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世祖 第332章

作者:芈黍离

“好!”潘美露出了满意的神色,拍了拍其肩膀:“等打完这一仗,你升职得赏,可要记得请我喝酒!”

“是!”听其言,营将声音都高昂许多,黄脸上绽放开灿烂的笑容,人都精神几分。

“不过,也不必过于紧张!”潘美始终一副让人安心的从容,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淡淡说道:“纵使杨师璠有所图谋,留给他的时间,也不多了!澧阳可不是善地,耽搁得越久,就越危险!”

说着,潘美不由扭头,朝北面望去,轻轻地吁了口气。他已是而立之年,正是事业奋进之时,不过,守这么一座城,却是无法完全施展他的才能啊。就如天子对他的期许那般,潘美也渴望更大的表演舞台。

“安排好岗哨,以防贼军偷袭!我去其他三门看看!”又吩咐了句,潘美快步而去。

城中原有官兵三千,除去一些留守城中要害之所,能够投入到城防的实则只有两千七百人,经过十来日的作战,只接战损便有约七百人。以此兵力,面对数倍之敌,将城池守得面面俱到,潘美还是费了不少心血的。

主要力量屯于东城,但其他方向也不敢有丝毫放松,甚至于,潘美更加顾虑杨师璠在其他地方,给他发起一次突袭。毕竟,其余城守,夹杂着诸多新拿起武器做辅助的丁壮。

相较于澧阳城中,从从容容的潘美,营于澧水岸边楚军的情况,要比外人想象中的要更加恶劣。

又是一场失败的进攻,相较于其他将校的沮丧,杨师璠倒是仍旧稳得住,甚至于,大笑了几声:“诸位勿慌,守军愈见骄狂,我计成矣!”

第27章 谋算无用,危

事实上,杨师璠的谋算,倒确如潘美所察的那般,骄其气,怠其心,暗自蓄整精兵,打造攻城军械,蛰伏待机,时机一成,便发出致命一击。而今,杨师璠也筹谋数日了,自觉机会来了。

当然,局势的发展,也留不出多少时间给他了。三江口汉军正在增兵,那澧阳这边呢,朝廷数万步骑南下,始终让人心情沉重难安。

不过,杨师璠的谋划,似乎并没有得到所有人的认可,也难安麾下诸将之心。其中一名,坐在侧首的将领,操着一口不甚爽利的汉话,直接道:“将军所谋,固然出奇,但从守军的表现来看,精锐无比,军械精良。守将潘美,也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未必不能察觉将军的图谋!”

这名将领,名叫秦再雄,辰州瑶人首领,身材不算高大,面黑,但透着股精悍的气质,在周行逢麾下也有些时日了,作战勇猛之余,尚多谋略。

此时,听其质疑自己,杨师璠顿时有所不满,凝眉盯着他:“秦将军是何意?莫非怯战了?”

闻问,秦再雄也不客气,带着点怒容,应道:“我瑶人勇士,素来敢战,几次攻城,都是冒死奋进,前后也折损了数百卒。我奉周节帅调令前来助战,将军这般说,太让人寒心了吧!”

见秦再雄有些情绪激动,杨师璠形容缓和下来,沉吟了一会儿,变了态度,对他说:“是本将失言了!依秦将军之见,我们该如何?”

秦再雄也不客气,直接说:“将军,我们攻打澧阳已过十日,城池坚固,守卒顽强,难以突破,前后伤亡已逾三千。如今朝廷大军在江陵,公安也有敌军,一但待其休整完毕南下,我们再受挫城下,必然陷入危险。我的意思,澧阳既然难以速下,还趁早保存实力,退守朗州,与周节帅左右夹洞庭湖,以防汉军!”

秦再雄言落,倒也引起了一干楚将的认同,杨师璠见状,心中更添不满。察觉到麾下将校心思的变化,表情严肃了些,杨师璠看着秦再雄,郑重道:“将军所言有理,但我受节帅之命北来攻城,未有建树,没有命令,岂能擅自撤兵。

再者,以如今的情况,贸然撤兵,只怕引起军心动荡。江陵的汉军,确实可虑,所以我们才需要抓紧时间。我决议,明晨即向澧阳发起总攻,一举破之,成我们则可据之而守,届时纵使汉军南下,我们也能将他们挡在澧阳!”

“秦将军,你部与我中军精锐已经休养多日,就待一举建功之时,明日,当毫无保留,合力进攻!”杨师璠看着秦再雄。

迎着其眼神,秦再雄眉头不由皱了皱,似有疑虑,想了想,道:“我营中粮食、军械都有不足,需要补充!”

“将军放心,新到的一批军资,全部调拨你部,我再从右边营,分一批武器与你,将军麾下都是勇士,当执利器以战!”杨师璠当即道,一番大方的样子。

“谢将军!”秦再雄面容舒展,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见摆平了秦再雄,杨师璠起身,厉色高声道:“其余诸将,各自还营,整励兵卒,修缮武备,今夜将营中的酒肉都拿出来,饱餐一顿,明日一早,全力攻城。成败,在此一举!”

“是!”

努力地鼓动了一番士气,当然,效果如何,杨师璠自己都没底。待众将离帐,杨师璠不由重重地叹了口气,满脸的凝重,这,也是他放手一搏了。

“将军,那秦再雄有乱我军心之嫌,你何必对他如此客气,还调拨粮食、军械与他?”身边一名心腹军官思及方才军议情形,忍不住道。

杨师璠则冷冷一笑:“不管如何,这支瑶人的战力还是可观的,秦再雄也有些勇谋,明日攻城,还需仰仗其力!”

“军中辎重情况如何?”扭头,杨师璠看着军校。

提及此,军官脸色顿时凝重起来了,应道:“末将前去查验过,营中之粮,仅供五日之用了。今夜若犒赏三军,让将士饱餐一顿,只怕难以支撑三日!”

“传讯武陵,让他们再向澧阳输送!”杨师璠立刻道。

军官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武陵也无多少存粮了,底下征粮的队伍,也多遭反抗,近来,州内也是民乱滋生,镇之不及啊!”

听他这么说,杨师璠顿露一副自闭的表情,整张脸几乎扭曲在一起,喟然道:“看到了吧,局势如此,还谈撤退。就算撤到武陵,没粮没械,汉军一来,又如何抵挡?”

后方的情势很恶劣,但局面的恶化,还是远超杨师璠的想象,即便身在前线,他似乎能感受到后方的暴躁、混乱与绝望。

但是,或许受周行逢的影响,性情之中也有股子狠性,杨师璠一捶军案,咬牙道:“明日,就是我们决死一搏了,澧阳城里,有的是粮食军械,若能取之,足够我们支撑一段时间了!”

看着杨师璠眼神坚决,军官略作迟疑,还是小声问道:“将军,若是仍旧难以破城呢?”

猛地一扭头,那如饿虎一般的目光释放着危险的讯息,吓了军官一跳。板着一张脸,杨师璠冷冷说道:“倘若此,那我们都将被汉军俘虏了……”

“怎么,你也想投降吗?”

闻问,军官立时一个激灵,赶忙道:“末将不敢!”

“想降也不要紧,可以理解!”杨师璠则幽幽说道:“不过,我跟随节帅起兵多年,不到最后一刻,决不轻言投降!再者,我们的家小都在长沙……”

此番,北上抵御汉军,周行逢是将所有百将以上军官的家小,都安置在长沙城内,集中看管保护,目的为何,就不必多解释了。

看着表情幽冷的杨师璠,军官情绪也不由更低沉了些,心中则在哀叹,莫说澧阳还牢牢地掌握在汉军手里,就是真拿下了,又能挡住汉军多时?

北来澧阳时间不算长,虽只经历一场城池攻伐,但诸多楚军将士的志气早被消磨得差不多了。一想到北方的那庞然大物,多少有些令人绝望。

而杨师璠,琢磨许久,内心的不安却是莫名的高涨,忍不住起身,在帐内焦急地徘徊几许。深吸一口气,猛地一扭头,吩咐道:“将中军与瑶兵,都集中起来,我要训话!”

澧水北岸,五千余卒列队,神情不一,但都紧紧地盯着澧水之上,气氛紧张而沉凝。那座浮梁,不算牢固,却是楚军撤往南岸的生命通道。

然而此时,澧江之上,热浪滚滚,杨师璠直接下令,将之焚毁,连同转运的一些船只,一并损毁,自断归路。杨师璠这是在效仿楚霸王,破釜沉舟,想要决死一击。

效果自然是有了,至少所有的楚军,眼神中都露出了少许的绝望。至于这绝望,能够催发出多少战斗力,就难知了。

澧水上的浓烟,引起了澧阳城的注意,潘美闻讯登城而观,思虑片刻,却是放声大笑:“杨师璠这是要拼死一搏了,只可惜,见识是有,也够果决,就是自取死路!”

然而,事情的发展,往往都是出人意料的。杨师璠这边,方断归路,营造出一股“破釜沉舟”的决死气氛,来自北方的铁蹄,无情地踏破了他的构想与图谋。

当得知,数千汉骑,越过他在涔河村布置的防御,南下直逼澧阳后,杨师璠顿时坐蜡了。其时,澧水之上,浮梁船只还未焚尽,楚军士气,不可遏制地一跌落到底,而杨师璠,直接一口老血喷出。

选了片阔野暂驻,与澧阳城遥遥相对,成掎角之势,钳制楚军,作夹击状。史彦超没有任何多余动作,直接下令歇息休整,毕竟奔袭一百多里。

同时,遣人继续探查楚军的情况,并与潘美取得联系。收到结果,乐开了怀,此番南下,当真是吃肉来了,甚至于,有种感觉,不需等待李筠,即能破之。

第28章 澧阳之战

晨曦破晓,只是未伴鸡鸣,微露的光芒尚且柔和,但涔河村却是一片孤冷与肃杀。原本,这是一座是四十余户的村落,规模不算小了,但随着战争的到来,原本的安宁与和谐被破坏得支离破碎。

半数的人在楚军北来之前,提前逃了,剩下的,直接被屠了,钱粮、财货、家畜被搜刮了个干净。在周行逢的有意放纵之下,他麾下的军队,匪性渐重。

而被派到涔河村备守的这支楚军,三千余众,战力孱弱,更属乌合之众。是故,当李筠率军南下,望见那顺着村落,连营寨都未扎牢固的敌营时,差点没忍住直接下令进攻。

不过,稍微压抑着进攻的欲望,命全军就地休整,没有大造营垒,只是结阵宿营,将就着熬过一夜,虎视眈眈以针对涔河村的楚军。

同时,为了防止其逃窜、撤退,李筠还将其从史彦超那里讨来的三百骑给散了出去,以作监视。实践证明,为了打这一仗,李筠是做好的充足的准备。

涔河守将,在汉军逼近之时,便果断地派人南下去求援军,但根本走不脱,三个出口被把住,几波信使被绞杀得干干净净,根本走不脱。

领军的楚将也是个知道危险的人,趁着夜深,直接领军,想要在夜色的掩护下,向澧阳逃窜。然而,李筠又有所预料,提前准备好了一千五百名做过休整的士卒,察觉其异动,即劈头盖脸一波打击,将之堵了回去。

这波楚军的战斗力,与李筠所率汉军,有着巨大的差距,若非估计夜战不便,当夜他就打入村寨,灭了他。

当然,拖了一个晚上,有了更多的休息,更充分的准备,天亮之后,也就宣告了涔河这支楚军的覆灭。

待到朝阳爬升,战鼓擂动,杀声震撼村野,在李筠的指挥下,不过一个时辰,涔河村即被拿下,包括肃清残敌。

虽然,这是一场烈度极低的攻防战役,在汉军经过微弱的抵抗,冲入简陋的土石寨防之后,就是接收楚军成建制的投降。因为村民基本被屠杀干净,这些楚军,连浑水摸鱼的机会都没有,躲都没得躲,被一一清除。

当在军卒的护卫中,走在破烂的村间土路上时,气温才刚刚炎热起来。虽然实质战果,并不算辉煌,但于李筠而言,仍足喜。至少军报上,可以底气十足写上,歼敌三千。此番南下,他李将军有份保底的功劳了。

“将军,昨夜就看出来,这些贼军,根本不堪一击!初步清点,我军阵亡了32人,伤97人,全歼其军于此!”一名军校走在李筠身边,向他汇报着,一副不尽兴的样子:“要是贼军都如此不堪,依末将看,仅靠我们,就能扫灭湖南了!”

“区区小胜,仅打败了这等衰兵弱卒,就让尔等如此骄狂?”李筠却板着一张脸,训斥了一句,不是他谦虚,只是他心里也不满足。

“将军教训得是!”被斥,军官也不在意,光棍地认错,笑眯眯的表情间带上了点蔑视:“只是这些贼军,太过穷潦,几乎没有什么财物,甲械也破烂不堪,粮食也只找到不到百石……”

对于军官们而言,战功与斩获是他们想要兼得的,但是显然,涔河村的收获,寒酸得令人不忍直视。

“照此情况!这批俘虏,恐怕还得耗费我们的粮食去养!”军官嘀咕着。

李筠闻之,却是上了心,不由道:“这么说来,用不了多久,这里的贼军,就会断粮了!”

“那是当然!”军官肯定地点了点头,说:“不到百石的米粮,纵然省着吃,三千多人也坚持不了几日!我军到来之前,他们已派出了几支百人队,到周遭村里、山林觅食了,不过,估计也不敢回来了,要么溃散逃亡,要么流落为盗!”

听其言,李筠却是露出了笑容,道:“这可是个好消息,此地的贼军缺粮,澧阳的敌军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慕容都帅还是厉害了,一眼便看到贼军要害所在,也难怪他会提出那等用兵方略。缺少粮秣,这些贼军拿什么打仗?还敢主动北上出击,真是穷途亡命,不知死活!”

“将军,还是赶紧南下吧!这一仗太容易了,弟兄们都还没活动开手脚。”见状,军官当即面浮踊跃。

“传令,让俘虏在村外挖个坑!”李筠吩咐着。

“将军想将这些碍事的俘虏坑杀?”军官机灵地问道。

“老夫还想要这颗脑袋了!”见其自作聪明,李筠瞪了一眼,说:“把村中的尸体都掩埋了,给此间土地加加肥,夏季已至,这些尸体若是不料理,生出疫病,就不妙了!”

“还有,投降的贼军,百将以上,全部杀了!然后驱使降军南下!”想了想,李筠又补充道:“算了,留两百卒及一批俘虏,在此料理,其余人马,稍作休整,即刻南进!”

“我看,史彦超兵至,澧阳的贼军形势必然不妙,那一锅羹,老夫可得去分一杯!”李筠意态振奋。

“是!末将这就去安排!”

二人的交谈,始终都没提到涔河被屠的村民,也没去在意那几只分散找粮的楚军小部队,战争期间,对于这些丘八们而言,百姓的命,根本不算人命,尤其还是“楚民”。

一番忙碌的准备之后,汉军在李筠的率领下整兵,驱使着两千多降卒,大张旗鼓地向澧阳城南进。不过三十来里的脚程,也未急赶,花费了三个时辰,在晡时左右,赶到澧阳。

随着李筠军至,三路汉军加起来,在军力上,与杨师璠军已没有那么大悬殊,至于军心、士气、战力,两者之间则更难以斗量。有鉴于此,杨师璠不得已之下,只能将全军紧缩在营内,加固寨垒,做出一副死守的模样。

至于李筠、史彦超、潘美三人,则在澧阳城外会面,交通信息,知晓杨师璠军已是穷途末路,其全军崩溃,就在三两日内。

三者合谋,潘美建议,当威慑在外,困而不攻,坐视其自溃而降,可以最小的代价,解决这股敌军。取得共识之后,李史二军合兵扎营于外,休整待机,史彦超继续派遣骑卒沿澧水监视,以防其凫水南逃。潘美则还城,在城中做好出击准备。

不过,在潘美离开之后,李筠却起了小心思,找到史彦超直接道:“我二人为沙场宿将,岂能听潘美那小辈的!”

注意着李筠老脸上的异色,史彦超眉头微凝,说;“将军什么意思,莫非想要自行其是?方才,我们三者可已约好!”

李筠摇摇头,颇为自信地道:“我非此意!潘美的分析还是很有道理的,只是这一万四千多敌军,若直接降了,不经厮杀,这战功可不实在啊!”

“老夫在涔河村,已有破军之功劳,史将军此番南来,似乎还未有厮杀建树吧……”李筠一副为史彦超考虑的样子。

事实上,到了李筠、史彦超的军阶,朝廷议功,从来都是综合考量其作用功能,岂独以厮杀论。只是,李史二人,有些按捺不住杀心罢了。

而史彦超稍作考虑,即问道:“你准备如何做?”

“一但贼军支撑不住,在其崩溃投降之前,我们立刻发起进攻,厮杀一通,再收俘虏。若得快速击败之,同样一份功劳,我们两人取之,总比三个人分要好吧!”李筠含笑道。

两个人迅速地达成共识。

潘美的预料,是楚军还能支撑三到五日,但其情势的恶化,远远超出其想象,并且还有内乱之忧。在汉军南来之后,瑶人首领秦再雄就有些不听令了。

当夜,楚营之中,便有士卒,翻寨而出,想要投降,杨师璠下令杀之,但是,杀之不绝,一夜便有三百余卒逃到汉营,使得汉军更知其虚实。

翌日,逃卒翻倍。

次日,李筠与史彦超合力向楚营发起突袭,一战而破之,取得澧阳之战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