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世祖 第326章

作者:芈黍离

不过,就目前此人的表现看来,李筠显是有所改变了。那么,要不要给他个机会呢?

注意着李筠满脸的希切,那种期待中夹杂着哀怨的眼神,在这半百武夫身上出现,还是有些令人触动的。

刘承祐并不是个心软的人,但考虑过后,还是决定,给他一个机会:“罢了,将军一片赤忱,朕岂能夺你志愿!”

说着,刘承祐提笔写了张条子,用印后让张德钧交给他,吩咐道:“你去枢密院找郭荣,让他安排吧!”

“谢陛下,臣必然效死以报!”双手捧着那张轻若鸿毛的条子,李筠却如负千钧,拜倒谢恩。

以李筠的资历,只要放在南征大军中,军职总归是低不了的,再不济也能为一军指挥。

而经过李筠这一遭事,刘承祐的目光,也再度转移向南,放在荆湖事务上来。自澧州防御使曹胤病故的消息北传后,这两日里,朝廷朝廷这边,上下部司是全力配合,加快备战速度。

小底军已然开拔南进,默认的主帅慕容延钊已然先行南下往襄阳而去。

……

随着大汉国内,兵马调动愈急,甚至已不再隐藏,战争的阴云,开始笼罩在荆湖上空。从江陵到澧阳,从武陵到长沙,哪怕是升斗小民,都能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紧张。

山雨欲来风满楼,在这种气氛下,身处风暴中心的周行逢,却没在长沙主持大局,而是悄然南下衡州。

就如汉廷所刺探的情况那般,为了应对来自北边中央朝廷的压力,周行逢这段时间是做足了准备,积极应对。

周行逢很无奈,也很委屈,他虽然稍有野心,粗统湖南之地,目标也只打算当个“武平王”,自认对大汉朝廷也算恭顺。但是,汉天子意在削平天下,他的想法,注定与之背道而驰,想要做挡路者,就必定被搬除。

事实上,当听闻朝廷有意收取湖南之时,湖南的文武,大都心怀忧惧。第一次议事时,就有半数的僚属,直接向周行逢建议,臣服朝廷,解权进京,以保富贵平安。

但是,周行逢这个人,素来就是个有匪性的人,兼之性情刚烈,不战而降,根本不是他的个性。再者,于他而言,好不容易出头,削除敌对,占据湖南,还没过两年安定日子,北汉便这般相逼,想要夺他基业,又岂能甘愿。

当日周行逢便下令,将主降的十几名文武全部抓起来。后来,更是越想越气,北汉想要南下,才只是个传闻,手下这帮人就力劝投降了,等汉军真正南下,那还了得?

是故,没过一夜,周行逢便下令,将一干人等,全部杀了,以表明其抗汉决心,勉强“统一”文武思想。至于湖南军政的情况如何,强硬如周行逢,只怕都不敢乐观。

事实上,周行逢也是有苦自知,湖南乱了太久了,人口、财富损失巨大,到如今,整个湖南的人口加起来,也不超过9万户,其中受他统治的更是不足7万户,以此人口,却维持着近三万的军队,已经是穷兵黩武了。

这两年,周行逢在湖南实行了一系列的措施,比如蠲免赋税,裁剪军力,实行屯田,鼓励垦殖。但去岁的饥荒将他所有努力化为乌有。

为了收买人心,他大开州仓,救济饥民,募集丁壮入伍以活之,人心是获取了,仓廪却空虚了。如今,北汉侵逼日盛,境内流言四起,根本不给他消化那次政治胜利果实的机会。

以残破之湖南,对抗强大之中原,想想都挺让人绝望的。

到目前为止,最让周行逢感到无奈的是,荆南那边的态度。遣使联络,收到的答案,是暧昧,是迟疑,这让周行逢大骂不已,高氏竟不知唇亡齿寒的道理!

在周行逢看来,如两方能够联合,或许还有对抗北汉的机会。高氏若坐观成败,那必将被一同扫灭。

然而,不知是他的使者口才太差,还是荆南太蠢昧,竟然无动于衷。这种结果,让周行逢十分愤慨。

但是,再困难,周行逢也没打算坐以待毙。此番,周行逢亲自南来衡州,就是打算迈出他对抗北汉的第一步。

第14章 武夫军阀

不顾行途之疲惫,一到耒阳,即召集文武议军。耒阳县衙,古旧而简陋,狭小的空间,被十几名楚军将校塞得满满的。

暮色有些暗淡,就如不少人的心情一般,两排烛火倒也明亮,将所有人的脸都照得清楚。这一干楚军将校,多属无名之辈,但于周行逢而言,却是他麾下的骨干基石。

坐在堂案后,环视一圈,周行逢也不废话,直接问道:“进军准备如何?桂阳情况如何,张文表可有戒备?”

“启禀节帅,军械都已补充完毕,备好十日之粮,进军路线也勘定好,桂阳距此不过百二十里,可朝发夕至!末将保证,十日之内,必定攻破桂阳,取张文表首级!”起身回答的将领名叫张崇富,人看起来很精悍,是追随周行逢的老人,被表为衡州刺史。

“至于张文表,根据细作所探,有朝廷的人联络他,桂阳已然戒备起来,但张文表仍旧待在府中,终日饮酒作乐!”张崇富嘴里尽露蔑视。

闻之,周行逢却未过分喜悦,而是严肃道:“都听到了吗?北汉亡我之心甚矣!张文表不足虑,大敌在中原,如今北汉兵马调动,已不加隐蔽了,动兵南寇,就在眼前!

北汉君臣,当我湖南好欺,要占我们的城池,夺我们的官职,掠我们的财产,自本帅以下,必不能相容!

当初,我们能赶走唐军,如今就能力拒北汉!就从张文表这匹夫开始,取桂阳,平定南方,再回师对付汉军!”

“是!”经过周行逢这么一鼓动,将校们的志气终于高昂了些,齐声应道。其他暂且不说,对付张文表,还是有些信心的。

这段时间,周行逢秘密向衡州增兵至六千,这在湖南一域,已是不小的军力了。

稍微考虑了下,周行逢盯着张崇富,说:“我此番从长沙带来的三千牙兵,一并交给你,休整一夜,明日即兵发桂阳。三日之内,拿下桂阳,可能做到?”

周行逢的眼神中,透着股狠意,张崇富感受到了,稍有些犹豫,但还是咬牙应道:“三日之内,末将必破桂阳!”

“好!这才是我三湘子弟!”周行逢终于露出了点满意的神采,扭头看向一名候立的将领:“汪端!”

“末将在!”

“你明日一早,率牙兵随张崇富南下,进攻桂阳!”

“是!”

“你们各自归营,做好开拔进军准备,明晨时辰一到,立刻动兵,但迟误者,军法处置,断不容情!”最后,周行逢还杀气腾腾地警告了一句。

一干将校,自是慑服,周行逢的狠决,可是出了名的,自他崛起至今,文武之中敢触他法的,已经没人了。不信邪的,坟头都长草了。

待一干楚军将校退下之后,周行逢仍坐案后,仰头重重地吸了口气。在旁,一名文士恭候着,见其状,轻声发问:“节帅,是对突袭桂阳,仍旧抱有疑虑吗?”

这名文士,名叫李观象,深受周行逢信任,被拜为掌书记,这两年来,军府之政,皆委之取决。周行逢治湖南,许多政策,都是在此人的辅助下展开的。

但是,此人虽小有其才,气量却不大,忌才怙宠,对湖南士人多有排挤,以致武平节度下属,并没有多少可用的人才。再加上周行逢残忍好杀,风评不高,愿意投效的士人很少,导致到如今,其所辖诸州,仍是军政府的状态。

此时,闻李观象之问,周行逢顿时轻蔑道:“区区张文表,何足虑也!若是前两年,我或许会惮他三分,现在,此人已经废了!”

说完,周行逢紧蹙着眉头,沉声说来:“唯可虑者,还在北方的强汉啊!”

作为心腹之臣,李观象对于周行逢的心情,比别人了解得多些,虽然有各种武夫习性,但这绝对是个聪明人,也有眼光。

知道强弱形势之对比,从李观象本心来讲,也是不愿意直接投降的。如今他在周行逢手下,权掌军府之政,投降了大汉,绝对不会有这样的权利。

是故,当日他选择了支持周行逢的选择,结果证明他是正确的。因为,他不确定,他要是也进言臣服,周行逢会不会把他一并给杀了……

但是,理性分析,以如今武平军的实力,就算翻个几倍,也是难以对抗朝廷的。唯一可以依恃的,只在于中间隔着高氏,汉廷在没解决荆南之前,是无法对湖南造成太大威胁的。

但问题恰恰就出在这里,从表面的消息来看,朝廷是打算越过高氏,直接对付湖南。明眼人都能看出,这基本是一出假途伐虢之计,但高氏过于迟钝,且首鼠两端。

“湖南民寡国贫,所依恃者,不过北有荆渚,两方互为唇齿,若能放下成见,联合北御,也不是没有抵御住朝廷南进的企图。但高氏迂懦不堪,从北边的消息来看,让他们直接以武力与朝廷相抗,几乎不可能。至于放开城关,两军合兵御敌,则更加困难了!”李观象说道。

闻言,周行逢不由嗤笑着说:“或许,江陵那干庸碌之辈,还会猜疑我们想占其州县!或许,他已经将我们联合北御的意图,出卖给朝廷了。高家,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若是孟蜀、南唐能自东西两面出兵,或可对朝廷做牵制,息其用兵之心!”主臣二人沉默一阵,李观象说。

“孟蜀去岁,才大败于北汉,失了秦凤与汉中,如今缩首蜀中,北汉不去攻他,就已然苟安了,岂敢再北出。至于南唐,内部尚且料理不清,几年前淮南大战之后,更是畏汉如虎,能有何作为?李璟能够售卖我们一些粮食,已然算他斗胆了!”周行逢摇头说:“能够牵制北汉的,只有塞外的辽国了,可如今,汉辽之间,已承平数年……”

说到底,还得感谢“睡王”,给大汉创造了完美的战略环境。

“唉!”说着,周行逢喟然而叹:“自汉帝继位以来,便有兼取天下之志,其兴国强军之策,远迈前代,规模弘远,至今,已是难以扼制。可惜,我等崛起荆湘,未逢其时啊!”

听周行逢这么说,李观象很想问一句,既然看得这么明白,为何还要强行对抗,岂非自取其祸?然而,还是被周行逢的残忍好杀给吓到了,并不敢发那诛心之问。

“节帅,从北方零星的消息来看,朝廷是下定了动武的决心了,一但北兵南来,必先拿江陵,括取州县,寻而渡江南下!”想了想,李观象说道:“高氏能抵挡多久,难以估料,留给我们准备的时间不多了!”

“荆南那边,还需联系,继续遣人告之,我就不信,此小儿当真欲将其祖父之基业败废掉!”考虑几许,周行逢说道:“符彦通那边,也再联络,务必诱其出溆州,若得蛮兵相助,在湖南作战,当多几分胜算!”

“是!”

“另外,继续遣人向南唐与南汉购粮!粮草不足,是打不了仗的!”周行逢吩咐着,忽地砸了下堂案,骂道:“该死的北汉,就不能给我多些时间!”

被周行逢这突然的暴躁给吓了一跳,但李观象还是忍着惊忌,提醒道:“节帅,长沙府库之中,已经不剩多少钱帛了。”

听此言,周行逢脸一黑,咬牙切齿一番,说:“桂州银坑颇多,张文表这两年又积攒不少,夺之可稍缓。还要,传我军令,让各州县驻军向那些宗族、商贾,括借钱粮!”

闻之,李观象赶忙劝道:“如此,恐致动乱啊!”

“顾不了那么多了!没有钱粮,将士岂肯效命打仗?要是三万兵马乱了,那才是大乱!”周行逢形容间涌现出几分戾气:“再者,如今国难将至,凡湖南士民,都该为保卫荆湘奉献!我们不取,难道让留给汉军吗?”

听周行逢之言,李观象嘴角不由抽搐几分。此时,看着周行逢那张满带刚戾的脸,他再次清晰地认识到,此人乃是不折不扣的武夫,前两年的惠民善政,只是统治手段罢了。

“此事,你亲自盯着!”周行逢冷冷地看着李观象:“明日你便回长沙,在汉军渡江南下之前,我要你筹措起可供三月作战的钱粮!”

迎着其眼神,李观象不由打了个激灵,虽有些为难,还是咬着牙应道:“在下必然竭尽全力!”

然而,心中却在哀叹,哪怕荆湘联合,在北汉大军进攻下,能否坚持三个月,都是个问题啊……

看周行逢有些丧心病狂,不顾后果地备战,放手一搏,李观象对湖南的前景反而越发不看好了。

第15章 襄阳

“桂阳这边一动手,朝廷必然正式兴兵南来!”沉吟几许,周行逢看着李观象,双目之中泛起几许狠决:“澧州曹胤既死,在汉廷反应过来之前,你说,要不要先将澧州拿下,将北汉的势力先行驱逐出湖南?”

听其言,李观象心下微惊,怎么又旧事重提了,在长沙的时候,周行逢就动了此心思。没有直接表态,只是提醒说:“节帅如今为湖南之主,我们打张文表,可以说是吊民伐罪,惩其苛暴虐民。但若是主动进攻朝廷州县,那就是彻底撕破脸皮,被罪为叛逆,也给朝廷动兵的理由,塞天下之口啊!”

“呵呵!”听其言,周行逢顿时嗤笑两声,说:“只要兵强马壮,还怕人言?汉廷欲灭我湖南,还怕找不到的借口?与其坐待,莫若率先动手,取得先机!”

说着,周行逢反而坚定了决心,道:“澧州这颗钉子,钉在我湖湘之土,我早有拔除之心。集中兵力北上,趁其混乱,拿下澧阳,而后北观荆南形势。若高氏不肖,即兵进洞庭湖,却汉军于大江。”

“如今思来,汉帝竟然如此奸险,早在五六年前,就想着谋取湖湘了!”周行逢暗骂了一句。

观其心意已决,李观象暗叹,这是不打算给自己留后路啊!但也没打算继续劝他,这几年来,除了周妻严氏,还真没人能劝得了周行逢。

“节帅,不管如何,还是先将张文表拿下,夺其兵马钱粮,消除后方隐患,再谋北御!”李观象说。

“你说得对!”周行逢微握拳,神情越发果决:“明日,我当随军南下,亲自督战!”

看着周行逢,李观象微微埋下头,眼皮子都下垂许多,心中则暗自寻摸着,周行逢决定孤注一掷,他却不得不为自己的将来做些打算。

……

初夏的襄阳城,已然有些燥热,随着个各路兵马受朝廷遣派,可谓甲士云集。到四月二日为止,襄阳已集结了足两万六千余兵马。并有五千奉国军,在都将杜汉徽的率领下,先行南下郢州,兵峰直向荆南长林。

埠头之上,一捆一捆的箭矢、刀枪,被光着膀子的民夫搬下船,卸于仓储,转运军营,分发将士。一片忙碌情景中,郭威与几名将吏,一路巡视,遍察诸务。

如今的郭威,只是襄阳府知府,但有一说一,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在军中的威望,仍旧不低。谈不上,一呼百应,但禁军的将帅见到了,仍旧会表以恭敬,礼呼邢公。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此事上容不得疏忽!传府令,衙署所涉职吏,当恪尽职守,以供大军,如有怠慢,可就是触了军法,以军法处置,望诸僚警惕!”郭威吩咐着。

朝廷已来了制命,以郭威为水陆转运使,供馈南进诸军辎需补给。听郭威这么讲,跟着的几名襄阳僚属,皆心神一震,赶忙称是。

襄阳看起来确实是个养人的地方,物阜民丰,人杰地灵,在任三载,郭威精气神却是良好。比起正史,没有遭逢剧变,郭威倒已续命两载,并且身体仍旧康健。

“熬了近三年,终于让我给等到了!”指挥使韩通也跟在一旁,意气有所张扬,说道。

他遭贬襄阳,也两年半载了,一直就等着复起的机会。这两年,日子虽然安逸,但心中郁气难填。去岁,朝廷伐蜀,他甚至去信,责问其子韩徽:不是说朝廷将用兵荆湖吗,怎么打到汉中去了,云云。

不过如今事实证明了,其子“橐驼儿”确是见识之人。嘴角泛起些笑容,虽然还没有正式公布,此番取荆湖,慕容延钊是主帅,他为副帅,天子,还是看重他韩通的。

并且,其子韩徽也在南征军中,被宰相魏仁溥荐为行营粮料使。

“陛下将韩将军调至南方,本就存有大用之心,如今,也算偿其所愿罢了!此番南征,必能建得功勋!”郭威笑道,对于韩通,他还是比较欣赏的,性格或有瑕疵,但治事领军,却素来稳妥。

“承蒙邢公吉言,韩某先行谢过了!”韩通哈哈一笑。

目光向南,满目的跃跃欲试,韩通道:“朝廷数万大军南下,横扫荆州湖,不在话下。我只恐高、周两军,反抗太过无力,使我军将士少建功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