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芈黍离
“陛下有大有为之主,受其鞭策,臣只能竭力尽心,追随其脚步啊!”张贻肃是在刘承祐身边当了一段时间近臣的,面上倒也不意外。
“自去岁以来,朝廷大政不断,南征、击蜀、改制,支出何其之巨。修城,赈冬灾,皆靡费钱粮。即将开春,上下饷俸,诸军将士春服之更换……上元节大庆,只怕也少不了。秋税之入,只怕又将散尽了……”薛居正一笔一笔地列出,似乎在吐露苦水:“而今,又起马政,哎,可算是体会到王公当日之艰难了!”
见状,张贻肃轻笑道:“相公也不必过虑。陛下并未急于求成,马政亦非一蹴而就的事,有足够的时间以供筹措准备!”
点了点头,薛居正略作思忖,朝张贻肃,吩咐道:“此事,就烦劳正方你率僚属,先议一议,拟出个章程来。陛下直接降诏,我等却是不得不尽心了!”
张贻肃应道:“是!”
微微一叹,吐出一口白汽,薛居正又拿起一奏章,这是关于关中财政的初步整顿情况,凝容有所缓解。自中唐以后,关中给人的感觉,就是战乱、残破、贫瘠。
但事实上,在大汉立国以来的数年休养之后,人口、耕地、税赋,都有了长足的恢复发展。尤其是渭河平原上的州县,已呈复兴之势。
第217章 李国舅治政
原州,治所临泾。
此为华夏古土,陇上名城,文化之乡,地处高原沟壑,川塬兼有,水草丰茂。虽已入春,但气候仍旧寒冷,只是不似冬季那般酷烈罢了。
州衙之中,当值护卫的,除了诸班差役外,还有数十名军甲鲜明亮丽的甲士。这些人,都是随着刺使李业自东京前来就任的家将部曲,以作护卫,武器装备精良,都是天子特批的。
以原州僻处边陲,汉戎杂处,安危难保,批甲兵护卫,以安太后之心。当然,泾原经史匡懿坐镇多年,李业就任,安全是足可保证了。史匡懿调离入京后,又有向训,统筹边防,而今则是渤海郡公王景,坐镇陇州,兼顾泾原。
后衙内,建有一座不大的练武场,此时两名身形魁梧,气质剽悍的壮士,交错于其间,拳脚相向,正在卖力交手比拼。
边上,李业斜靠于席,晒着春阳,漫不经心地欣赏着比武,看起来,倒是小案上的烤羊肉,更加吸引他。手里拿着一把锃亮的匕首,割着烤得焦黄的肉,一片一片地往嘴里塞。
吃得满嘴油,朝着侍候在旁边的管事说道:“今日盐放多了!”
“小的稍后便去知会厨子,让他当心!”
“哼!知道在此地界,盐有多贵吗?”李业地瞥了眼管事,目光显得冷淡而犀利。
“小的必定严惩之!”闻言,管事立刻道。
“罢了!”李业摆了摆油腻的手。
偏头,朝着紧坐在身边的一名美貌侍妾示意了下,美人立刻拿起手绢,给他擦了擦嘴,又斟上温酒,奉到嘴边。
痛饮一口,再饮一口,涮了涮了嘴,吐入痰盂,李业露出畅快的神情。瞥着如奴仆一般,恭敬地站在的原州判官,说:“怎么停了,你继续说!”
判官手里捧着一卷册页,却是在向李业汇报原州政务,只是这位国舅爷,注意力不集中,喜分心,随时会打断他。
“使君,春耕将至,已然派出五名衙内州吏下县乡镇堡,查看田亩、粮种、耕牛,以备农时!根据诸县所报,今岁,若再加垦殖,州内田亩可再另添加五百顷!”判官禀道。
闻报,李业啧了啧嘴,当即道:“在这边地,要这么多田亩做甚,既不稳当,还浪费水草,足食即可!发政令,让州内百姓,禁止再垦荒地。有那精力,用以养殖牛、羊、马、驼,交易出去,总比守着那点地,收获多吧!”
“使君,禁止百姓开垦,岂不有悖于朝廷政策?再者,而今西南边州,都需军屯,我们怎么能背道而驰?”判官闪过一抹犹豫,进谏道。
李业斜了他一眼,道:“朝廷的政策,我比你清楚。朝廷要的是,发展垦殖,恢复民生,积累粮粟。至于军屯,与我何干,那是王景与向训的事!听我的,稍后你即去拟公文,发传下去,让职吏们给我宣扬到位。如有宣示怠慢之吏,严惩;如有违背政令之民,重罚!”
见李业意志坚定,判官无奈,只能应道。
“使君——”
声音方起,便闻李业爆喝一声“好”打断他,一脸兴奋的表情。顺着其目光望去,却是练武场中,比试的二人,分出了胜负。并且是,处于下风的那人,突然反杀,将对手打倒。
“好!很好!”李业有些兴奋地吩咐着:“赏!”
“谢使君!”胜利的那名汉子,躬身拜谢道。虽然赢了,但还是鼻青脸肿的,大汗淋漓,裸露在空气中的肌肤有些发颤,显是疼的。
摆了下手,李业又道:“换人!”
倒地不起者,被迅速抬下去治伤,在边上又站出两名武士,向李业行了个礼,旋即厮打起来,拳拳到肉,卖力对攻,以娱贵戚。
李业则收回目光,瞧向判官:“你想说什么?继续!”
“是!”判官微一揖礼,保持着心态的平稳,说道:“本月供给陇州的五百石军粮,已然出仓装车完毕,劳役已征好,只待令下,即可发往陇州,还需使君签发钧令!”
“拿来!”李业当即道。
判官上前,但李业手上尽是油腻,有些尴尬,没法接。李业则无所谓的样子,吩咐着:“你替我签了,再把印盖上!”
待做完这道程序,李业瞄了几眼,见无问题,吩咐着:“通知州军,让他们派人护送押运吧!”
“是!”
“继续!”李业又道了句,不过低头,直接拿起羊腿啃。
“陇州那边发来公文,说朝廷特使,殿前司都虞侯赵匡胤,奉君命巡边,将来原州,为恢复马政,察看水土。让州衙,做好接待准备!”判官禀道。
“看到了吧!”李业来了劲儿,说:“朝廷欲复马政,可见我倡导畜牧养殖的先见之明!”
“使君英明!”判官当即恭维道。
李业也乐了,笑了笑,眉头轻皱,道:“不过,那赵匡胤算什么东西?他当得起我去迎奉?不管他!”
见李业又“犯病”,想要端着他皇亲国戚的高贵架子,判官只能谦恭含笑地,劝解道:“使君,赵将军终究是禁军大将,此番又负天子使命,迎一迎,也是应该的……”
闻谏,稍微考虑了下,李业表情间带着点勉强,说:“等他来了,你们代我去迎迎,就行了!”
“是!”露出一抹苦涩,判官知道,这已经是李国舅让步了。
“对了,前番户口清查情况如何?”稍显难得,李业主动问起。
判官当为干吏,心中有数,当即禀道:“根据目前已呈报上来的数目来看,州辖境内,当有户七千左右,相去当不远,比起使君出来,增长了近一成,此皆使君治政抚民之功!”
李业表情间,却不怎么乐意:“怎么人还是这般少!”
“原州毕竟属边地,时有战争之忧!”判官说道。
李业没搭理他,放下大啃了几口羊腿,似乎饱了,没了胃口。一边擦拭着手,一边考虑着,嘴里却不禁呢喃:“只可惜,精兵被向训那厮选走了,军队也不好擅动。否则,去抓些杂虏来,既增加人口,还能给我养马,岂不美哉!”
听其言,判官表情顿时就变了。也就如其言,所幸军权被朝廷给收了,否则,在上头没人压制的情况下,判官相信,这李国舅绝对能干得出来。
一阵轻吟的笑声传来,打断的判官的神思。李国舅正当着其面,调戏着他的侍妾,手大方地放在饱满之处。
一边揉动着,还不忘偏头问:“你还有事?无事就退下吧!”
判官当然也想快点退下,但还是耐着性子,将最后一条禀来:“开远哨卡兵士,抓住了几名私盐贩子,已然递交官府,押往临泾!”
眉头一凝,李业表情认真了些,冷冷道:“这不怕死之人,当真是层出不穷啊!人押至后,我要亲自审问!你退下吧!”
“下官告退!”判官不由得舒了一口气,作一礼,快步而退。
而李国舅,则继续看观看比武,喝酒,玩弄美人,愉悦开怀,好不自在。比武场中,又换了两个人。
不过,从其表现来看,倒也不完全是个耽于享乐的昏官,至少,原州在他的治理下,政未乱,民且安,已经算超额达到刘承祐对他的期望……
第218章 走私
把玩着侍妾的胸脯,李业思绪却在飘飞之中,思虑着近来朝廷的政策与关中形势变化。他并没有外在表现出来的那般不靠谱,只是保持着某些在东京养成的习性。
李业素有功名壮志,人也聪敏,想要成为佐命之臣,留名青史。只是性格骄矜,才不与志匹,在东京时又受太后溺爱。
直到触了天子的忌讳,被赶出京城,发配到原州当刺史。当初,刘承祐还在忧虑,自己是否又给地方上添了个祸害,比如早期的刘信,包括慕容彦超在内,都为地方一患。
但从后面的发展来看,远僻京师,治一州数万民,没有任何掣肘顾忌,完全按照他的意志进行治政、驭民,取得的效果却也不错。至少,原州治下,人口在增长,田亩在增产,税赋在增加。
“整整两年了啊!”在最后一对武士比斗结束后,李业也没了兴致,搂着他的娇妾,往内苑而去,嘴里则说道:“一晃,我们在这边陲之地,待了这么久了!”
李业是乾祐四年春,因濮州案遭贬,到如今,虽然未满整两年,却也差不了多少。两年的时间,足够一个人的能力、见识长足提升,而于李业而言,心性的磨砺锻炼,进步最大。虽然少不了骄气,但是城府,深沉许多,至少不似在东京时,那般跋扈张扬。
“你在此地,待腻了吗?”李业一边搂着侍妾,一边把着她光洁的下巴,问道。
侍妾一脸娇怜动人的表情,怯生生地应道:“主君在此,妾得以侍奉,怎会腻。”
李业闻言则笑了,手指点在诱人的朱唇上,说:“你这张小嘴,倒是还蛮会说!这苦寒之州,不毛之地,不足留恋,我是待腻了!不过,你放心,再熬一熬,就该换地方了!下一地,我得向皇帝,请个舒适些的地方……”
这两年,李业在原州,除了挥斥方遒之外,也在反思。身在僻远,对朝廷的情势、政策,也一直关注体会着。
当然,他最深的感触,则是想明白了,皇帝将他贬到原州的用意。惩戒自是其一,锻炼当属其二,这第三则是掺沙子,分原彰义军节度使史匡懿政权来了。
李业也是,在去年史匡懿奉诏入京,滞留养病之后,才完全参悟出来的。对于皇帝外甥,李业是有些佩服了,并且按照他的估计,也差不多该迁调了。
饱暖思淫欲,直入内室,翻云覆雨一番,待尽兴了,李业方才一副大彻大悟的淡定表情,至书房,召来府中总管。
“我们的私盐买卖如何?”落座一开口,李业便直接问道。
“最近一批二十石,已发出去,此番至少可牟利千贯!”总管带着笑,回道。
原州虽属边地,但确是个发财的地方,李业就任的两年中,免不了利用职务之便,赚些外块。毕竟他府中,养着那么多人,平日里花销也不小,后宅女眷穿金戴银,府中部曲赏赐颇多,仅靠他的爵禄、官俸,再翻一倍,也不足支撑。
在原州并无长久打算,是故没有似一般人,圈地种田,那来钱也慢。以李业的精明,在调查过原州形势,对周遭的党项、回鹘、土谷浑等杂胡有所了解之后,便命心腹,在暗中搞起了商贾生意。
并且,不做一般丝绸、瓷器、粮食的生意,而是,朝廷禁什么,他便做什么,牟利甚大。除了铁器之外,盐、铁、茶叶,都有涉及。
大概有一年多的时间了,通过这些交易价值的巨大货物,从胡虏手中,换取了大量金银、牛马,赚了个盆满钵满。
“人在开元关卡被抓了,你知道吗!”李业突然暴怒,盯着总管:“蠢货!用得着一次运二十石吗?是不是觉得目标不够大,这不是给人查吗?是不是觉得,可以无所顾忌了,啊?原州境内,不至失控,出了原州呢?”
“你难道不知道,就这二十石盐,我得费多大功夫,才能抹平账面?蠢材!”
闻斥,总管顿露惶恐,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是小的大意了,请国公息怒!我这便派人去处置!”
“处置?怎么处置?拿我刺史府的官文出面,去搭救?”李业瞥了眼,讥讽道。
“怎敢!私盐买卖,与刺史府无关,更与国公无关。”总管摇头,应答一句,旋即面上闪过一道狠色,说:“小的派人,将那些走私罪犯,处置了!”
听其言,李业眉头皱得更深了,有点失望地说道:“你跟着我也有些年头了,平日也算机谨,怎么事急之时,尽是些愚蠢建议!”
不待其开言,李业直接道:“人已解来临泾,既是走私,我自当以国法审断论处!关键是,一般的走私罪犯,何以能聚如此一大批食盐?这批食盐的来源,如不能搞清楚,自圆其说,就是明摆着的纰漏,等着人去怀疑!”
“依国公之意,当如何?”总管终于聪敏了些,不再随便出馊主意,直接向李业请示。
李业显然有所盘算,双目之中,透着点奸险,语气却平淡道:“我一直怀疑,有人监守自盗,盐廪诸职吏,可以调查一番,搜集证据。此番,我要借机,挖出原州境内的蛀虫,严厉打击走私不法之徒!”
李业这番正义严辞,听得总管一愣一愣的,若不是知晓实情,绝对会被这表象骗到。稍微琢磨了下,也明白,李业是打算找替罪羊,弥补纰漏。当即拱手道:“小的明白了,立刻去办!”
“为免走漏消息,打草惊蛇,暗中调查即可!”李业还不忘叮嘱。
“是!”
“另外!”李业抬指,稍作犹豫,吩咐道:“从今日开始,手上那些走私买卖,可以全部丢掉了。彻底丢干净,不得再有任何牵扯!”
突闻此言,总管不禁愕然,望着李业,满脸的不解,说道:“这是何故?那可是一条上好财路啊!尽数丢弃,府中进项,如何保证?”
“这一年多,所牟之利,难道还不能满足府中的开支运转吗?”李业说:“没什么好舍不得的!”
“可是——”总管满脸的可惜,还欲劝说。
被李业有些粗暴地打断:“你以为,我真在意这些钱财吗?”
“我都舍得,你舍不得吗?”李业的质问声,抑扬顿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