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芈黍离
“何将军,为何不动酒杯?是为这奢侈华丽的水晶宫殿所惊叹,还是被蜀宫的绝代佳人迷住了?”赵普扭头,看向端坐在案的何继筠。
闻问,何继筠方正的脸上微微泛红,拿起了个酒杯,低声道:“末将只是感慨,这孟昶在蜀民之中口碑甚好,素有贤名,却没想到,这宫廷之内,竟然如此奢华浮丽。蜀国虽富,但若都用在这宫室之间,焉能不亡国!”
“将军说得好!”赵普淡淡一笑:“蜀主早年还是勤俭的,只是近来堕落了!”
“此间之浮华景象,在东京可体会不到,既然蜀主盛情邀请,将军且放开,好好享受一番!来,请!”赵普俨然一副入乡随俗的表现。
赵普虽非出自贵门,但也算官宦之后,娶的妻子也是豪门大户,没吃过太多苦,甚至还过着富贵日子。
自到成都后,赵普可是大开眼界,蜀国君臣的奢华享受,精致生活,东京的北汉君臣,可当真没法比……
不过,财富能动人,酒酿能醉心,但赵普可未沉迷其中,甚至于,还为蜀廷中的这番景象默默点赞。
第291章 淮东大案
本章为本书唯一的盟主“读者唐”加更,欠一年多了。
时间从从容容地跨入乾祐八年,从去岁冬起,到今岁春,最令汉天子感到欣慰的事情,不是开疆拓土,再添功业,全取汉中,而是因黄河水患,而受灾的青、淄、郓等州数十万的百姓,没有一人饿死,并且在各州官府的赈济、协调下,迁徙重建家园,开垦田亩。
当然,这是各地官府、御史报上来的喜讯,新年到来之际,刘承祐没有扫兴,权且当真了,广而扬之,以彰大汉之吉。不过循后,刘承祐即遣兵部侍郎王敏,持节往巡齐鲁,察看安民情况,黜置地方。
上元佳节,宫中降诏,全城同庆,内外后妃、臣僚、军民一起辞旧迎新。皇帝刘承祐亲临皇城城阙,接受百姓朝拜,聚集于皇城宫门前的东京百姓有十万人。
以规模宏达,枢密院直接调动了在京的右厢龙栖军,维护秩序。现场人潮汹涌,比肩继踵,“万岁”的呼声如潮水般洪亮,几乎撼动开封城。
宫中新制烟火,于城阙后释放,以期全城共赏。绚烂的烟花,持续了足足半个时辰,爆发出了美丽与璀璨,吸人眼球,似乎象征着大汉国运之昌隆。
当夜,皇帝于崇元大殿设筵,宴请五品以上臣僚勋贵,君臣尽欢,宴至子夜方休。刘承祐也酒醉,夜宿于坤明殿,借着酒兴,将大符折腾了个够,强行让这位贤后尝试了些新姿势,而后生了好几日的闷气。
上元节的狂欢之后,朝廷上下一切,慢慢地又恢复正轨。官民尚且沉浸在节日欢乐的余韵中,皇帝刘承祐又举起了天子剑,这回目标所指,却是淮南漕运。
“事情都查清楚了?”崇政殿内,刘承祐身体有些随意地歪斜着,瞥着侍立在下的大臣们。
候在下边的,有李涛、范质、薛居正三名宰臣,再加上左都御史赵砺。说起来,这四名掌握朝政实权的大臣中,最励志要属赵砺了,从一微末小吏到留台御史,直到被刘承祐看中,一步一步,升至御史台高官,如今主掌都察院,仍旧井井有条,似乎还没达到其能力的天花板。
“陛下!”面对皇帝沈淡的表情,大臣多为之慑,还是范质出头,冷静地说道:“经过初步查证,乃是淮东转运司下几名职吏,在转运损耗上作假,欺上瞒下,中饱私囊,昧朝廷官粮售卖,以谋私利。”
后晋时期,漕运输送,不给斗耗,职掌纲吏多以亏欠抵死。大汉建立之后,也如是,后王朴察其事,上表朝廷,于是从乾祐三年开始,漕粮转运,每斛给耗一斗。
这是个合理的政策,也是给漕运官吏以恩典,但是,也给了贪鄙之臣在给耗上做手脚的机会。此番在淮东转运事上,一干人上下合谋,所贪之粮,足有两万多石,以大汉如今的粮价来算,价值近四百万钱。
“朕原念纲吏之苦,于给耗上与其恩典,他们就是这样报答朕的吗?”刘承祐并不像动怒的样子,但语气令人生惧:“区区几名小吏,就能欺上瞒下,做下此等贪渎大案?朕不信,你们学问见识出众,信吗?”
闻问,赵砺站了出来,以一种陈述的语气说道:“淮东转运使赵凤,曾受到百姓举告!”
“既然受到举告,没有查证吗?没有个结果吗?嗯?”刘承祐当即质问道。
“是都察院的疏忽,臣办事不力,请陛下治罪!”赵砺赶忙道。
刘承祐也不管他是否以退为进了,摆了摆手,语气疾厉道:“此事还没有个最终结果,你先别忙着请罪!就这个赵凤,给朕查!他若清白,朕与他清名,否则……
此事要深挖,不管牵扯到什么人,一律不得姑息。若非氓吏中尚有良臣,朕岂能知道,漕运之中,已有如此弊政!大汉立国才多久?天下尚未一统,就有如贪墨大案!”
“看起来,一个孟汉卿,还不够让人警醒啊!”刘承祐喃喃自语,说这话时,瞥了一眼范质。
而范质显然也感受到了皇帝的目光,似乎有些带刺,但其保持着平静。
刘承祐显然不罢休,继续提出一个疑问:“淮东转运出现了如此大的一笔亏欠,上下竟无所觉吗?御史呢?淮东按察司呢?”
“臣回衙之后,必定彻查到底!”赵砺立刻做出一个保证,表情有些严酷。能够感受得到,皇帝对都察院工作的一些不满,他心头也有些怒气,怒那些影响他在皇帝心中地位的人。
范质则拱手说:“淮东按察使郑仁诲患病,难以操持繁务,或许给了下属一些不法不肖之吏相互勾结因缘为奸的作恶机会!”
“如此看来,这淮东上下,问题是不少啊!”刘承祐直接气笑了。
“淮东与淮西,毕竟是新占之地,归附大汉的时间,还不算长。上下留有一些伪唐之余毒,也是可以理解的,需要朝廷逐步清除,自可归治!”李涛低声说了句,不知是解释,还是安慰。
刘承祐则道:“李卿就不必替朕自欺欺人了!按察司、转运司皆是朕所设立,上下主事职吏,也多汉臣,若将过错都诿于金陵旧吏身上,可有失偏颇了!”
“大汉官员职吏出了问题,朝廷与吏部,反省自查以防微杜渐,才是最重要的事!”
“陛下圣明,老臣愚昧!”听皇帝语气不善,李涛赶忙应道。
此时殿中,还没有被皇帝针对过的,只剩下三司使薛居正一人了。如此,反使得他心悬巨石,在皇帝把无名之火发向他之前,主动进言道:
“陛下,经察,各地官粮之仓储、转运,所用之斗具有大小之分。有奸吏,入库、出仓以小斗计,给耗、转运以大斗计,如此贪墨官资。另外,百姓变卖粮食以换税钱,往往有奸人以大斗充小斗,占尽黔首便宜,使民有苦而不能诉……”
“呵!别看区区一个斗具,却关乎国计民生!”刘承祐盯着薛居正,说道:“既有所察,就当有所更改,拨乱反正!”
“三司建议,由朝廷制定标准铜斗,下发各道州府县,由各地官府按模铸造推广,此后斗具之使用,一律依从朝廷所定。至于其余大小斗具,约期以废除,期至后犹有使用者,一经发现,严罚重惩!”薛居正当即道。
“此议甚可!”刘承祐当即点头,想了想,又道:“不只是斗具,其余量具,也当由朝廷制定统一标准,以便民便官!”
“陛下睿智敏捷,举一反三,臣佩服!”薛居正作恍然状,似乎想以一句恭维,缓解一下皇帝的心情。
深吸了一口气,环视了一圈承受完他怒气的重臣们,发泄释放完,这心情已然舒畅许多了。但脸上,仍旧不加辞色,道:“诸卿退下吧!记住,淮东之事,定要查他个水落石出,给朕也给朝廷一个交代!”
“是!”
第292章 赵普复命
“淮东的事,你也派人去查,朕要知道真实情况!究竟有多少人涉案,京内是否又牵扯了什么人,朕都要知道!”唤来李崇矩,刘承祐一副不怒自威的表情,淡漠地吩咐着。
闻令,李崇矩依旧沉稳而干练,并不废话,抱拳即道:“是!臣立刻去安排!”
“等等!”刘承祐挥了下手,略作沉吟,道:“秘密进行调查,不要引起别人的注意!”
“是!”李崇矩脑海中只闪过一念,应道。
关于此次淮东贪腐案,刘承祐虽然把几名宰臣的叫来耍了一通威风,但终究是将之下放刑部与都察院调查处置。这种情况下,刘承祐并不打算节外生枝,至于动用武德司,只是想加一道保险了。
从淮东此案目前的情况看,转运司、按察司连同都察院,似乎都出了些问题,刘承祐岂能不引以为戒。而关键的问题是,这三衙都是刘承祐设立抑或改制的,深深地烙刻着属于他这个皇帝印记。出了此等大案,不管别人怎么看,至少在刘承祐这里,是对他威信与脸面的一种伤害。
“武德司在淮东布有多少探子?”刘承祐问。
“回陛下,各级探吏共计67人,其中包括都知在内的精英人手12人!”李崇矩不假思索,答来。
“人太少了!还需扩充!”刘承祐看着李崇矩,吩咐道:“朕不需要做到完全监控,那不现实,但至少在有些风吹草动之时,能够有所察觉!”
“臣明白!”李崇矩还是那般沉静的表现。
“去吧!”
“臣告退!”
“陛下,给事中、礼部侍郎使蜀归来,殿前候诏复命!”心情烦躁间,张德钧前来通禀。
“他回来了?”精神稍有提振,刘承祐即吩咐一声:“宣!”
未己,赵普一身一丝不苟的官袍,稳步入殿叩拜。
“赵卿免礼!”刘承祐打量着赵普,目光在他身上扫视着,轻笑道:“看来成都养人啊!”
使蜀一趟,赵普整个人明显富态了些,圆润了些。面对皇帝的调侃,赵普有些尴尬,不过还是豁然道:“臣在成都,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孟蜀主臣,热情款待,十数日下来,身体也就胖了!”
在和约达成之后,赵普还在成都多待了些日子,名曰游赏,实为刺探。大抵是为了秀肌肉,打消日后汉军伐蜀的念头,孟昶还主动去郊外检阅军队,并让赵普一行人随行。殊不知,如此反到让人看出其心虚。
“看来所谈甚欢啊!否则孟昶君臣何以如此厚待!”刘承祐说道。
闻言,赵普取出一封本章,递呈给刘承祐,道:“经臣与蜀相李昊、毋昭裔襄谈,共达成和议四条,请陛下过目!”
接过,翻开察看起和议细节,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勾起,一副满意的神情。当然,刘承祐关注的,也只有岁贡明细了,再没有比这更实在的了。
合起册页,刘承祐看着赵普,温和道:“赵卿果不负使命,这也算意外之财,但对于大汉而言,也不是一笔小数目啊。卿此番使蜀之功,值得大力褒奖啊!”
面对皇帝赞扬,赵普面上虽露喜色,但言辞还是十分谦恭的:“陛下,臣实在不敢拘功。此番所以议定,一者,仰赖陛下天威;二者,大汉将士浴血苦战之功;三者,也是孟蜀君臣志气已丧,软弱可欺。”
“看来,赵卿往成都一通,所获匪浅呐!”听赵普之言,刘承祐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见他仍旧站着,吩咐赐座上茶,道:“与朕讲讲,成都见闻!”
“是!”恭谨落座,赵普稍微组织了下语言,从容叙来。
“……递交国书之后,臣游于成都市井,情况果如武德司所报,因蜀廷加征之故,人心浮躁,民情不安,斗米价格,已至二十四文,每有新粮,往往遭到哄抢。成都罗城,周围近三十里,两江怀抱,交通便利。
蜀廷于成都周遭筑羊角墙,规模庞大,乃孟昶早年所建,以作防御,周围近五十里,然多破损,臣到时,发觉蜀廷正调动民力修缮。”
“据说蜀国粮价最低时,至于斗米四五钱,到如今,这是翻了数倍了!”刘承祐道。
“前两年,为固秦凤御备,蜀国钱粮,多输北方,然道路转运不便,百万军粮输送,耗损巨大。后连遭大败,军情紧迫,国中粮秣,皆紧先供给边关,再兼奸商作祟,是以成都粮价,居高不下。臣还京之时,尝建议潜伏之武德司吏,秘密勾连蜀商,继续抬高粮价……”赵普说。
听其言,刘承祐却道:“赵普,你这是嫌成都黎民生计不够艰难啊!”
分明注意到了刘承祐嘴角的那丝笑意,赵普应道:“臣一路入蜀所察,因孟昶早年善政,蜀民多感念之。但再大的恩德,也敌不过衣食冷暖。百姓生计艰难了,其民气自坏,方有益于我朝将来收取两川。
否则,即便将来收取成都,朝廷还需花更大精力去消除孟昶的影响,聚拢人心。眼下,蜀国君臣,正自败其国运,臣不过建议,推波助澜罢了!”
点了点头,刘承祐示意他继续说。
“蜀相李昊与毋昭裔一起宴请臣,臣赴宴,李府堂间明灯数十,彩缎数百,筵席之上,珍馐百碟,侍候之仆人、女婢、乐工、歌姬、舞娘上百,其奢侈铺张,令人咋舌……”赵普描述道:“为了收买于臣,李昊与毋昭裔竟赠臣绢两千匹!”
“真是厚礼啊!”刘承祐也不禁啧啧嘴。
注意着刘承祐的眼神,赵普赶忙解释道:“所收之绢帛,已随臣返京,将尽献与内帑!”
对于那么一大笔财富,要说不心动,那是假的,然而,李、毋二人,一次就是两千匹,出手过于大方,让赵普根本不敢私藏。
对于赵普的美意,刘承祐并不拒绝,而是笑纳了,并且调侃道:“听说,还有几名蜀女,随你北归,此番是纵享艳福吧!”
闻言即心头一惊,赵普欲起身辩解。见他有些紧张的脸色,刘承祐摆手道:“无妨,朕知你此番,少不了虚以委蛇、逢场作戏之事!”
“多谢陛下体谅!”赵普松了口气。
“至于那几名蜀女,既是人家的馈赠,那般收下吧,也别拂了一番美意,养在府中,就当朕对你此次成都之行的赏赐吧!”刘承祐笑道:“听闻蜀女娇柔玲珑,可要注意身体啊!”
“谢陛下!陛下说笑了!”皇帝开玩笑,赵普却更加陪着小心了。
玩笑一止,赵普又将蜀宫中的情况,尤其水晶宫殿中的筵席场面,也讲解了一番,语气中仍不免感慨:“据闻,为在摩珂池营建水晶宫殿,前后历时一年半,花费之钱粮,可当秦凤、及汉中鏖战之损耗。”
闻言,刘承祐也是不禁感慨:“国运不济,孟昶君臣,犹奢靡至此,焉能不亡?再深厚的家业,也经不住如此挥霍啊!”
“另外,臣还发觉,蜀国朝堂之上的矛盾,已然十分尖锐!”赵普又道。
“说说看!”
“主要以毋、李等宰臣与枢密使王昭远之间的政斗为主,毋、李主和,此番和约,也是二者极力推动促成的。倒是王昭远,始终反对,甚至拒绝了孟昶的邀请,参加御宴,孟昶已有不满!”赵普说着,又将王昭远对此次和议的一些言论与态度说了一般。
听完,刘承祐却是感慨道:“我们尝鄙王昭远名不副实,好高骛远,纸上谈兵,如今看来,蜀廷上下,倒以此人,最有骨气了?”
“不过政争罢了!”赵普道:“李、毋等人,对臣积极逢迎,只怕他们,未必没有王昭远的见识,只是天下形势如此,为将来计,想要谋一条后路罢了。”
“如此说来,和议之后,蜀国政局,将更加混乱动荡?”刘承祐喃喃道。
“正是!”赵普语气很肯定。
满意地点点头,突然道:“你提到了‘花蕊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