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芈黍离
对此,辽军也无奈,只能调整,全力围杀这些碍事的汉军。因为派出的兵力不多,在辽军的攻击下,没能支持多少久,陆续败归。
安审琦也无意外,命其休整,再遣壮士出击。就这般,四面每次出击数百人,败则归,无赖战法,效果却不小。就像几个石子,将辽军这潭大湖,撩得水波荡漾。
当然,如果仅靠这种战法,能奏效,却不能奏成效。辽军的撤退事宜,在耶律屋质与耶律琮的指挥下,仍旧展开了。但安审琦的举动,还是牵扯了他们很大精力,拖延了不少时间。
事实上,双方都是在抢时间。
南口双方斗智角力,昌平这边,收到耶律屋质的军令,耶律沙也没有迟疑,在汉军的袭扰之下,早是全军戒备,即下令,向北撤军。
耶律沙军的动向,很快牵动的昌平汉军,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出判断与决策。把所有的骑兵都集中起来了,加上袭扰的五千军,两万余骑,全部出击,追击耶律沙军。
再其后,柴荣与赵匡胤二人,又率剩下的四万多有所休整的步军,踵其后,出城北击。刘承祐这回很老实,没有亲自上战场给将士添麻烦的意思,只是郑重地对柴赵说,朕立城头北望,盼将士建功,高奏凯歌。
破晓之前,黎明将至未至,暗淡的晨色之中,汉辽双方之间,再度展开角力。辽军撤而不乱,汉军紧追不舍,各有目标,互不妥协,这是一场三十万人的会战、较量。
第241章 至此战罢
耶律沙的撤退速度并不慢,又都是骑兵,机动能力很强,但是他这一动,袭扰的五支汉骑却不放过他。尤其是老将郭崇威,是参与了昌平城御前会议的,知道战略大局,辽军的撤军行动,根本没能起到任何迷惑效果,直接为其所看破。
是以在派人回报辽军撤退意图,请兵出击的同时,郭崇威也毫不犹豫,带着骑兵,以游袭为追杀。其他几名将领,似乎刘光义、崔翰、田仁朗、田重进者,都是汉军战将中的佼佼者,见状也都改变战法,带着部下,追击上去。
五支汉骑,就像五只饿狼,咬着耶律沙的尾巴不放,给其撤退造成了极大的麻烦。若正面交锋,这些汉骑,绝对不是以右皮室军为主力的耶律沙部的对手,甚至可能被轻易击败。
然而,受现实情况的制约,耶律沙是一心想要遵奉军令撤退,也就给郭崇威等人钻了空子,大受迟缓。实在被咬得的受不了,耶律沙干脆分出一部,阻截汉骑的追击,而自领大队北撤。
对此,郭崇威等将哪里会让其轻易得逞,果断聚兵一道,强行摆脱辽军的断后之师,绕行直冲耶律沙大部。当然,这个过程中,付出的极大的代价,伤亡惨重,等重新咬上耶律沙,又是一番不依不饶的缠斗。
耶律沙也是有脾气的,对汉军这肆无忌惮的纠缠,很是恼火,干脆调转马头,集中兵力,想要把郭崇威这数千兵马给彻底打残击打溃。
耶律沙也清楚,这数千汉骑,如此疯狂纠缠,是为昌平剩下步骑的追击争取时间。是以,他也没有想要将郭崇威等人彻底歼灭,那不现实,只想重创,使其丧失纠缠之力。
但这样一来,郭崇威等人承受的压力就大了,虽然还有四千多人马,但在前面的几度袭扰中,消耗了巨大的精力,又连续追击苦战,面临的也是辽军的强力打击。
是以,在耶律沙军的重击之下,差点就溃败了。不过,郭崇威等人的作战意志还算坚定,强行承受着巨大的伤亡,与辽军拼杀。
事实上,耶律沙的目的算是达到了,在这种正面的对抗之中,辽骑兵力更多,战力更强,郭崇威等将虽然意志强悍,但难以弥补绝对力量的悬殊。所有激战没多久,便被耶律沙领军击溃了,死伤惨重。
同样的,郭崇威的目的,也达到了,硬生生阻滞了耶律沙的撤退,没让他轻松北遁,与南口的辽军的主力重兵汇合。
因为高怀德整兵出击得很快,等耶律沙击溃郭崇威等将后,还没来得及重整旗鼓,大批的汉骑已然迫近。对此,耶律沙没有办法,只能继续展开战斗。
晨曦初露,风霜沉沉,一场铁马金戈在燕南的原野上展开。辽骑人众,但其意在撤,再兼久战疲敝。汉骑人寡,但休整更足,意在纠缠牵制。
此前高怀德与耶律撒给交手过,如今又同耶律沙对战,经过检验发现,这名辽将也不是个好对付的,极富战斗经验与作战头脑。
虽然想要撤退,但没有一味的北撤,那样只会引起汉军肆意的进攻。仗着兵多,他把辽军分为两部,一部与汉骑纠缠,自己则亲率皮室军,从旁牵制攻袭。
高怀德对此,没有太多的办法,只能分兵而拒,但这样,就给了耶律沙可趁之机,连续几次击退汉军,但是,败而不溃。
汉军的意图,仍在牵制,等待柴赵大军北上,耶律沙也明白此点,是以,一击败汉骑,就领军向北撤退。
高怀德也不气馁,调整也快,迅速纠结兵马,再度追击。双方数万铁骑,就在这种游弋作战,循环缠斗间,战场不断向东北方向偏移。
等柴荣与赵匡胤率领大军,沿着交战痕迹,追上时,天已经亮了。双方已然在南口东南方向约五里的一片枫林旁,展开了激斗。在靠近南口辽军之后,耶律沙的底气似乎足了,在高怀德的不舍追击下,戾气更盛,干脆放开手脚,与高怀德交战,并牢牢地占据上风。
柴荣与赵匡胤领军赶到后,观察了一番战场形势,没有太多犹豫,直接领军投入战斗。四万多汉军,分为两个庞大的军阵,柴赵各领一支。
赵匡胤带着人,逼耶律沙军,解高怀德于窘境,当汉军进行步骑配合作战时,耶律沙很快就陷入了苦战。他毕竟不能对所有辽军做到如臂驱使,在汉军的压迫性作战之下,逐渐不支。皮室军虽然精悍,给汉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但终究不是无敌,与汉军的强兵悍将硬碰硬,也是撞得头破血流。
辽军渐落下风,在激烈的对攻之中,一些部族骑兵,开始有溃散的情况。若非耶律沙率领着皮室军强硬支撑,怕是要陷入溃败了。
求援的信使,飞快地赶到南口,上报与耶律屋质。
南口这边,也没有闲着,辽军的撤军,已然进行到一定程度,伤兵伤卒先行转移,向居庸关撤去,南面近两万辽军,已然绕行北面,开始通过山口。
东西两面的辽军,也摆脱南口汉军的少股部队纠缠,顺利退至北面,集结列阵。在这样的情况下,安审琦终于出手了,由奉国军都虞侯韩重赟率领精拣的七千劲卒,当面向辽军发起进攻,而他与诸将,则率剩下的军队,呈严密军阵,徐图缓进支援。
虽然南口汉军,份属疲军,但终究有4——5万人,这么多汉军,即便强弩之末,在强烈的精神刺激下,所能爆发的能量也不容小觑,非辽军可以轻视。
而辽军也有所预料,列阵于北,就是为了防备汉军的出击。说出来也是命,此前一日夜,不惜伤亡的进攻,始终不能突破汉军的营垒歼灭之,如今汉军主动出击了,辽军却没有多少吞掉他们的欲望,反觉碍事。
两方大战,终于还是在南口爆发开来了。
收到耶律沙的求援,耶律琮忍不住道:“几番叮嘱耶律沙,让他撤军,不要同汉军纠缠,为何还会与其死斗,陷此危局?”
相较于耶律琮的责难,耶律屋质倒是公允些,叹道:“必是汉军穷追不舍,耶律沙无奈迎战!耶律沙的四万大军,不能有失,右皮室军更需解救回来!”
“派耶律撒给去解围!”耶律屋质道。
耶律琮也表示同意,在他们看来,其它任何一军一部,都可以死伤惨重,乃至覆灭,唯独皮室军不可以。这不只是脸面的问题,皮实军更是辽国皇帝统治国内,弹压诸部州最为坚实的力量,如果大丧,必然引起动荡。
此前,耶律屋质集中起来的四万机动部队,也就是做此作用的。得令之下,耶律撒给迅速引军东南向,解救耶律沙。
这四万辽军的来袭,即便有柴荣、赵匡胤、高怀德坐镇,汉军将士全力厮杀作战,但在辽军一心想要撤退的情况下,还是难以阻住,只能集聚兵马,追杀。
最终,战场彻底转移到了南口,汉辽双方各十几万众,对战鏖兵。辽军据山口,一面抵抗,一面撤军。汉军则分为数部,虽属各自为战,却目标明确,死死纠缠,让辽军欲击顾忌,欲走不得。当然,汉军的主要作战力量,还在昌平诸军,安审琦军人数不少,但力有不足,不过仍旧起到了一定的牵制作用。
一面要应对汉军逾十万汉军的进攻,一面还要顺利撤军,这是个几乎无解的难题。撤得太急,会引起一场大溃退,逗留太久,若是慕容延钊的大军赶到了,也是必败的局面。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后路未断。随着时间的流逝,秋日逐渐高悬,焦躁的心情,逐渐充斥在辽军统帅的心胸之中。
到巳时为止,还在南口与汉军作战的辽军,仍有十万余人,且多为精锐。但是这些人,却是完全被汉军缠住,不敢轻退。
“大王,不能任由汉军把我们这样缠住,必需破局,否则,檀州汉军到来,全军必危。”耶律琮对耶律屋质道。
“你有什么想法!”耶律屋质看着他。
耶律琮指着汉军左翼的安审琦军,直接道:“我率领两万军,突袭南口汉军,正面击溃他们,汉军的阵势必然动摇。届时,大王可寻机,逐步向居庸关撤退!”
从耶律琮的眼神与语气中,耶律屋质感受到了一种决绝,他这是要行壮士断腕之举。
注意到耶律屋质的表情,耶律琮怅然道:“此番主动出击,乃我所谋,未能功成,诚我指挥作战不力。今陷大军于险地,更是我懈怠之责。我愧对三军,更无颜回见陛下国人,唯有替大王争得撤退良机,希望大王,能为大辽,多保存一些元气!”
耶律琮的话,让耶律屋质感慨甚多,没有多赘言,只是抱拳,郑重应道:“敢不尽死力!”
很快,耶律琮命人举起他的大旗,以铁鹞子军为先锋,纠集中两万军众,朝着安审琦军反攻而去。安审琦这边,知道自己的军队有多少斤两,早已不堪重负,是以作战很聪明,只为纠缠牵制。
但是,当面对耶律琮亲自率众,发起近乎绝命的进攻时,虽然积极应对,努力抵抗,还是被冲垮了。这并不能怪南口汉军无能,只是,战到这个份上,已经不能再苛责他们什么了。
南口汉军虽被冲垮,但汉将们却不甘休,各自集结散卒,还欲作战。而柴赵高那边,在安审琦被击败后,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不管,而是带着人盯着南口前的辽军大部,想要钉死他们。
耶律琮这边,见无法吸引其它汉军,也果断做出选择,兵分两部,一部继续追杀安审琦军,一路由他亲自率领,去打柴赵侧后。
如此以来,可就不能不管了,在耶律琮策应下,耶律屋质终于寻得机会,安排人撤退。在整个撤退的过程中,耶律屋质始终在殿后的最前方,亲自指挥作战。
随着辽军的不断撤入山口,汉军这边急了,也跟着变动,由高怀德率军,对付跟疯狗一般的耶律琮,柴荣与赵匡胤则率众,紧咬着耶律屋质不放。
一路纠缠追击,不让辽军撤退。在这个过程中,耶律屋质不断安排调动军队阻截,争取后撤的时间,虽然连续被击溃五波殿后之师,但撤退,反而更加从容。
自南口至居庸关下,汉辽双方的尸体,几乎塞满道路,鲜血将之染红。最终,在付出了极大代价的情况下,还是让耶律屋质领军撤回了关内。赵匡胤想领军趁机攻关,但辽军早就做好的关防准备,不果。
檀州的大军,赶到南口时,柴赵汉军已然追进了谷道,还是一部骑兵,等主力赶到时,南口只剩下耶律琮率领的辽军了。
对于他们,恼怒的汉军,像群狼一般冲上去,将之消灭。耶律琮战死,跟随他的辽军,剩下有五千来人,投降。
南口大战,至此战罢。
第242章 战后
昌平北城,旌旗龙仗,猎猎而动,呼呼作响。刘承祐满面凛然,身躯如同一棵松木,挺拔屹立着,秋风吹得龙袍直颤,却无法动摇他身形半分。
“官家,秋寒风凉,你已站了近四个时辰,实有伤圣体,莫若先休息一阵,小的在此替你看着,待有军情,必从速禀达!”一旁,看着皇帝鼻子被风吹得通红,张德钧十分关切地说道。
张德钧几度犹豫,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进言,作为皇帝的忠仆,见他这不爱惜自己龙体的行为,甚感心疼。
而果然,刘承祐很干脆地摇摇头,固执道:“不用!”
刘承祐是心有所感,南口的战事快结束了,四个时辰都等下来,还差这一二小时?此时的昌平城中,只剩下五千军民了,因为得知追敌剩下的人,都被派出去,由安守忠、韩徽率领,前去加强追歼了。
此时的汉帝身边,防御可谓薄弱,如果有一支辽军精锐,能够对昌平发起突袭,那么虽然无法彻底扭转战局,却能给南口辽军的大举撤退,争取更多的空间。
可惜,并没有,而且刘承祐始终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终于,在未初时分,数骑飞驰而来,领头的禁军军官,以一个十分矫健的身姿,轻松落地,快速登上城楼。
来人是李守节,安守忠领军北上之后,被刘承祐派去观察战情,随时通报变化。此番,他亲自回来了,刘承祐表情动作都显激动,不待行礼,直接问:“战事已经有结果了?”
李守节拱手道:“回陛下,辽军已然败退,撤往居庸关,柴枢密与赵都帅正领军衔尾追杀,陈留王与诸军正清剿残敌,慕容都帅亦领军赶至……”
闻之,刘承祐不由叹了口气:“辽军逃了多少?”
语气之中,虽有所可惜,但并没有发怒。二十万的辽军,想要全歼,谈何容易?历来大兵团作战,想在野战中将敌人全歼,还是骑兵为主,机动能力极强的辽军,这几乎是妄想。
在南口战况不断南传,得知辽军牢牢占据山口之后,刘承祐就已经有所预料了。不是追歼的汉军将帅指挥不够得力,官兵作战不够英勇,也不是慕容延钊来得太慢。
事实上,在辽军保证后路的情况下,即便慕容延钊大军提前赶到,也至多再造些杀伤。就一个问题,汉军也难以完全施展开。
而刘承祐这边,虽然是按照全歼去策划安排的,但对此,刘承祐还真就没有抱太大期望,只欲尽量给辽军多造些杀伤,减其兵力,弱其实力,才是主要目的。
对于汉军最有利的情况,是两方混战缠斗,檀州之师赶来,一锤定音,而后追亡逐北。但是,交锋那么久,辽军也不是蠢类,从其反应过来,提前撤退开始,汉军就只能努力应对了。
面对皇帝的问话,李守节答道:“陛下,辽军横尸数万,不可计数,追亡歼敌,犹在进行,虽然未全歼,却也重创之!”
“诸军伤亡如何?”刘承祐又问。
这下,李守节沉默了,面色凝重,有所迟疑。见其状,刘承祐当即对候在一旁的张德钧道:“传谕,备马,朕要去南口!”
“官家不可啊!战事尚未完全了结,莫若等肃清之后,再行临幸!”张德钧赶忙劝阻。
刘承祐眉头一拧,瞪着他:“要朕说第二遍吗?”
“是!”张德钧不敢直视刘承祐的眼睛,感受到意志坚决,只能应承下来。
刘承祐则迈开步子,走得有些急,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还是张德钧眼疾手快,把他搀住。站得太久,少有走动,腿都僵了,于是,等刘承祐出城往南口时是坐的车。
自昌平往北,一路走观,随处可见战争的痕迹,旗帜、甲胄、尸体、鲜血、马畜,构成一副惨烈的战场画面,一场铁马金戈的宏大场景似乎在脑海中浮现。
当然,刘承祐能够看到的,是那背后的残酷性。一路所见,暴尸荒野的,可有不少汉军的士卒,这一场仗,汉军的死伤同样不小。
等车驾赶到南口,才是真正的修罗地狱,残肢断臂,尸山血海,整个南口似乎都被染成了一片红色。
刘承祐经历过的战场确实不少了,但如此触目惊心的场景,还是头一次见到,哪怕一颗心早已被磨砺得心如铁石,此时也难免生出些感慨。
这一仗,打得太过惨烈了。南口之外的残敌,基本被肃清,山缘往内,居庸道间,隐隐还有杀声未止。
惨烈的战场,让人的心情都不由压抑,走下马车,踩在被血水泡软的土地上,刘承祐不禁怅然。皇帝一身明黄的服色,十分显眼,但是,没有振武,没有欢呼。
张德钧跟在刘承祐身边,见到这副场景,脸色发白,面容绷得紧紧的。在将帅的安排下,军队、民夫,已然开始修整,并打扫起战场。
檀州来的军队,没能赶上最关键的战斗,却能帮忙料理后事,看押俘虏,收拢逸卒,救治伤兵,收缴武器、旗甲、牲马……
最先前来拜见刘承祐的是慕容延钊,昨日,他收到天子诏令,得知南口军情时,密云才刚刚安定下来不久。将士都没有休整多时,不过,慕容延钊是个有大局观的统帅,没有多少犹豫,即降下军令,移师西向。
随着慕容延钊赶来的,有十万人马,为求进兵速度,是轻装简行,除了必备的武器之外,每人仅负三日口粮。连夜行军赶路,中途只歇了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