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芈黍离
很快,二位皇子敬酒的身影,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不少大臣,眼神中都带有些难言的意味,在两道稚嫩的身影之间逡巡。
第171章 东京火灾
大庆之后,宿醉的汉天子睡了个懒觉,日上三竿了,方才慵懒地自万岁殿起身。胃里还泛出臭气,令人作呕,还不待洗漱,便收到通报,开封府侯府尹求见。
头脑混沌,身躯沉重,大概是见刘承祐显得过于疲惫,内侍孙延希试探着劝道:“如今正值国假,官家若有不爽,或可拒见!”
“你焉敢妄言!”听其劝,刘承祐顿时斥道:“侯益此时前来,必有要事,朕岂能不见!”
见皇帝面带愠色,孙延希顿生惧意,赶忙道:“小的实在愚笨不堪,请官家治罪!”
“罢了,去把侯益请进来!”刘承祐扬扬手。
按照大汉的休沐制度,正月算是大汉官员们最幸福的一个月了,正旦假七日,上元休三日,若再加上日常的旬假再告告病,可以半个月不上岗办公。
是故,国庆大典之后,又是汉臣们休息放松的好时光,京外且不论,开封诸衙司内,除了必备留守轮值,保持基本运转的官员外,大部分人都享受着假期。
当然,有些特殊部门不算,开封府就是。节日礼庆,全城欢乐,再兼宵禁的取消,花灯密布,万民游市,夜以继日,对于治安的要求,就格外高了。京城之中,除了禁军、巡检之外,就是开封府担主责了。所有衙门之中,最不喜欢过节的,大概就属开封府了……
开封府尹侯益,已经快七十四岁了,武将出身,历经唐末及后来的整个三代。乾祐初年的时候,为凤翔节度,彼时大汉初立,前途未明,心怀疑惧之下,与孟蜀有所牵扯。
不过,在后来王峻领兵西进关中却蜀之后,见局势所向,果断悬崖勒马,主动来京,活动告罪。当时,或许是出于安抚方镇的目的,刘承祐未加责备,反而对这老将的“觉悟”表示赞赏,赐爵鲁国公,还让他当开封府尹。
后来去职,到陈州接替故去的前宰臣赵莹,又转任青州,在李谷升任宰相之后,开封府尹的位置又空了出来。思虑良久,刘承祐又想起了侯益,派人去调查了一番这老儿的身体情况。嗯,健康,能饮酒,可食肉,牙口甚好,身体、精神状态保持得不错。于是,制命下达,鲁国公、青州知府侯益调入东京,任开封府尹。
观侯益一生履历,也可以用传奇来形容了。出身寒贱,三代贫农,生逢乱世,投身军旅,以武技振奋于军中,逐渐发迹。半个多世纪以来,可以说完整地经历了唐末至于此的时事变迁,在老臣凋零的当代,属于硕果仅存的乱世历史见证者。
辗转一生,在唐、晋、汉、蜀之间,多有反复,但投顺大汉后,却能保持官运亨通,高爵荣禄,皇帝的信任。如今,更是两度担任开封府尹,天下首府,在朝中地位也不低的实权职位,绝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侯益境遇之奇,令人感叹的同时,更多的是羡慕。很多人都不明白,侯益这个粗鄙武夫,油滑而无大才,已至古稀之年,半截身子都入黄土了,为何还能得到天子如此重用?
刘承祐这边,对于侯益,只能说感官很好,就是一种莫名的舒服。而侯益,俗语人老成妖,亲眼见历了几十年世事变迁,看透了人情冷暖,其人很识趣,知道取舍,为人做事很有分寸,了解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再加上,年纪也确实大了,不管放在哪个位置上,随时都可以调整并不会引起什么政治波澜。
前几年,刘承祐以“体恤”的缘由,罢免了大批的老臣,提倡用年轻有为者。但几年下来,活跃在大汉政坛上,仍旧有不少老臣担任着实权要职,侯益也算其中的一个代表了。事实证明,当年只是皇帝对旧臣勋贵的一次清理夺权罢了。
很快,一个身材矮壮、鹤发雪须的紫服老者走进了万岁殿,佝偻着身体,向刘承祐行礼。
刘承祐正在刷牙,青盐的涩味在嘴里蔓延,瞥了眼侯益,刘承祐对他囫囵道:“先坐!等朕先料理好!”
“是!”
漱了漱口,又洗了把脸,刘承祐精神好转几分,坐到御案上,看着侯益这小老儿。侯益平时是很喜欢笑的,在刘承祐面前也一样,不过此时,却苦着一张脸,染有污秽,跟烟熏了一样,就差明明白白地把“有事”两个字写上了。
外边日头正高,播撒着春晖,照进殿中,刘承祐问道:“侯公这么早进宫求见,莫非昨夜城中出了什么事?”
“陛下英明!”侯益起身,有点紧张地禀道:“昨夜南城突发大火!”
国庆之日,上元佳节,一切以安稳为要,这种时候,竟然走水失火,是十分败兴的事情,就像一幅华丽的画卷上突然染上了一块墨迹。考虑得多些,若是有人以此,发出什么妖言谶语,影响可就更坏了。
而听其汇报,刘承祐稍微褶皱了下眉头,问:“是何原因?火势如何?伤亡如何?损失如何?”
闻问,侯益答来:“禀陛下,经查证,乃是街市花灯倒塌,大火遽起,祸连屋舍。臣昨夜闻讯,紧急安排差役,与巡检军民一道抢救,所幸临水,经两个时辰即行扑灭。
昨夜礼庆,官民多饮酒而醉,因大火故,烧死、呛死42人,烧伤132人,烧毁官廨1处,仓场3处,庙2间,民舍245间……”
听其报出损失的统计,刘承祐有种牙疼的感觉,这哪里是失火,就是一次大的火灾。压抑着心中的少许怒火,刘承祐斥道:“朕屡有提及,要加强治安巡视,防范隐患,尤其是此等节庆,为何还会发生如此大的火情!”
“臣,臣管理不善,防范不当,致有灾祸,请陛下问罪!”侯益当即跪倒,自请罪责。
这副态度,再加上他老脸上的“烟熏妆”,刘承祐平复下心中的情绪,朝他摆了摆手,说:“起来吧!”
“谢陛下!”侯益老脸上松了口气,嗯,过关了。
沉吟了一会儿,刘承祐紧皱着眉头,说道:“你可知这几年,东京发生了多少此火情?”
“回陛下,臣翻看了案册,自乾祐七年起,已有大小43次,但伤亡、损失皆不如此次!”侯益小心地答道。
瞥了他一眼,这小老儿倒做了不少工作。说起来,东京火灾频发,主要原因,还在于东京重修,城市格局大变,市坊界限被打破,再加上宵禁的取消,使得东京成了一座不夜城,既是不夜城,火灾的风险自然大增。
城市向前高速发展,但配套的管理却没能跟上,朝中不乏见识之士,开封府也出台了一些管理条例与措施,但想要尽善尽美,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不吃点大亏,怎么长教训。
“由此可见!”盯着侯益,刘承祐表情严重地说道:“东京的管理,存有极大的风险与漏洞,这火情的防控,尤需加强!”
“陛下所言甚是!”侯益顺着话题,说道:“经此大火,臣也格外警醒。特地与僚属商议,拿出了一些补救的措施,请陛下过目!”
将一封条陈呈与刘承祐,侯益扼要地解释着:“其一,加强对东京士民防火的宣传,有失火隐患者,即行整改;其二,对失火者,加重惩罚;其三,增加巡逻,尤其是夜间;其四,每街抽丁,充为救火队,如遇火情,襄聚以扑救;其五,城中每隔五里,设一防火所,配吏三人,以作防控管理;其六,加大蓄水,以备紧急之用……”
听其陈述,再阅完侯益所呈奏本,刘承祐严肃的面容终于有所缓和,看着这老儿,应道:“亡羊补牢,为时不晚!这份章程不错,若能早些拿出来,何至于此,考虑得很全面,照此尽快落实!”
“是!”侯益应道。
看他一脸的疲惫,浑身带着烟火气息,刘承祐不由轻声道:“卿也辛苦了,这么大的年纪,殊为不易。”
“陛下言重了!老臣失职,以致士民伤亡,财产损失,实在惭愧!”侯益又道,声音苍然,态度十分端正。
考虑了一会儿,刘承祐吩咐道:“这样,你代朕抚慰那些伤亡受灾的百姓,屋舍被毁者,先寻处所安置。其重建事宜,开封府可酌情发放补助!”
“是!陛下仁德,臣感佩万分!”
未己,刘承祐先后收到了武德司与皇城司关于南城大火的情况,武德司这边汇报得很详细。
其后,便有御史以南城火灾,弹劾侯益,请罢其职,治其罪。对此,刘承祐仅罚了侯益半年俸禄,作为回应。
第172章 川蜀定制,钟谟汇报
“官家,唐使钟谟求见!”崇政殿内,恭敬的通禀声响起。
“宣!”正在御案边阅览着对于川蜀地方官吏的安排,闻言,刘承祐随口应了声。
自蜀乱平定后,川蜀大地仍旧一片狼藉,不过,大乱之后,必兴大治,旧的秩序被打破,新的统治即将构建,纠乱安治、剿贼安民的措施有序进行中。
政事堂议定,川蜀旧地,划分为三道。剑州以北,包括凤、成、阶及安康府在内的蜀北州县,设山南道,治汉中府(兴元府改名);剑州以南,设剑南道,包括成都平原及川南诸州,治成都府;遂州以东、夔州以西包括川东南地区,设川东道,治渝州府。
比较符合刘承祐的构想,审议之后,快速通过,政事堂所拟道司大吏的安排,刘承祐也没有太大的意见,宋延渥、边光范、王明,分为三道布政使,三个他心仪的人定下了,其他的也就没有大问题了。
宋延渥就不用说了,刘承祐的姐夫,皇亲国戚,文武双全,素有镇守之才;边光范此前总理屯田改制,百万屯民,安置妥善,政绩斐然;王明虽为落第士子,但起于地方,历任州县,清廉干练,又近二十年的治政经验,从襄阳府升迁为道政,也没什么不合适的。
枢密院那边,也做好了镇守兵马的安排计划,并且下发,入蜀的北方兵马,将陆续北撤。原来的蜀卒,被彻底拆分,一部分精锐,迁入东京,补足禁军损失;一部分老弱,裁汰回乡,为吏务农;一部分携家小北迁,实边垦殖;剩下的,则编为地方都司驻军。
并没有在川蜀大驻军的意思,按照枢密院的安排,将逐步削减,剑南道最终留两万,除了盆地的镇守外,以弹压川南的蛮、獠杂夷为主;山南道六千,主守备各险关、要隘;川东一万,驻守夔、渝要地及弹压下属州城治安。
而镇守蜀地军队,由怀威军辅以一部分关中士兵为主,辅以收编的蜀卒。两支蜀籍汉军,怀威军被撤销,怀德军并其家属移驻陇西,用以巩固王景所复三百里土地,设立军使,由郭进担任。像郭进这样杀性重的将领,边陲是他们最佳的施展用武之地,展其所长,定边制夷。
至川蜀三道都司,暂拟由王全斌、王仁赡、崔彦进担任。不过,在此之前,三人还需回一趟东京,川蜀之乱的总结赏罚,还需走过一场。
在刘承祐就川蜀的事务进行深入综合的考量之时,钟谟已然入殿。似曾相识的环境,再加那个闲坐御案令他记忆深刻的汉天子,钟谟趋步以向,大礼拜倒:“臣钟谟,参见陛下!”
放下手中的章程,刘承祐抬眼看着钟谟,仪表得体,一抹小胡子修饰得十分精致,礼节到位,估计比觐拜李璟要真挚得多。
这些时日,刘承祐单独抽出时间,将来东京参加大典的各国、各族及诸方势力都接见了一遍。辽国、吴越、南粤,包括泉、漳的清源军,夏、绥的定难军,瓜、沙的归义军,以及延州、凉州还有回鹘、吐蕃、大理等异族,嗯,还有浮海而来的高丽使者。基本上,内外周边与大汉有所牵扯的国家及势力,都交流了个遍,就像一次统一建交。
至于为什么将南唐留在最后,显然另有深意。
“免礼平身!”刘承祐嘴角扬起一道公式化的笑容,伸了下手,道:“钟尚书,我们有快六年没见面了吧!”
“陛下记忆灵敏!”钟谟起身,恭声应道:“臣是乾祐五年夏回金陵,距今确实已快六年了!”
“还要恭喜钟尚书了,回金陵后深受重用,平步青云,荣华满身!”刘承祐道。
“臣始终记得陛下宽纵之恩,陛下的恩德,臣永生铭记。臣身在金陵,每逢佳节,都焚香沐浴,北向祷告,为陛下与大汉祝福,就是不敢忘怀陛下对臣再造之恩……”钟谟一番衷心陈情。
听其言,刘承祐笑声异常欢畅,直言道:“有钟卿这样的忠义良臣,朕何愁江南不平?”
这些年,在南唐当着高官,心里却向着大汉,每年朝着北边传递了大量内部消息。北汉对南唐的军政情况了若指掌,除了历十载构建的谍报网之外,就属钟谟的功劳最大。
并且,沉浸在金陵的氛围中,钟谟还以“诗会”为名,聚集了一批志同道合的亲友,成为托庇于议和派之下的投降派,随着天下局势的明朗,国力的此消彼长,影响日益扩大。
可以肯定地说,只有汉军攻克金陵,凭着钟谟那些人,就足以组织起一个新的统治秩序。当然,或许并不是刘承祐想要的,可以参考蜀乱的原因……
汉帝的话里,充斥着对江南国土的野心,而听闻之,钟谟没有丝毫不适,当即说道:“陛下已打算南征?”
“早晚的事!”刘承祐也不掩饰,略显狂傲地扬了下手:“川蜀既平,只待整兵休养,屯粮积械,江南弹丸之地,能当天兵锋芒?”
“江南子民,渴望王师,业已数年,向能如此,臣等必于金陵,翘首以待王师渡江!”钟谟一脸大义凛然地道。
摆了摆手,刘承祐说道:“朕得密报,在这冬春之交,金陵可是风云迭起,波澜不大啊!朕有闲心,你这个当事知情者,可与朕讲讲,就当听故事!”
“是!”钟谟作一揖。
“坐着讲!”看他仍毕恭毕敬地站着,刘承祐又道。
“谢陛下!”
落座之后,钟谟将上个月南唐发生的政治动荡,侃侃叙来:“去岁12月14日,晋公李景遂在洪州为人所刺,消息传至金陵,满堂惊疑。国主悲伤过度,几至昏厥,举丧的同时,也下令彻查。并且很快就将怀疑的对象放到了太子李弘冀身上,拘拿其身边近臣,鞠问得悉,确为其秘授杀叔之意。
国主闻之大怒,即将之囚禁于东宫,证据确凿之后,祭高宗庙,以其残忍恶逆,废除其太子之位,圈于旧邸……”
“这废太子的事,李璟可没有上奏朝廷,便自行其事啊!”刘承祐嘀咕了句,似乎在考虑这个借口合不合适用以伐唐。
钟谟则道:“子弟至亲,骨肉相残,国主悲痛神伤不已,是以未能顾及礼制!”
“朕听闻,那李景遂颇有声名,性情谦和,又主动退身,这李弘冀怎么就敢弑叔呢?”刘承祐问。
钟谟感叹道:“臣以为,正因其名望高重,得人心,被示为威胁,乃有此祸。臣观李弘冀,为人忌刻,刚烈狭隘,器浅视短,故而生起残忍杀叔之心,并悍然为之!”
“李弘冀的名声也不小啊!”刘承祐玩味地说道:“这些年,不是一直鼓捣着,要率师北伐,收复故土吗?”
“不识天数,皆狂言耳!”钟谟摇了摇头,道:“不过,李弘冀确是宗室之中,少有的知兵者,在军中也有一定威望。他被废,对于江南持抵抗态度的军队,是个不小的打击!”
点了点头,刘承祐忽然饶有兴趣地问道:“李弘冀被废,李璟将以何人为嗣?”
钟谟应道:“国主诸子,自李弘冀以下,多早夭亡,最长者只有楚公李从嘉。不过,臣观其人,器轻志放,无人君之德,更少典事之才,不足以承国家之重,更遑论为大汉之敌了!”
刘承祐露出了点笑容,知道钟谟说的,就是那“千古词帝”了。
“哼哼!”哼唧了两声,刘承祐淡淡然地道:“纵使是那李弘冀,又能如何,还能翻转这天下大局吗?”
“陛下豪情盖世,所言中矣!天下大势之所趋,非人力所能挽,更何况一短才?”钟谟恭维道。
注意着皇帝平淡的表情,钟谟继续把后续的情况道来:“经此大变,国主悲怆,哀伤过度,身体不堪,竟不能饮宴,避养于宫中,将国事尽委于冯延巳兄弟等近臣。”
“听说韩熙载被罢官了?”刘承祐轻笑道。
“正是!”钟谟禀道:“冯延巳等人,以韩熙载平日与废太子往从过密,弹劾于他,国主接受劾书,罢免其职,仅保留俸禄。如今,金陵国政,悉出于冯氏兄弟,对于韩熙载制改政策,大作整改废除,徐铉、毛文锡等臣遭到打压,以致政局动荡,民生不安……”
“这个韩熙载,可怜可悲啊!”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刘承祐发表感慨。
“韩公遭此打击,似已心冷,志气不复。臣离开金陵前,听闻他终日居于府中,饮宴作乐,夜夜笙歌……”钟谟说道。
笑了笑,刘承祐看着钟谟,对他道:“听钟卿一番话,朕所得颇多,你对朕与大汉的忠心,朕也明白了。此番可在东京多待几日,再行返程,南归之后,一如既往即可!他日,必不相负!”
“是!”钟谟面色一喜,起身拜倒。
“另外,朕命人准备些补品,届时你一并带回去,送给李璟,就当朕的回礼吧!”刘承祐说道。嗯,些许补品换得车船满载之金银财货,这交易很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