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芈黍离
天子一怒,满殿寂然,虽然殿中并没有什么人。李崇矩束身垂首立在那儿,静静地倾听着其发泄,张德钧则小心翼翼地清理着御案。
王殷的事,让刘承祐不禁自省,自己是否太过自信了,禁军的将校们,实则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般恭顺?
王殷这个例子,可活生生地摆在眼前。显然,以往对于军队,刘承祐虽明纪强法,但军法之外,实则还是太宽纵了,也该有所约束的举措了。否则骄兵之制,永远只是治标。而似王殷这样的旧将,也该从禁军将帅的位置上退下来了。
怒则怒矣,但以刘承祐的心性,也还不至于被愤怒冲昏头脑。迅速地冷静下来,只稍作考虑,又道:“传郭荣!”
翌日,皇帝连下几道诏书,其一,免王殷北上之任,并罢其禁军军职,遣使上其府邸,责斥之,令其闭门思过。
其二,以陈留郡王安审琦北上莫州,就任北面都部署,统管北边御备。
其三,以枢密院承旨李处耘及潘美北上,担任编练使,负责河北戍防诸军的整顿编练。
其四,放军使北归,各赐金银、钱帛、绸绢。
第245章 出兵伐蜀
“陛下,永兴、静难、保义、河阳、威胜、平卢、义武、横海诸节度皆罢,今襄州、兖州、贝州、蔡州等州镇又相继上奏请免。从今以后,大汉再无方镇之忧了!”赵曮将刘承祐批阅过的奏章收拾了起来,嘴里轻松地说着。
此番呈上来的,是襄州、兖州、贝州等方镇相继上表请辞,此次嘉庆节的情况,显然扩散开了,而被解权的藩镇,也都有妥善安排,或为政,或治军,没有一股脑地强令归养。而最积极,为人先者,便是襄州节度郭威。
看完郭威为的奏表,刘承祐脸上不自觉地露出少许喜悦,看起来,郭威在大汉忠良的道路上是越走越远,越走越宽了。
一封封辞表,固然足喜,但刘承祐仍旧保持着冷静,说:“这只是个开端,代表着地方藩镇的态度,然而更重要的,还是此后的落实,待军政彻底分离,再向朕道喜吧!”
“是!”闻言,赵曮收起了笑容,拱手恭敬地道:“陛下意气自若,泰然处之,臣敬佩之至!”
听此恭维,刘承祐不禁瞥了赵曮一眼,只见其一副谦恭顺服的姿态,候在那儿。嘴角扯了一下,刘承祐吩咐着:“诸节度、防御所请,一概应允!着政事堂、吏部及枢密院,效前事,对各地之军政职吏,妥善安排,务求军政平稳过渡!”
“遵命!”赵巌认真地记下皇帝的吩咐。
“另外,时下就只剩朔方节度使史弘肇那边,未有上表了!”赵曮补充了一句。
眉轻凝,旋即舒展开来,刘承祐道:“朔方路遥,远在西北,交通往来也不便,再者灵州边陲之地,形势复杂,不似腹内州镇,却也不急!”
略作沉吟,又道:“不过,再是边地,也是大汉治下,日后纵不属腹心,也在臂膀,军政之安排,也当从其制。着吏部,先安排些年轻职吏,前往灵州任职,协助管理民政。”
说到这儿,刘承祐思维发散了,补充道:“还有,往后似灵州这等偏州之官吏,朝廷考比,当先优一等!”
抬眼,赵曮仍旧面色平静,一丝不苟地应承着。
刘承祐问:“北军整编事宜,枢密院那边可有本章?”
“回陛下!”赵曮道:“陈留郡王与李、潘二臣,已然着手重新编练,粮谷有河北支持,兵士有军使弹压,再兼陛下恩诏,纵有波澜,也当无虞。另,北调换防的禁军,已然奉调出发了!”
“嗯!”刘承祐点头应了句,吩咐着:“此事要尤其为关注,但有消息进展,即报与朕!”
“是!”
问完军政,刘承祐不由将目光投在赵曮身上,以一种疑问的语气问他:“赵曮,朕有不解,还望解惑!”
天子的目光中,带着点审视的意味,赵曮心中一惊,面上恭敬不加减,躬身一礼:“陛下请问!”
“以你的年纪,便如此沉稳肃重,处事周全,固然足喜。但是,朕总感觉,你似乎过于谨慎了,尤其对朕,恭敬地有些过分了。朕很好奇,是什么让你如此谨小慎微,如履薄冰的?”
闻此问,赵曮表情愈显严肃了,背躬得愈深,禀道:“臣入仕之前,不过一书生,见识且浅,能力不足。然几世修福,蒙陛下信任,拔为崇政学士承旨,德不配位,说得就是臣。臣既感激涕零,又诚惶诚恐。
经臣之手,皆是国家机务,更不敢有半点差错与疏漏。为免辜负陛下信重之恩,臣不得不事事谨慎……”
听其这番陈情,刘承祐不禁一笑,目光中透着点莫测高深。赵曮之言,刘承祐信,但是,也感觉得到,他心里还有所保留。
却也没过分逼迫之,刘承祐收回目光,朗声着说:“朕尝闻,你父赵公,都时有放浪形骸之时,在这方面,你可要学学他,谨慎认真,固然可赞,但也别紧张过度了。朕终究不是虎兕熊罴,不会吃了你的!”
“陛下教诲,臣谨记于心!”赵曮恭拜道,然后又恢复了那副模样。
见状,刘承祐摇摇头,又问:“听闻你身体抱恙,如何了?”
“多谢陛下关怀!”赵曮受宠若惊的模样,应道:“只小疾,用药之后,已然复原!”
“你兄夭亡早逝,今为独子,恪职尽忠之余,还需侍孝奉养,当保重身体才是!”刘承祐说。
赵曮的双目中,流露出一抹感动之色:“是!”
“你退下吧!”
让张德钧给自己捏了捏肩膀,稍解疲惫,起身走到舆图前。已经快入夏了,天气良好,明媚的阳光透过门窗照进宫殿,投在刘承祐身上,温暖着身心。
而刘承祐一站,便是小两刻钟,其目光所在,自然是在秦凤之地。去岁,若不是秋季接连大灾,刘承祐早就在西南动手了。到如今,耽误者,也是将近一年的时间,不过,也给了汉廷,更充分的准备时间。
此时,大汉国内之军政梳理,也取得了巨大的成果,而刘承祐,也按捺不住动兵的冲动了。
“张德钧!”
“小的在。官家有何吩咐?”
“午后,传诸宰臣、各部院主官以及两司将帅,崇政殿议事!”刘承祐平静道。
午后,崇政殿内,文武济济一堂数十人,大汉朝权力最重的一干人俱恭立于御前。刘承祐高坐于案,扫视一圈,开口即道:“朕将文武众卿召集于此,有的人想来也猜到了目的。孟属趁中原国难之际,悍然出兵,侵占秦凤四州。窃据我国土已久,今筹备得当,朕打算发兵伐蜀。今日,我们就在此殿议一议,出兵事宜!”
刘承祐一句话,便定下了此次殿议的基调。事实上,对此,大汉文武臣工,并没有任何诧异,早有预料,也没人表示反对。
上下同心之下,迅速地拟定了伐蜀的时间,兵马的调动,以及粮械筹措转运等事宜。至于伐蜀的主帅,有所异议,老臣们因为各种原因属意王景,刘承祐也有那么一刹那的动摇,但终究坚定了决心,选择支持向训。
乾祐七年,入夏之后,从东京至凤翔的官道上,大量禁军、粮食、被服、军械,分批发往,为伐蜀,做着最后的准备。
……
宫苑之后,蜀主孟昶,正在摩诃池间纳凉,还是其花蕊夫人相伴,喂食瓜果,轻摇罗扇。但是,难解孟昶的燥热,几遍周边置有冰块。
孟昶素不喜夏季,以其炎热难耐,此时单衣,坦胸露怀,看着身边薄衫诱人的徐慧妃,有些喘息不定,说道:“这酷暑炎炎,实在恼人,难于就枕。娘子,你说我在摩诃池上,建一座宫殿,以后,供我们逍遥纳凉如何?”
“这。”徐慧妃明眸皓齿间,露出了少许迟疑,小声地道:“听闻北方可能有战事,国家遇急,郎君在宫内,不便兴起此土木吧……”
“诶!”孟昶摆摆手,道:“总说北汉要入寇,都喊了两年了,仍旧不见动兵。大臣们,已成惊弓之鸟,汉军稍有动静,便大作其事。再者,朝廷在秦凤以及兴元府,布置了那么多兵马,又有山川险阻,不足虑!”
孟昶话说完,便与讨论起宫殿要达到的要求……
“陛下,大臣们求见!”内侍前来通报:“说有要事禀报!”
被强行从温柔乡中拽出,孟昶有点不悦地接见臣僚们,问:“有何急务,又是北汉动兵了?”
“陛下!北汉正式出兵了!”枢密使王昭远,点头答道。
第246章 目标八寨
汉乾祐七年六月初一,皇帝刘承祐正式下诏,拜向训为西南行营都部署,王景为副都部署,驸马、原永兴军节度使宋延渥为都监,率师伐蜀,攻略秦凤。
西南行营下辖,除原先整编的三万关中兵马外,枢密院又自两京的兴捷、武节、龙栖、内殿直诸军各抽调一厢军队西进,合计发五万大军,实打实五万大军。因伐蜀之役,多山地作战,未再增调马军。
关中地区,以雍王及新任的布政使扈彦珂,调动民力,协筹军需,以供前线。军前辎重之转运供给,则以转运使阎晋卿、粮料使张美,全权负责。
大散关,伐蜀主力,已然集结完毕,关前营垒森森,旌旗密集,声势直惊飞鸟。时值盛夏,天气炎热,在这陇上秦岭间,犹甚。
集结于散关的汉军,约以五万人,辅卒、民夫之外,精锐战兵足有三万余人。从接诏发兵时起,汉军集结于此,已有十多日了,向都帅的军令只有一条,严肃军纪,驻营休整,其余不见任何动作。
“我等西来已月余,陛下降诏发兵,也十多日了!向都帅,一点动作都没有,也不升帐商讨进军事宜,不知再等什么!”进入军帐,韩重赟解下头盔,看着在案后研究地图的石守信,便嘟囔道。
有天子的注意提拔,石守信如今是内殿直左厢都指挥使,此番奉命率麾下西进参与伐蜀。而韩重赟,则以功调至内殿直,为左厢左尉将,在石守信麾下。
抬眼,看韩重赟满头大汗的样子,石守信伸手取过壶、碗,倒上一碗清水,起身递给他,问道:“巡视结果如何?”
韩重赟接过,畅饮几口,抹了一把嘴,看着石守信,答道:“你石将军治军严谨,谁敢触军法,都安分地待在营中。只是这天气越来越热,太过难熬,军士们难免浮躁!”
“再浮躁,也得忍着。我们是出来打仗的,临敌之际,规矩比起东京,要更严!”石守信叮嘱道。
“敌在秦岭寨,敌在威武城,待在散关,又有何用……”韩重赟嘀咕着:“屯兵已久,这兵锋士气都要挫败了,本为攻坚,莫非要让蜀军守备完善了,再去进攻?”
“向都帅他们,在凤翔备战两载,屯田砺兵,人家都等过来了,我们才来月余,就熬不住了?”石守信微微一笑。
韩重赟又自个儿倒了碗水,笑应道:“道理我也懂,只是被这气候,扰得心烦啊!”
“你也看到了,盛夏炎热,兵法有云,行驱饥渴,务於取远!这大概,也是向都帅顿兵不进的缘由吧!”石守信说道。
“照这么说,都帅不会拖到入秋吧!”韩重赟说道。
“应当不至于,天气固然炎热,都帅更关注的,只怕是蜀军的调动布防啊!”石守信自信地说道。
二将言谈几许,中军有通讯兵卒前来传令:“都帅升帐,请诸将军进关议事!”
关城之中,大堂之上,数十名汉军将校,济济一堂,或坐坐立,井然有序,气氛庄严。除向训之外,还有专门自陇州而来参加军议的王景,都监宋延渥,在座旁听。
其下,是王全斌、高怀德、王仁赡、李彦、石守信、韩重赟、马仁瑀……可谓将星璀璨。
“诸位将军,这些时日下来,待得颇不耐烦吧!”向训表情平静,环视一圈,问道。
“都帅,将士们披坚执锐而来,是为了杀敌建功,收复国土。大军屯兵于此,夏日炎炎,酷暑难耐啊!”马仁瑀年轻气盛,朝向训道。
马仁瑀被刘承祐派到凤翔的时间已然不断了,对这名孔武剽悍、作风强硬的青年将校,向训是很看好的。
此时闻其言,微微一笑:“将士有好战之心,值得嘉奖。”
旋即形容一敛,向训严厉道:“但要建功立业,开疆拓土,靠得是手中的刀剑,不是口舌。此番奉诏伐蜀,陛下以大军付本帅,自感责任重大,正需将士同心同德,共襄臂助。到需效死用命之时,只盼着众将,能够率意进取,不遗余力!”
“是!”
待一干将领应命之后,向训沉稳叙来:“此番升帐,正是为商讨进军事宜!”
此言落,汉将们都来了精神。不过,向训却先看向王景,道:“王公自陇州来,可先说说秦州方向的军情!”
王景乃名将,甲胄在身,便自带一股英雄气,虽然年过花甲,但作风一点也不拖沓。闻问,直接道:“原本,伪蜀雄武节度使韩保贞,虽难称将帅之英,但终究经画边境多年,熟知兵事,镇守秦州多年,对军情事务也还算熟悉。然而蜀主不知何故,临时换了一个名叫赵季札的人当秦州主将。
我派人打听过,此人志大才疏,徒具虚名,只会狂言惑人。闻我朝诏令出击,如今正聚兵马,龟缩于成纪、陇城二城之内。”
王景看着向训,自信道:“此无胆之徒,不足为虑。老夫率军进,可制之,无扰向帅在凤州用兵。至于天水蜀军,我自寻机而拔!”
“王公真名将,有你在陇州,足可保我侧后无虞!”向训朝王景一拱手:“陇州蜀军,就交给王公了!”
“奉令!”王景迎着向训郑重的眼光,也不托大卖老,平静地应道。
转过头,向训吩咐在他身边当行军司马的慕容承泰,让他将凤州的蜀军情况,再作一遍讲解。
能在这等军事会议上做汇报讲解,慕容承泰显得很兴奋,意气风发地,对照着地图,说道:“综合哨骑与细作所察,我朝聚兵之后,蜀军随之而动。汉中及成、阶之蜀军,有两万余北上,支援凤州。
眼下,凤州境内,各路蜀军,合计约五万,分屯于固镇、梁泉、威武小城及散关道间岭寨。蜀枢密使王昭远去岁巡边之时,尝命蜀军于岭道间筑黄牛等八寨,以阻我军进兵,蜀军主帅李廷珪,已增兵三千以戍之!”
慕容承泰说到这儿,就退下了。轮到向训,高声道:“就凤州而言,蜀军的实力并不弱,李廷珪、高彦俦等将所率,半数都为孟蜀禁军,兵力更众于我军,又据堡垒,扼险要。论兵备、训练,我大汉将士的战力,足以蔑视蜀军,但也不可以此轻视蜀军!”
“谨遵都帅教诲!”
走到地图前,向训指在原东河村附近一圈,说道:“蜀军于周遭筑八寨,却是欲阻我军于凤州境外。然此八寨与蜀军的整体布防,格格不入,太过前突。八寨守军万余,险峻也不及青泥、道中,漫漫故道,反成蜀军交通之阻。
本帅议,此番伐蜀,我军第一个目标,即夺取黄牛八寨!”
向训言罢,此番亲自率五千龙栖军西来高怀德,顿时请道:“都帅,末将愿率龙栖军,夺取蜀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