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芈黍离
点了下头,李崇矩开口:“武德营二指挥何在?”
“在!”两名黑甲红缨的将领,站出列。
李崇矩瞥了二者一眼,吩咐道:“本使行伍出身,素重兵丁,你二人回营,召集麾下,午后,我要亲自检视!”
“遵令!”
下了道令,李崇矩再一挥手,说:“其余人,各归己职,准备职内事务,以备咨询。周副使留下,其余人都退下吧!”
众人鱼贯而出,堂间一下子冷清下来,见仍站着的周璨,伸手示意了下,露出笑容:“周副使请座!”
“谢司使!”
周璨表情平静,对于这个新来的上司,保持着不卑不亢的态度。对此,李崇矩也不以为意,收起图册,说道:“武德司练遭变故,人心不稳,还望周副使助我安抚之!”
周璨看着李崇矩,答道:“司使有宽厚之名,为人所敬仰,今负陛下之信任而至,上下自安。”
李崇矩瞥着此人,出身文吏,却无文人之迂弱,想了想,说道:“闻周副使,才情练达,素有智计。日后,有不解之处,还望解惑!”
“在下,自当略尽绵薄之力,不敢怠慢!”周璨应道。
能够感觉得到那股子生疏,略作考虑,李崇矩也收起了深谈下去的心思,淡淡一笑,冲他吩咐着:“衙内近来之急务,且拟一份!”
“是!属下告退!”
“副使,如何?”周璨出堂,回到自己公案,立刻有一名亲事官,寻上来,小声问道。
“什么如何?”周璨问。
亲事官手指了一个方向,说:“李司使啊!”
“司案有载,李司使性情温良,克己奉公,有这样一位上司,甚好!”周璨淡淡道。
“副使莫说笑!”
“我似是在说笑吗?”周璨看着他,问:“你想说什么?”
压低了声音,亲事官道:“王公死后的这段时间,一直是你在主持司务,原以为会是你继任典持,陛下却遣这李司使。他一个武将,能通此道,岂能管好偌大一个武德司?”
“方才堂上,李司使发号施令,从容淡定,可不见一点生疏!”周璨说:“武德司,可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掌管的!”
亲事官则叹了口气,低声道:“我只是替副使感到可惜罢了!”
周璨轻轻一笑:“我都不可惜,你可惜什么?”
迎着周璨的眼神,亲事官垂下目光,压低声音:“王公当权之时,三两月间,将寿国公部属,多加打压。而今王公被害,来一个李司使,我等皆为王公旧部,受其一手提拔,只恐……”
听其言,偏头瞄了他一下,小眼睛中仿佛蕴藏着慑人的能量,令其噤声。周璨说道:“你有闲心,在此妄加猜测,莫若回去整理手中事务,以备咨询。若是李司使问起,你不能答,或令其不满意,那么或许你真在被清算之列!”
“没什么事,去办事吧,我这边还有整理近务,李司使那边,还等着看呐……”
“武德司所有卷宗、籍档,皆在此处?”籍房处,守备森严,在主事的陪同下,李崇矩观察着其间布置,一排排案档,分门别类,整齐地放置着。
“正是!”主事答道:“武德司上下所有经手之案务,东京内外之情报、密档,皆在此!以秘密等级存档、调看!”
“那本使,有无限制?”李崇矩看向主事。
“司使为主官,自然听凭调看!”主事谦卑地应答,又指着一间案室,说:“不过里边的籍册卷宗,衙内唯有司使有资格查阅!”
李崇矩颔首,摆手:“你退下吧!本使自己看看!”
“是!”
李崇矩入内,四下扫了扫,内外,军政、道州、官民,涵盖有方方面面的情报信息、档案,看得李崇矩眼花缭乱的。
在军档之中,李崇矩抽出了一份关于内殿直军的,只稍微翻阅了一下,瞳孔微缩,上边载有内殿直军中,武德司的密探名单,另有不少军中细情,包括他李崇矩平日里的言行,都有记录……
表情,逐渐凝重,即便管窥蠡测,李崇矩也能体会到武德司的恐怖之处,方才真正知道,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猛兽。
想得越多,脸色,越苍白。
“陛下,武德使李崇矩求见!”
“宣!”
殿内,看着神情肃重,迎面而来的李崇矩,刘承祐轻笑道:“守则来了,武德司务,理得如何,可还适应。此番进宫,有何要务进奏?”
闻问,李崇矩面上浮现出一抹挣扎之色,尔后拜倒,一头磕在地上:“启禀陛下,臣察司务,惶恐不已,自觉难以胜任,还请陛下另择贤能!”
见状,刘承祐略感诧异,说:“此为何故?什么事,让你如此惶恐?”
埋首,感受着地面的凉意,李崇矩稍微组织了下言辞,禀道:“陛下,武德司监控天下,其间所涉,遍及军军政,个中隐秘,实非人臣所能掌控。如若所托非人,易致军政混乱,朝野不宁,此祸乱之源……”
听其言,刘承祐反应过来了,眨了眨眼睛,玩味地看着他:“你看过司档了?”
“看过!”李崇矩仍埋着头,老实答道。
起身,走到李崇矩面前,俯视着他,道:“守则啊,你能主动找到朕请辞,能够意识到其重要性,朕很满意。如此,朕越发觉得,以你主司务,是个正确的决定!”
抬眼仰视着刘承祐,但见天子平静的面容,李崇矩道:“陛下,臣——”
刘承祐伸手止住他,悠悠然地说道:“你所虑,朕基本能够理解。想来,你现在也已明白,武德司是怎样一个存在。它是替朕外御仇雠,内避祸乱的重器。有它在,朕方可从容治国驭兵!”
“朕同你说些交心的话,不足与外人道。自中唐以来,皇权式微,朝纲难振,及至唐末,三代以来,更是连年战祸,天下崩坏,天子尊严,更被兵强马壮者所蔑视践踏。此皆帝权衰落,君道不昌之故。
朕欲扫平天下,廓清寰宇,使社稷复归于汉统之下,必兴皇权。而武德司,便是巩固皇权的利器!你可明白?”
听刘承祐一番肺腑之言,李崇矩脸色仍然紧绷着,紧张之情不加减,惶恐之色愈浓。
看他这副表现,刘承祐矮身,亲手将之扶起,道:“以武德司之重,必以信臣托之。王景崇在任时,常有枉法不矩之事,以致舆情纷涌,群议非之。朕用你,是要你给朕约束上下,整改风气,使之优化,成为更加可靠的国家利器。你既然能意识到其间的些许弊端,那么朕也相信,你足以从朕初衷,担负此任!”
拍了拍李崇矩肩膀,刘承祐盯着他眼睛,说道:“总要有人,替朕担此权责,朕欲以卿替朕分忧,卿何忍拒绝?”
在刘承祐的注视下,李崇矩叹了口气,一揖到底:“陛下所言至此,臣岂敢再图避之!”
“好!朕相信,你不会让朕失望的!”刘承祐露出笑容:“好好干!”
“是!”
李崇矩告退,刘承祐看着其背影,笑容逐渐收敛,眼神明亮依旧,只是目光益加深邃。
“谨慎谦恭如李守则者,朕当放心……”御殿之内,刘承祐的语气,听不出是肯定,还是疑问。
李崇矩这边,出得崇政殿,抬首仰望,冬日的光芒显得异常寡淡,但有些晃眼。长吁一口气,李崇矩不由苦涩,事实上,他心里也清楚,当自己坐上武德司衙堂之时,就没那么容易摆脱了。
第212章 慕容皇叔问事
乾祐五年的冬季,比起往年,寒潮活跃异常,雪也下得早了些,雨雪纷飞,飘落于开封内外,给东京城披上一件绚白的纱衣。因雨雪之故,东西两城,城建大工,已然停置,征召的民夫,基本都被放归,还与休养过冬。
城中,大部分的时间,宁静是气氛主调,臣民们享受着一年中难得的安宁。国公府内,黑脸皇叔慕容彦超,一边听着城建僚属的汇报。
“这老天不长眼,阴冷也就罢了,还雨雪不停,坏我大事!”一双大手,在炭火的烘烤下,映得通红,慕容彦超骂骂咧咧的:“若没有此炭取暖,冬季难熬啊!”
“这是那何福殷送来的炭。”侍候的管事,似乎收了好处,趁机说道。
“呵!这姓何的,倒是会做人!听闻此人,每逢寒冬,都自京外,采买优质炭石,送往诸高官勋贵?”慕容彦超问道。
管事答道:“正是!府上是第一次!”
慕容彦超笑了笑:“这厮是欲贿我啊!此番捐资颇多,办事也尽心,不过传到天子耳中,老夫少不了又受责备!”
“小的,将炭石退了?”管事脸色微变,请示道。
“用都用了,再行退还,岂不更引人注意!罢了,就这样吧!”慕容彦超吩咐着:“不过告诉那何福殷,此番城建,他参与的事物,给老夫谨慎些,若是出了纰漏,我饶不了他!”
“是!”
吩咐完,慕容彦超搓了搓手看向那奏事吏,说道:“方才说到哪儿了?你继续!”
“是!”下属一礼,拜禀道:“如欲再启工程,当待开春之后,天气回暖!”
“不,熬过三九,开春之前,就得给我动起来!如此,我已是体恤民情了!”慕容彦超强势道。
“私昧钱款,盗卖官材的职吏,皆已拿下,由开封府审鞠断罪!”属吏又道。
闻此,慕容彦超立刻说:“对于这等蛀虫,败类,简直罪不可恕,让判官给我严判重罚,让上下职掌工吏,都给我警醒些。”
“还有,工程虽停,城外所备之料物,所积之钱粮,都要给我好生看管,我是要时时查看书簿的!再有此等事情发生,莫怪我心狠!陛下将城建之事交给我,就得给我将城修好,谁坏我的事,我必让其悔不当初,追悔莫及!”
说着,慕容彦超不由嘀咕了声:“我何时这般清廉过!这些贼吏,安敢如此,简直找死!”
“城外的安置舍,都造好了吧!”慕容彦超问。
“禀府君,前后共建院舍五百所,足可安置两千户!第二批,已选址,在开封城南二十里,待建!”属吏禀道。
“嗯!”微微颔首,慕容彦超问:“城中需要拆房迁居诸民户,都通知到了吗?”
“府衙已发告文,不过……”
“不过什么?”
“临街不少坊户,似乎不愿迁移!”
“哼!”慕容彦超顿时冷哼一声:“城池大修,街市改建,是朝廷政策,岂容那等小民背逆?官府已于城外建院舍,临时安置,后续还有补偿,已是仁义,还待如何?我看呐,是这些贱民私欲太盛,不识王法!”
“府君且息怒!”属吏说道:“小民或念其家,难识大体,然官府有兵丁差役,事到临头,也不得不迁。只是,涉及到不少官宦……”
闻其言,慕容彦超反倒轻松了,带着点匪气道:“天子贵民,对于城中小民,若是处置不好,搞出民乱,倒稍有麻烦。至于那些官宦,则好办,彼等食君禄,还敢阻缮城大计?我倒要看看,有谁不想要他的官位了!”
听慕容彦超这么说,属吏也不得不承认,有些道理。同时,心里也不禁感慨,在这种地位高、腰杆硬的权贵手下办事,麻烦确是会少许多,也有底气。慕容彦超虽然粗鄙,很多时候,用处还是蛮大的。
“对了!”想到了什么,慕容彦超黑脸上怒意涌现:“那几名背约的商贾呢,缉捕情况如何?”
“徐州府那边有消息,其一逃归乡里,掩其家财,率家眷移居躲避山林,官府察之。今已被徐州差役拿下,拘往东京问罪!”
“呵呵!这些商贾,贪财好利,积攒那么多钱粮财富,竟不肯稍拨,以供朝廷,竟敢背约而逃!逃得了吗?这些人,都该抄家,籍没其产业!”慕容彦超嘴里,满带着恨意。
这世间,从来少不了鼠目寸光,利欲熏心之辈。前番,开封府募集修城钱粮,诸商应邀认捐,事后大部分人都尽力筹集,按簿捐献。即便稍有不足,也主动上禀,延缓时日,慕容彦超也允之。
但是,有三名商贾,不知是否约好了,去产业,假筹措之名,逃出东京,携财隐匿。如此矜利不智之举,自然引得慕容彦超大怒,这可是扫他慕容皇叔的面子,简直罪不容诛。
其后,慕容彦超便发府令批捕,并协传地方。但是这些人,当然有所准备,动作很快。
“河北那二人呢?”慕容彦超又问。
摇摇头,应道:“尚无消息?不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彼扶老携幼,多带家财,岂能长隐!其乡里州县,皆有缉捕布告,高设赏金,假以时日,会有结果的!”
虽然对此结果,有些不乐,但慕容彦超,强抑着怒气,哼唧唧地说道:“这几人,不识时务。原本只稍进钱粮,朝廷官府也不会亏待他们。而今,自取其祸,苟匿于民间,丢的可就全部家业了,正好,修城还需钱粮!
让人对河北二商乡里宗族,多加监视调查,再拔高官赏,想来会有些收获!”
“是!”
“这些奸商,简直坏我心情……”显然,一提起来,慕容彦超就忍不住气愤。
“将这些事务,都整理成文,待我进宫,还当向皇帝奏禀!”慕容彦超打了个呵欠,又靠上香炉,同时吩咐着:“若没有其他事,你先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