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世祖 第339章

作者:芈黍离

观其神色平静,不卑不亢,非一般妇人的表现,慕容心中微奇,虚抬手,道:“周夫人免礼!”

慕容延钊是极具风度的,身上不见寻常武夫那种流于表面的戾气,微微一笑,便安人心。

“谢都帅!”

携子起身的同时,慕容延钊目光落在目光清澈的周保权身上,淡淡地问道:“这是周行逢之子?”

“正是!”严氏轻轻地抚着周保权的嫩脸。

“多少岁了?”

“三岁!”

见慕容延钊盘问,低头看着爱子,面容间流露出少许怜色,深吸了一口气,抬首看着慕容延钊:“敢问都帅,我夫情况如何?”

在汉军进驻长沙的这三两日间,严氏母子被看管得甚严,也尝试过探听周行逢的详细情况,但都做了无用功。

此时,闻其问,慕容延钊落座,平静答之:“本月21日,我东路大军破巴陵城,周行逢亡于阵中!”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严氏没有太大的情绪爆发,但脸上的哀色却是怎么也无法掩饰住的,并且将其子抱得更紧了。

周保权仰着脑袋,也紧紧怀抱着母亲的腿,四下张望,目光尽是懵懂与疑惑。这几日,家里出现了太多陌生面孔,母亲也不同平常,他也再不能在最喜欢的草地上奔跑打闹了……

花了些时间,严氏终于将心情平复下来,面上无异色,仿佛将所有的悲伤都藏进血肉里。慢慢地跪下,周保权见状,也乖巧地跟着。

“夫人这是何意?”慕容延钊问。

严氏从容地迎着慕容延钊的目光,说:“周氏本无恩德加诸百姓,我夫悍然起兵戈,以抗王师,湖湘军民,无不苦之,思之也以为愧。先夫既亡,贱妇与子保权犹在,今王师既来,朝廷如欲追究其责,愿携子赴死,以赎其罪!”

听她这一番话,慕容延钊终于露出了少许感慨之色,审视着这母子,道:“早听闻周夫人的义名,勤俭贤能,深明大义,今日一见,果非寻常,有此见识,有此器量,就胜过大多数男儿了!”

“夫人起来吧!”挥手示意,沉吟了一会儿,慕容延钊形容宽和地道:“周行逢战亡,乃自取其祸,你们为其妻子,本当株连,姑念能够及时悔过,全城而献,无害于长沙军民,便可从轻发落。

至于如何处置你们母子,需上报朝廷,听天子意旨。不过,以天子之仁德襟怀,应当不会为难你们孤儿寡母!”

慕容延钊的话,稍安其心,严氏也不禁松了口气。若得保全,谁人愿死,她固然不怕死,但也得顾念其子。

“你们稍事休息,准备行囊,本帅明日便派人,护送你母子去东京!”慕容延钊又道。

大概是也有些怜悯这对母子,慕容延钊以一种宽容的神态,说道:“北去千里迢迢,路途遥远,可与你携带四名僮仆、侍婢,沿途以作照料。夫人若有其他要求,亦可直言,只要合适,本帅概允之!”

“都帅宽宏仁慈,贱妇拜谢!”朝慕容延钊深深地鞠了个躬,严氏面露感激。

抬眼望着他,语气中透着恳求之意:“僮仆、侍婢,我一概不要,只望都帅能够开恩,宽恕一人!”

“哦?何人?”慕容延钊来了点兴趣。

“先夫亲卫队长周良,前番携家书一封南来,王师入城,为大兵所执!”严氏说。

慕容延钊朝着侍候在旁的史彦超投以质询的目光:“有此事?”

“是!”史彦超点了点头,而后赶忙解释道:“其人南归,有些蹊跷,那周良是周行逢的亲信,我怕他有什么阴谋,所以抓起拷问!”

“信上所言何事?”慕容延钊问。

史彦超有些尴尬了,声音都小了些:“就是些歉意的话,劝严氏投降朝廷,保全性命,将其子养大!”

“既如此,你何必再执之?”慕容延钊似乎有些不满。

史彦超道:“如果只是送封信,何必率百名甲士归来?其中定有阴谋!”

慕容延钊想了想,挥手:“将人带上来!”

很快,一身内衬的周良被两名士卒带了上来,满身的鞭痕烙印,血淋淋,惨状惊人。见状,眉头顿时便皱了起来,瞥了史彦超一眼,让他颇不自在。

“你就是周行逢的亲卫队长?”

“是!”散乱的发丝遮扰着视线,但见端坐堂案的慕容延钊,周良气息微弱地应道。

“有人说你奉周行逢之命南来,除了带回一封书信,还还背负着密令,执行什么阴谋!是否有此事?你能给本帅解释解释吗?”慕容延钊悠悠问道。

闻问,周良看了看一旁的严氏母子,惨然一笑:“不错!”

“我乃周氏家仆,确实受主君密令,是为保护夫人与小郎君。至于什么阴谋,不过小人作祟,妄加揣测罢了……”

注视着其眼神,周良也瞪大双眼,毫不见惧色,这人骨头很硬,慕容延钊脑中浮现出这样的想法。

“这份忠心,倒是难得!”慕容延钊淡淡一笑。

直身,舒出一口气,摆摆手:“罢了,此事本帅做主了,不做追究了。夫人,你把此人领回去吧!”

“谢都帅大恩!”严氏恭敬道。

闻言,周良也有些发愣。

“此义士也!念旧恩,行忠义,不避生死,难得啊!”慕容延钊似乎有些欣赏,又对史彦超吩咐道:“把人放了,再给他治治伤!”

“是!”虽有些不乐意,史彦超还是不敢违逆。

待严氏母子与周良都退下之后,史彦超忍不住道:“都帅,你相信他的说辞?”

“话或有保留,但此人的忠义,却是做不得假的!”慕容延钊说道。

“可是,如不将此事调查清楚,怕有隐患!”史彦超提醒道。

闻之,慕容延钊偏头凝视着他:“有何隐患?我问你,随其归来的百名士卒,在何处?”

“收缴了甲械,看押在军营!”

“严氏可有献降,可有抵抗之举?”

“没有!”

“那周良,你觉得继续拷问下去,能有什么结果?”

“此人嘴硬……”史彦超不得不承认。

“既然如此,长沙已降,严氏顺服,我们又何必去为难这孤儿寡母?至于背后有什么阴谋,不过无谓之揣测罢了!”慕容延钊审视着史彦超:“倒是你,怎么对这刑鞠断狱,这般感兴趣了?”

想了想,史彦超也反应过来了,以如今的情况,严氏母子还能泛起什么波浪?讪讪一笑,史彦超道:“一时兴起罢了……”

急促的脚步,响起在帅府之中,甲胄的摩擦撞击声,有些渗人,史彦超直奔官署,跨入堂间,正见着提笔书写公文的李观象。

看到史彦超,李观象立刻停笔,起身笑脸相迎。而史彦超见了,露出一抹冷冽的笑容,大跨步上前,挥起马鞭就朝着李观象狠狠地抽去。

根本反应不过来,直接被一鞭子抽倒了,凄厉的惨叫声响起。史彦超闻之,犹不罢休,鞭子挥得更快,更用力,抽得李观象满地打滚。

“将军这是何故?”

“下官犯了何罪?”

“还请饶恕啊!”

一边惨叫,一边质问求饶,史彦超却是不管不问,冷着脸,闷着声,只管抽打。周遭的僚属,看着史彦超煞气腾腾的模样,都远远地避开,听着破空的鞭声,那种入肉的疼痛感,似乎感同身受。

李观象终究只是一文人,哪里经得住这么打,挨了十几鞭,便只能呜咽地呻吟了,求饶声都有些喊不出腔了。

见他官服都被打烂了,史彦超这才罢手,卷起带着血痕的马鞭,瞪着李观象,斥道:“都是你这小人,若非你居中挑拨,我岂会小题大作,去审那周良!什么阴谋,什么大功,好处没捞到,反让本将在都帅面前丢了面子……”

言罢,史彦超抽身而去。

待到那凶神走远了,一干僚属方才敢凑上前,察看李观象的情况。而李观象,已被抽得涕泗横流……

第42章 岭南在望

帅府正堂,慕容延钊埋首案间,面无表情,下笔如飞,签发着一系列的军令。进驻长沙,只是抵定湖南的一个开始,接下来,诸州的收取,南征诸军的戍守安排,甚至临时秩序的构建,都要他操心。

随军的记室、文书,进进出出,交付驿官,发往在湘诸军。堂前,“啪啪”的鞭子响不停,史彦超跪在那儿,咬着牙,吭都不吭一声,只是呼吸略急,额头的汗水,圆滚滚滴在发烫的地面。

直到监刑的军吏计满数,手一摆,士卒停止抽打。军吏转身入内,向慕容延钊道:“启禀都帅,二十鞭已毕,是否验刑?”

抬起头,慕容延钊挥了下手:“让他进来!”

“是!”

脚步微重,入内,虽然被抽了二十鞭,史彦超却是一脸痛快,一种念头通达的样子。待见到仍旧沉着一张脸的慕容延钊,这才收敛:“都帅!”

“心有怨气?”慕容延钊问。

史彦超直接摇头:“都帅依军纪用刑,末将没什么好说的!”

见状,慕容延钊起身,直接训斥道:“眼下长沙初下,湖南还未完全平定,军政事务繁多。那李观象此前掌军府政务,湖南诸吏没有比他更熟悉上下事务者,如欲理政安民,需要仰仗他的事情还不少。

你如今将他打得几乎亡命,下不了榻,丢下一堆事务,我找谁来料理?

还有,长沙全城而下,他是有功劳的。你冲他耍一通威风,让其他降臣、降将如何看待此事,如何安心?啊?”

面对慕容延钊的训斥,史彦超嘀咕道:“此人挑动我去对付区区一名家奴,若不教训他一番,心情不爽。再说,湖南就这点丁口,能有多少事,还怕找不到愿意当我大汉官吏的人吗……”

听其嘟囔,慕容延钊说:“看起来,二十鞭子还不够啊!是否需要加刑?”

“够了!够了!末将知错了!”史彦超赶忙服软摇头,似乎牵动的背上的伤痕。夏季炎热,汗水沾到伤口,那等滋味,疼得他龇牙咧嘴的。

“尚能骑马否?”慕容延钊形容稍敛,问他。

“区区二十鞭,不足为道!”史彦超来了精神,希切地望着慕容延钊:“都帅有何吩咐?”

“潘美、曹彬率军南下,横扫岭北诸州,应当没有问题。不过越是深入南境,补给拉长,粮道尤为重要,明日将有万石粮船南来,我准备全部调去南方。你率千骑,沿湘水南下巡视,保障粮道通畅!”慕容延钊吩咐着。

“让我给潘美、曹彬看护粮道?”史彦超兴致坏了一大半。

然而,慕容延钊只是一个眼神,立刻老实地应命了。

注意到慕容延钊神情并不轻松,史彦超不由问道:“都帅似乎有什么疑虑?而今周行逢兵败身死,余者皆降,诸州望风披靡,荆湖经略,将竟全功,还有什么值得忧虑的?”

对其疑问,慕容延钊难得有些兴致,走到湖南舆图前,说道:“湖南地广人稀,蛮汉杂处,取之易,治之难啊!尤其是西部五州,苗瑶蛮族势力广布,影响深厚!”

说着,慕容延钊自己都笑了,摆摆手:“罢了,如何治湖南,轮不到我们来考虑,还是交给朝廷去头疼吧。我等将士能做的,还是尽快将大汉战旗,遍插所有州县!”

“都帅说得是!”史彦超颔首表示认可,顺杆爬地请示道:“巡检粮道的事,随便遣一偏将可去。李筠一个人打西面诸州,进展恐怕慢了,都帅,是否考虑,让我领兵西进,配合李筠,将诸州都拿下,向那些蛮人,展示我大汉的军威?”

在南下朗州,攻取武陵之后,慕容延钊进行了一次分兵,以李筠为主将,率三千军去取辰、溆诸州。

一眼就瞧出了史彦超存着什么心思,慕容延钊轻笑道:“溆州那边已经有消息传来了,那蛮王苻彦通已经被王虔朗说服,向朝廷臣服,接受朝廷的封赏。苻彦通这老蛮一降,剩下的人,也不敢与朝廷作对,平定就在这几日!”

“这蛮酋,当真狡猾,周行逢都死了,湖南也快平定了,这才积极顺服……”大抵是见没了西去作战的机会,史彦超忍不住骂咧一句。

“也不能这么说!”慕容延钊看法倒是挺中肯的:“这也算是彼辈的生存之道吧!王虔朗的出使,还是有用的,甚至达到了最好效果。若是其真集结数万蛮兵出战,不管是从逆,还是襄助朝廷,都是个麻烦……”

说着,慕容延钊表情再度严肃起来,道:“我现在忧虑的,乃是此间气候。卑热潮湿,再往南,更多瘴气,眼下将入盛夏,我军将士多北人,在荆襄之时,便有不服水土之事,而况于如今已深入南国!”

“这确实是个问题!”史彦超也慎重起来。

“另外,马楚故地,可不止岭北州县,似乎桂、蒙、宜、连、昭、富、象、柳等州县,可为南边的伪朝所窃据着!如今,还不算竟全功!”慕容延钊说道:“根据军情司所报,临桂、连州的伪朝军队,都有所异动!”

“好啊!”史彦超闻之,却是雀跃叫好:“南征开启不过一月,我们便横扫荆湖,而今兵锋正盛,莫若趁机南下,把伪朝给灭了!大汉雄立于中原,伪朝胆敢僭称国号,以前是隔着荆湖,鞭长莫及,如今兵锋已至,正当顺势剿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