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芈黍离
不过,除了冯道之外,刘承祐基本都没听说过。那个陶谷,似乎有点印象。
对这些晋臣,刘承祐暂时没有接见,只命人妥善安置。倒不是不重视,而是,他实在太累了,将所有事务交给张彦威、郭荣、向训之后,躺下便陷入沉睡。
第96章 战损与战果
由于太过劳累的缘故,刘承祐这一觉,睡得只感觉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昏昏沉沉睁开眼的时候,才发现,真的已经到深夜了。只不过,透过帐顶的空隙可以看到,夜空中悬挂的那轮弯月十分地明亮,缕缕清辉伴着星光洒下,周边一片静谧。
身体间仍旧满是困倦,大脑一时空白,只欲再倒地而眠。同样是熬夜,这一回,可比此前羊头山一役,要辛苦得多,仅身体与精神的压力,便不是一个量级。
刘承祐此时的状态,有点像前世,还在上大学的时候,周五约着同学网吧五连坐通宵,天亮了吃顿早餐,回宿舍再战至午后,尔后躺尸到周日的那种感觉。只是,此时的状态,自然还要差不少。
缓了一会儿,回了神,深呼吸几口,抑制着闭眼再睡的欲望,刘承祐起身,朝帐外吆喝一声:“来人!”
“殿下。”一名亲兵队长入内。
“什么时辰了?”脑袋发昏,隐隐生疼,掌心按在额头上揉了揉,刘承祐问道。
“已过亥时。”队长答道。
刘承祐微愠:“孤不是交代过,黄昏时分便叫醒我吗?”
队长埋下了头。见其状,刘承祐:“李崇矩呢?”
“李都头他……”队长有些迟疑:“在帐外。”
双目中闪过一丝疑惑,刘承祐穿好鞋子起身,走出帐外,只见,李崇矩正垂着头,跪在那儿。
“你这是何故?”刘承祐问。
闻声,李崇矩抬头,那张老实的面孔上尽是疲倦,低着嗓子答道:“请殿下治罪!”
抬指揉了揉发胀的眼睛,刘承祐好整以暇:“哦?你,何罪之有啊?”
“昨夜战场抗令,今夜又自作主张,违背殿下吩咐……”
“如你所说,你犯的可都是死罪,你觉得,孤当如何处置啊?”刘承祐嘴角扯了扯,说道。
闻言,李崇矩有点局促地眨了眨眼睛,沉默了一会儿,方瓮声道:“无论殿下如何知罪,卑职必无怨言。”
又审视了李崇矩一会儿,刘承祐似乎有点不耐烦地对他摆了摆手:“你若心中难安,自己找郭荣,由他评断论罪处罚。唔……至于现在,你也别跪着的,孤再给你一个任务。”
“请殿下吩咐。”李崇矩一脸郑重。
动了动手指,刘承祐说:“去找人,给我弄点吃的,我腹中饥饿!”
先是有些呆,随后李崇矩反应过来,应了声是,扭身去了。望着其背影,略显蹒跚,看起来跪了不短的时间。
刘承祐这才将注意力放到周边,营地已然十分庞大,龙栖、晋、燕、官、民,各路人马都齐聚而来,郭荣、向训等人将一切安排得很不错,井然有序的,人虽杂,却没什么乱象。防御也没有落下,营栅鹿砦设置地很有章法,巡逻的士卒也没有松懈的样子。
刘承祐所处,基本在整座营地的中间位置,各州转悠检视了一圈,躺倒在一架堆着茅草的车上,望着夜空,此时心头竟有些空荡荡的。
脑中不由自主地重现此次大战前后,怎么想,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忽地,一阵风自东南面卷地而来,已然有些油腻的头发被撩动起来,感受着风的吹拂,刘承祐忽地脑袋一清。
心中生出些恶趣味。昨夜大战,虽没有陨石降落,坠于敌营,但是,那场猛烈的夏风,还是有些说法的。自己,勉强算得上,风魔导吧……
顺着风势朝西北望去,那是一大片茂密的树林,隔得虽远,却能清晰地听见风过时的沙沙作响,另有夏虫长鸣。
那,应该就是“杀胡林”吧。
刘承祐心中这样想到,同时暗下决定,明日便命人立个碑。顺便,再寻一晋臣以此战写一篇碑文,刻上去。
等刘承祐回到军帐之时,饭菜已然准备好,且已凉了。不过,腹中饥饿,他也不是挑剔的人,顾不得那些许,狼吞虎咽以充饥。在擦嘴的时候,抹过下巴,感受着那麻麻痒痒的感觉,刘承祐才发现,在这一日两夜间,胡茬竟然疯长。
吃饱喝足,刘承祐开始扰人清梦了,命人将龙栖军军级以上的军官以及两名马军指挥召来,进行战后总结。
老面孔,一下子少了两个,第二军指挥使孙立还在昏迷之中,这么久了,还吊着一条命,应该有可能恢复过来。
所幸,张彦威、郭荣、向训、马全义、慕容延钊这几人还在。
“辽军的情况如何了?”刘承祐先问归来的韩通。
“辽军退至真定,收拢败兵整顿。”韩通回答道:“殿下,真定距离栾城不过五十余里,一旦其整军完毕,恐其会南来复仇啊!”
“崩溃的士气,哪里是那么容易恢复的。”刘承祐说:“不过,却也不得不防,加强警戒,派人给我死死地盯着真定城!”
“是!”
刘承祐眼下,还真不惧辽军复来,至少不怕,真定的辽军。
略作沉吟,刘承祐扫视一圈,开口道:“说说吧,战损如何?战果如何?”
闻问,向训呈给刘承祐一本簿子,大概的情况,基本都统计出来了。刘承祐一面翻阅着,一面听着其口述。
龙栖军的死伤,只能用惨重来形容了。战前八千将士,战后归建者不过五千来人,且半数都带着轻重不等的上,营中陆续有伤重而亡者。剩下的,尽数没于战阵之中,不是阵亡,就是失踪,尸体根本难以全部寻回。
军官的损失也不小,两个军指挥一死一伤,下一级的营指挥没了三分之一,更下面的都、队军官则更多了。第二、三两军,干脆有些都、队,无一人活着归来……
伴着向训的叙述声,帐中的几名将领,都不由面露黯然,气氛渐渐沉闷。
对战损,刘承祐心里实则有些数的,强颜释然,说:“付出的代价再大,终究是赌赢了,我们是胜利者。将士们浴血厮杀,他们的血没有白流。”
对栾城一战,刘承祐基本可以想象,日后的史书中会怎么形容,大抵会夹杂着“以寡敌众”、“奠基之战”、“战略性胜利”、“历史转折”诸如此类的短语。
不提其他暂且看不到的影响,比起丰硕的战果,龙栖军的战损,却又微不足道了。
确切的数字,出去燕兵,辽兵中的契丹、奚人等胡族士兵等十一万余,有半数都留在了此地,死在乱战之中。俘获战马近两万匹,牛羊牲畜数万,军械数以十万计,财货更是不计其数……
先后得晋兵、燕兵的降服。
当然,燕兵死伤很严重,近半;晋军降卒生存者不足半数;至于那些百姓、民壮,就更惨烈了。洨水之畔的尸身,必是十万往上,可谓惨烈之极。
第97章 扩军整顿
“阵亡与失踪的将士,拟一份名单出来,以备战后抚恤。继续征集医师、药材,受伤的军士,无论轻重,全力救治!”
“营指挥以下军官、士卒,此战所有战绩斩获,各详具在策,因功叙赏。”
刘承祐看着张彦威与郭荣,对二者吩咐着。想了想,问:“营地中,燕兵与晋兵,什么情况?”
还是向训,和刘承祐汇报道:“为防意外,燕兵各军,被分为三部,暂驻于北、东、东南三个方向休整,有各军燕将弹压,还算稳定。晋兵在西面,与其存活亲属安置在一起,基本无虞。余者百姓丁壮,靠着栾城下寨,我军居中调控。”
刘承祐点了下头:“大战方休,现在还需注意,一切以稳为主。”
这个时候,郭荣主动开口了,眉宇间带着一抹凝重:“殿下,眼下数万人聚在一起,诸事纷扰,短时间内,倒也无虞,但长时间,必生祸端。”
“燕兵、晋兵虽表臣服,但短时间内,是断难彻底收其心的。尤其是燕兵,打扫战场时,时有争执矛盾发生,不止是与我军,其内部各军,也是多有龃龉。目前局面尚安,只是我军携大胜之威压制。我军的战损实在太严重,若时间一长再欲压制各方,只怕也是力不从心。”
“尤其在,还要警惕真定的契丹人的情况下。也许,还有河北其他州县,仍未北撤的契丹军队,同样不得不防……”
郭荣话落,刘承祐慢慢地点了两下头,对其所说,他心里实则也有考虑。燕兵、晋兵、晋臣、民壮……如此成分复杂之数万突然聚在一起,哪儿里是那么容易理顺的,各种矛盾没有直接爆发出来,都是还是如郭荣之言,龙栖军携大胜之威,才使各方保持着克制。
当然,问题的根源,还是在于契丹人抛弃的大量物资财货,毕竟财帛动人心。倘若不是提前做好了准备,及时调解,允诺奖赏,洨水河畔的厮杀估计还在持续当中。
眼下,最值得警惕的,还得属燕兵。据统计,燕兵各军尚有一万八左右的兵力在此,太多了。燕兵投诚,积极效果自然是有的,暂时极大地缓解了刘承祐兵力匮乏的窘境,但于此时龙栖军的状况,燕兵多了,反而不是什么好事。
一旦休整过来,大胜之威势渐去,再想如此时这般压制,可就不容易了,甚至可能出现反客为主。且若不作为,那种情况的发生,并不遥远。
刘承祐自己琢磨着,解决问题的关键,估计还是在于龙栖军自身,只要自身实力足够,保持着威慑力,那么便足够弹压一切不稳定因素。
以郭荣的作风,既然提出了问题,自然会思考如何解决问题。刘承祐偏头看着他:“你有什么建议?”
郭荣回答地十分干脆:“唯有扩军了!”
不谋而同,刘承祐环视一圈,沉着声音吩咐道:“那便扩军吧,自晋兵之中裁汰掉老弱,余者尽数并入龙栖马步各军,另外,那些劳役,也自其间挑拣勇壮,这些,可都是现成的上佳兵源!各级军官缺额,以功绩升拔,降卒之中,亦可简拔一些!”
“是!”话音一落,在场的将领们齐声应命,有些迫不及待。
刘承祐,这是打算将那些晋兵全数吞并,或者说叫彻底收服、整合,且对方不会太排斥。他们本是降卒,后晋禁军,如今石晋已亡,在契丹人鼻息下,受够了无国无家的苦楚,能被新朝接纳,哪有不乐意的。
至于那些青壮,则没有多少拒绝的余地。
“扩军之事,以张将军统筹,郭荣为龙栖军都虞侯,辅之。孙立重伤,第二军暂由第一军马全义兼领,第三军由向训代理指挥使。另外,增设龙栖第五军,以罗彦瓌为指挥使,马军自全军中遴选善骑射之士,以韩通为马军指挥使!”
“唔……”说到这儿,刘承祐顿了一下。按照这个扩充法,龙栖军可一跃成为大军了,心中生起些念头,直接道:“设厢级指挥,第一军、第二军、马军为左厢,马全义为左厢都指挥使;第三、四、五军为右厢,以慕容延钊为厢都指挥使!”
“是!”这一回,众将的声音都高了不少,毕竟,这是升官了啊。
“裁汰下的弱卒,编为辅兵。其他非军之众,除去晋兵亲属,余者,待局势稳定后,尽数发放口粮、盘缠,遣散还乡!”刘承祐继续吩咐,他只感觉自己头脑是越发清晰了,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对燕兵那边,加强监视!”
对燕兵,刘承祐是不得不慎重,哪怕表面上做到推心置腹,心中的警惕与防备也是免不了的。若是人少,还可似在潞州那边直接吞并了,但人多了,就需多加考量了,一口吞下,只怕胀破肚皮。
这些人,不似晋兵,他们大多数人的根都在幽燕之地,而燕地可仍在契丹人的统治下,短时间内刘家朝廷是无力夺回的,这便是最大的问题。
“殿下,第四军抓到了赵延寿。”散帐前,张彦威向刘承祐禀道。
“哦?”刘承祐有点意外:“人在何处?”
慕容延钊起身答道:“暂且扣押在营中,受了些伤,已安排人救治。您,是否要接见他?”
眼神飘了下,脑中隐隐生出一个念头,回过神,挥了下手:“暂且看管着。扩军之事,明日尽快落实,散帐。”
“是!”
“郭荣!”
“在。”
“将栾城一战前后,写一份军报,送往天子御前报捷!”
待散帐之后,那股子疲倦又袭了上来,且这回来得更加迅猛,有些招架不住。命人传令,加强戒备之后,倒头便睡,这一回,刘承祐睡得比较安稳,嘴角都不由自主地翘起了一道微弱的弧度。
翌日,一大早,整座庞大的营地便动了起来,扩军整顿,在众将的牵头下,有条不紊地进行。在这个过程中,刘承祐也没停下,开始分批亲自接见那些燕将,巡抚燕兵,以安其心。
在刘承祐消化着胜利果实的同时,北面的真定,随着败兵陆续集结,辽军终于有所恢复,依靠着城池,暂时稳住了。不过,士气仍旧衰微,如此大败的影响,哪里是这么容易消退的,耶律阮很头疼。
第98章 灰溜溜地滚回去
自家人知自家事,也知道契丹人自己,才清楚栾城一战,他们的损失到底有多大。当拿到战损报告之时,耶律阮的脸都绿了,心中直滴血。
太惨了!
死伤的军队中,除了奚人、靺鞨、室韦等诸族胡兵外,还有大量契丹本族士卒,而上层的契丹贵族、将领、各族酋帅在乱战中也是死伤惨重,似耶律拔里得之类的高级将领都阵亡了好几个,这些人,可都是维护契丹统治的基石。
而能随驾在耶律德光身边的军队,都是契丹的精锐,他们损伤如此严重,是可能动摇统治根基的。此次战败,用伤筋动骨都难以完全诠释。
军队的伤亡只是其一,同样让耶律阮感到心疼的,是随军的那大量财富物资,他们耗费了半年多的时间,在中原、河北搜刮掠夺,眼下似乎全给敌人做了嫁衣。这些财富,对于契丹人来说,也是十分重要的。
要知道,自石晋与契丹决裂交恶之后,在这数年的角力当中,耶律德光也是穷兵黩武,契丹本国前后的损失也是不小的,尤其在戚城、阳城的两次战役中,都受到了严重的损失。契丹国内,早已是民困兵疲。
及至去岁,南下灭晋,耶律德光几乎是以举国之力而来。原本,纵使无法长期占据中原,哪怕耶律德光死了,就凭借着在中原掠夺的这些财货,运回国内,便足以让契丹回一大口血,缓解国内矛盾的同时,还能有进一步的发展。
甚至于,有助于耶律阮回国争夺帝位。但现在,大好局面一朝丧,赔到姥姥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