,也要考虑能否承受住了。
当然,距离来年春耕,还有几个月的时间,看起来还很充足,但要考虑到,如果进入隆冬腊月气候对于作战的影响。
不过,不论怎么说,拖下去,大汉的底气总归要足很多。
安审琦言罢,柴荣则从从容容地将他的考虑说来,直接点明,战事拖延太久,大汉的付出的代价太大。
而后道:“大军休整,这是必须的,然而,一味地拖延,臣不敢苟同。我们并不能保证,一定能拖垮契丹,倘若半年之后,战事犹未终结,农时已至,且师老兵疲,我们继续作战,还是选择撤军?
是以,臣以为,以势迫敌,是可以采取的做法,但不能固此不变,还当采取更积极的策略。而今,李重进已牢牢地控制住缙山,辽军败兵屯于怀来,臣建议,趁着严冬到来之前的时间,先收取妫、武、新、蔚几州!”
柴荣还是一贯的风格,喜欢追求主动,把局面掌控在自己的手中,整个人都透着种积极进取的昂扬斗志。
柴荣情绪极富热情,言语极具感染力,对其谏言,刘承祐显然也是有所思考。有一点现实情况,是刘承祐不得不承认的,此番北伐,是大汉立国以来打得最富裕的仗,但付出的代价,也足以让他感到肉疼。
没有轻易表态,刘承祐又看向赵匡胤。面对天子的目光,赵匡胤显得很平静,拱手说:“陛下,南口一战,臣苦思而有所得。辽军本取守势,然转守为攻,大发兵马二十万,意欲全歼陈留王军,臣以为,就是辽军知晓,凭其国力,难以长期与大汉鏖战抗衡,是以想通过打击我一路大军,而破困局。
臣以为,不必急切与战。以我军如今的实力,在儒州既下的情况下,想要进兵出塞,趁胜痛击辽军,并不难,一举收复妫、武、新、蔚诸州,同样可期!
然而,臣顾虑的是,经南口重创,辽军怕不会再敢同我军正面对抗消耗了。妫武诸州,地势狭促,实不便骑兵展开作战,如果让剩下的十余万辽军撤到云朔地区,那无异于使其脱离山地牢笼,释放其骑兵作战能力。
若能把辽军拖延在此地,既可拉长其战线,消耗其国力。待到来年开春,也是其兵困马乏之时,届时出击,可起摧枯拉朽之效。
同时,臣以为,可加强河东方面的实力,届时,两路大军夹击辽军,胜势在我。”
赵匡胤的考虑,算是周全了,也给刘承祐提出了一个更清晰的思路。
“藏用有什么看法?”刘承祐又问高怀德。
相较于柴赵,高怀德的回答,要简单许多:“臣以为,当下以休整为要,具体如何用兵,还需看辽军的反应,届时再随机应变!”
“藏用说得是!”看了高怀德一眼,刘承祐叹道:“是啊,用兵之道,因地制宜,随机应变!还要看我们的对手,是何反应!”
“你们觉得,辽军会不会主动放弃山右诸州?”刘承祐突然说道。
对此,几人面面相觑,却无法给出一个准确的答复。
“倘若如此,那我们也只能选择趁势疾进了!”刘承祐叹息道:“如赵卿所言,不管如何,河东的实力,该当加强了!”
事实上,南口一战后,汉军北伐的第一阶段目标,已然达成。肘腋之患,基本被消除,辽军的势力被彻底赶出燕南,只是时间问题。
下一阶段的目标,当放在全复燕云十六州上,对此,汉军军力布置,也该做个全盘的调整。其中,最大的调整,当在河东兵马的,原本的牵制之军,当作为伐辽主力来用了。
第246章 辽军又何去何从?
乾祐十一年,冬,十月朔。
初冬降临,天地之间,萧索益甚,越过燕山的北风已初显凛冽,刮动着野外的荒草枯木。南口之外,十万休整完毕的汉军具装列阵,正面公墓,肃穆而立。
十万汉军,分为十座军阵,形理严整,气势磅礴,一派庄严宏大的景象。除了军队及将领,幽燕本地的诸多官员,以及随驾的皇妃、皇子及大臣,皆正装在此,一个个表情郑重。
一座祭拜的高台,在三日之内,拔地而起,沿着阶级,天子仪卫摆开,在万众瞩目中,皇帝刘承祐一身冕服登台。这是一场对南口阵亡将士的祭奠仪式,规模弄得很大,也是一场政治作秀,却是观大战之后,兵心士气有所挫伤,刘承祐想出来的办法,以此凝聚军心,振奋士气。
作为典仪的,是陈留王安审琦,一身天子钦赐的御甲,面色庄严,双手捧着一份祭文,朗声宣读。刘承祐则亲自秉香,郑重而行祭礼。
祭台之下,一干人等,皆肃然垂首,以示礼敬。祭礼结束,刘承祐回转身体,环视一圈地台下十万之众,如此威武雄壮之师,只是大汉强大实力的一小部分,任由自己所驱使,思之实有些心潮起伏。多少英雄好汉,能在这种地位与荣耀中,始终保持着清醒,而不迷失,刘承祐觉得自己,已经是够冷静的了。
稳定心神,无声地清了清嗓子,刘承祐开口,发表一番致辞。刘承祐的演讲,并不长,主要有三点。一是悼念北伐以来浴血作战、奋勇杀敌而牺牲的将士;二是重申北伐大业;三则鼓励将士再接再厉,为国立功,为己建勋。
当然,稿子是提前准备好的,并且,在刘承祐演讲的同时,军中的宣慰郎们,都快速准确地把天子所说,传达下去。
这一切,看起来十分形式化,但很多时候,形式的东西,对人心所起到的鼓舞作用,是十分有效的。
最后,刘承祐振臂高呼,所有振奋人心的话都凝聚成一句:“汉军威武!”
“汉军威武!”
祭台之下,也紧跟着爆发出振聋发聩的呐喊声,所有人,都扯高了嗓子高呼。列于阵前,刘昉显得十分激动,一手高抬,奋力挥动。
威武之声,持续了许久,又在有心人的带动下,变成“万岁”、“万胜”的呼声。刘承祐绷紧的面容间,不自觉地露出了一抹浅笑。
祭典结束之后,刘承祐又安排了一件事,待到北伐战终,在南口设一镇,迁户移民,充实人口,伺候公墓,照看英魂,以示对功勋将士的敬意。
经过刘承祐一连串的恩待礼敬手段,汉军的军心士气,得到了极大的振奋,行营的实力,也在迅速恢复中。
相较之下,一山之隔,辽军的境况,可就要凄惨多了,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有继续恶化的迹象。军力大损,士气低落,人心动荡。
对于辽军的损失,汉军这边只是个估算,具体如何,其创自知。出击的二十万军,真正回到关后的,只有不到十二万,并且伤兵满营。因为医药的严重缺乏,许多受伤的辽军将士,都因为得不到及时的治疗而身亡。
当然,伤重不治的终究是少数,真正重伤的,根本回不来。即便如此,仍旧有数千卒,伤势恶化,丢了性命。这段时间,辽军这边安排了几次集中的火葬,军心士气,再受重创。
辽军的损失,是全方位的,附属民族、仆从兵马的死伤就不提了,辽军各部族军死伤惨重,其余精锐,铁鹞子军全部覆没,拱卫皇权的左右皮室军,也伤亡过万,对于辽帝的打击,不可谓不大。
退回山右之后,辽军并没有在居庸关久待,那里根本放不下十几万辽军,除了留一部分耶律璟新集结起来的军队驻守关城外,剩下的辽军都在怀来县休整,舔舐伤口,这是这伤口越舔越疼,痛彻心扉那种。
事实上,耶律璟此番,是把山右诸军剩下的力量全部集中在怀来了,犹有十三万之众,但是,丧败之师不可恃,哪怕是辽军劲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