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芈黍离
“汉军援军袭至,两面夹击,何将军难敌,已然败退,汉军正在向南追击!”一道军报,让李廷珪心态有些失衡。
“什么!”李廷珪被热得有些发红的脸,不禁白了几分,声音都有些发颤:“汉军怎会如此迅捷?何重建为何败得如此之快!”
包括通报的军校在内,此时没人能解他疑惑。
“情况不妙,需当机立断啊!”李廷珪有些慌了神,手下将吏倒是劝道。
闻言,李廷珪深吸几口气,努力地平复下心情,脑子仍旧有些乱,迟疑良久,面有不甘,终于吩咐道:“传令何重建,让他重整兵马,据道殿后,边打边撤,定要给我挡住汉军援兵!”
回头,又望了望远处仍如顽石一般的药元福军,无奈地下令:“保持军阵,撤吧!”
第182章 尚敢北顾?
撤军令下达之后,东河村外的蜀军如潮水般后退,难得地保持着高效的执行力,但是,终究没做到李廷珪想要的从容有序。
“败势难止,乱兵难收,何重建那边,招讨使当小心提防!”乱象显出后,麾下将吏向李廷珪发出警告。
李廷珪会意,也听进去了,着一禁军军校,率两千卒,横道设防,用以殿后。李廷珪自认,反应、决断都已做到最好,但事情的发展,并不以其意志而发展。
在李廷珪,北边布置了近万的军队,纵使汉军援兵赶到,何重建也当及时调整,抵挡一阵。但是,搞不清楚原因,何以败得那般迅速。
何重建败军沿着道路疯狂亡命,直接与中军“汇合”,将李廷珪的布置,彻底扰乱。追击的汉军循其后,刻意地驱使败军,也达到了目的,混乱是会传染的。
见得良机,药元福那边,也集中起最后的力量,配合来援的汉军,对东河村蜀军发起反击。绝处逢生,虽筋疲力竭,但汉军勇不可当,相较之下,蜀军则遭到重创,士气大丧,迅速演变成一场溃败。
李廷珪有心力挽狂澜,与汉军血拼到底,但在麾下的劝阻之下,还是选择了被部曲们强行“架”坐。
虽仓皇南撤,也算是壮士断腕,但汉军不依不饶,一追到底。自东河村起,足足追杀了二十余里,杀得蜀军是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当然,大败之下,最终能够宝全性命,于李廷珪而言,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山岭间的厮杀声,逐渐减弱,被赶上的蜀军,大多选择了缴械投降,虽不乏负隅顽抗者,但终究是少数,并且汉军一点也不手软,尽数斩杀,消灭殆尽。
慢慢地,秦岭山道间,只剩下汉军打扫战场的动静,以及马畜的嘶鸣。
东河村口,向训策马驰至,下得马来,首先关心的是药元福的情况:“药公呢?”
“正在村中!”
破败的村落内,已然清理出一片还算干净的地方,用以暂时安置伤员,救治工作,正井然有序地展开,浓郁的药草气味中,弥漫着重伤士卒的呻吟。
“受伤的将士,不论轻重,定要全力救治,至少稳固伤情!发信宝鸡,让城中准备好医师、药草,以待伤员!”一路走过,巡视着情况,向训吩咐着。
“是!”
一面土墙边,堆叠着一些干净的秸秆荒草,药元福正静静地躺在那儿,几名部曲,严肃地守备在一旁。头盔摆在一旁,征袍浸透鲜血,铠甲满是创痕,灰白的发须染着血色。
向训走上前,看着药元福,老将面容之上,尽显疲惫。突然,一阵高昂的呼噜声响起,如惊雷轰鸣,渐消于无声,尔后,再度起伏……
没有惊动药元福,向训轻轻地迈步走开,去主持后续的事宜。
“药公真豪杰也!”随军的书吏,语气中满是叹服,对向训道:“面对数倍之敌的围攻,身先士卒,挺剑厮杀,而无惧色。若非如此,拖延住蜀军,也难取得此大胜!”
“不出所料,药公本存此意,方才冒进而击,不避矢石,蹈死厮杀,杀身成仁,以图报国。这份气量,我自愧不如!”向训也不禁感叹道:“所幸药公无碍,否则,却难以向赵都帅与朝廷交代了!”
“使君!”裨将李彦寻到向训,满脸的笑容,手下押着一人,正是何重建。
朝向训禀报:“何重建杀了蜀监军,率领残部,投降了!”
闻报,向训打量着何重建,满脸丧气像,眼神游移,似乎不敢与向训对视。
“何使君,闻名已久啊!”向训并没有嘲笑何重建的意思,但其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少许戏谑。
何重建叹了口气,拱手道:“败军之将,任凭处置,别无奢望,只求保全一条性命!”
扫了何重建两眼,对于其能主动投降,减少己方伤亡,向训并没有为难他的意思,说:“我并不打算处置于你,不过,大汉天子,或许有见见你的兴趣,此间事了,我会差人,护送你去东京!”
“谢使君!”何重建看起来,很有降将的自觉,听凭吩咐安排。
“带他先去吧,给他治治伤!”注意到何重建渗着血的手臂,向训吩咐着。
“你部伤亡如何?”向训问李彦。
李彦说:“背靠山林据守,前后伤亡千余!”
“据守之地我见过,林木茂郁,干草丛生,你选错了地方啊!若蜀军以火攻之,数千将士,定然毁于一炬!”向训抬指道。
李彦脸上的笑容微凝,露出一抹后怕之色:“使君,我……”
“不过,临变之际,结阵力抗蜀军,功劳甚大!”向训仍旧一副宽和待人的模样,让李彦放下了心。
黄昏时分,追击的最后一支汉军归来,是王仁赡,在一颗浓烈的功业心驱使下,他十分积极,一直追到底,跑得最远,麾下千卒死伤过半。
“末将追出三十里外,但蜀军有接应,还是让其主帅李廷珪跑了!”王仁赡受到向训接见,言语中表露出可惜之意。
向训倒是看得开,笑道:“此战,已属大获全胜。李廷珪跑了也好,若是蜀军再多些这样的将,岂不将功劳放到面前,任我等探取!”
在场的汉军将校闻言,都不禁大笑出声,药元福冲向训道:“那李廷珪为将,也算中规中矩了,不可否认地是,此战胜得艰险。若是李廷珪知道星民你如此小觑他,只怕会羞怒难以自处!”
从蜀军降将口中,基本能推断出李廷珪的考虑。事实上,若是李廷珪,能够老老实实地退军,不搞事,汉军追击,纵然能取胜,但战果不会这般大。
不过,战争的胜败,从来都是多方因素下的产物,汉军能取得此胜,蜀军的“配合”,也是利因。
……
东京,崇政殿内。
正在察看京畿夏收情况的刘承祐,收到了郭荣带来的好消息,他所牵挂的凤翔战事,终究有了一个好结果。
具体的战报细节,有厚厚的一册书,郭荣拣其要者,向刘承祐汇报:“东河村一战,蜀军损兵过半,杀敌五千余人,俘虏近万。李廷珪率残部,在老将孙汉韶的接应下,退回凤州。
我军出击士卒,亡两千三百二十七人,轻重伤三千一百六十人,缴获军器、粮食,以数万计!”
“赵、药、向三人,真乃国之干城啊!取得如此大胜,倒也出乎朕之意料!”刘承祐说道:“蜀军再经此败,尚敢北顾乎?”
“兵部这边,对有功之将士,论功行赏,伤亡之士卒,抚恤依禁军制,不得区别对待!”刘承祐朝同来的兵部尚书魏仁溥吩咐道。
第183章 下一盘大棋
“加上乾祐元年那一仗,蜀军在我朝手中,直接损兵,便超过五万。即便对积攒了二十多年的孟蜀而言,也是伤及筋骨了。此番西南之战,前后历时半载,孟蜀所消耗之大量钱粮、军力、民力,三倍于我军,疲蜀之策,收效甚佳!”魏仁溥说道:
“如陛下所言,两番北寇关中,皆以损兵折将而告终,接下来,孟蜀再难北顾,反而会担心,我军趁大胜之际,发兵夺取伐蜀!”
“来京军报,除了战情之外,还有凤翔诸将,联名上表,希望能够发兵南下,攻取秦凤四州,将蜀军彻底赶到秦岭以南!”郭荣接着魏仁溥的话,说道。
刘承祐将那封请战书翻开浏览了一遍,目光落在那串署名之上,以赵晖、药元福为首,基本都是关中将校,轻轻一笑:“军心可用,凤翔的将帅们,是迫不及待想要为国建功了!”
“你们什么看法?”刘承祐问魏仁溥与郭荣。
郭荣说:“秦凤诸州,于我朝而言,乃边防要地,陷于蜀国,其两次北出,皆轻易寇入渭水,直接威胁关中,几刺腹心。若不是我大汉将士效命,蜀将用兵呆板,纵使其难以突破凤翔,对我渭南之地,也能造成重大损伤。
虽则,此后蜀军再度北伐的可能不大,但是,战略要地,终不可操之敌手,而时受其威胁掣肘。这点,以陛下的睿智,早已悉晓。
臣之见,或可让凤翔军马稍事休整,趁蜀军大败,尝试进攻!”
刘承祐点了点头,将目光投降魏仁溥。魏仁溥还是如往常那般谦恭的姿态,没有急着回答,而是稍作沉吟,斟酌了一番,方才平静地说道:“陛下,此前朝廷给西南诸军的授意,便是守御蜀军,耗其国力,疲其军民。不管是凤翔还是朝廷,实则都没有做好进军夺回四州的准备。
陛下尝言,不打无准备之仗!前线将帅请命,皆以东河村一战,重创蜀军,故生建功之心。以此时的情况,如若发兵,当有所战获,但若说能尽复四州,夺取汉中之地,乃未测之事。
是故,以臣之见,暂消进击之心,整顿西南兵备,屯集粮械,另谋伐蜀良机,尽量一战而取全功!”
刘承祐没有说话,郭荣却道:“机会本就是打出来的,东河村的胜利,便在意料之外。良机既现,当因情而断,顺势而动。如若不趁蜀军新败,人心动荡之际发兵,待其重整旗鼓兵备,则坐失良机。
整顿兵马,囤积粮草,不失为稳妥之策,然相对的,待我军准备充足了,同样也给了蜀军恢复的机会。届时,我军又将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攻取四州。
时下,淮南战事已结束三月,两司禁军已然休整完毕,各地夏粮也在收获入库之中。兵马、钱粮、器械,皆可持续向关中输送。
只要陛下下定决心,秦凤四州,可以打一仗!”
言罢即止,郭荣挺身垂手,静待刘承祐决断。
对于这二者的意见分歧,刘承祐并不足怪,性格使然罢了,郭荣极具决断力的人,并且善于抓住机会,坚决推动执行。
当然,郭荣的见解,往往言之有物,从无浪言。不过此时,刘承祐的心思似乎不在出兵与否上,反而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郭荣与魏仁溥。
枢密院与兵部并立,分掌军政之权,两衙之间,既有配合,也少不了矛盾与冲突。尤其在郭荣担任枢密副使之后,以其强势,司事之间的摩擦,明显增加了许多。
郭荣严肃,魏仁溥恬然,对二者观察几许,刘承祐收回了目光,认真地思量了一会儿,说:“二卿之言,皆有道理,只在缓急取舍罢了!”
“陛下。”魏仁溥再度谏言,不疾不徐地说道:“军争之事,从不只出兵作战。东京禁军虽然已休整好,但中原黎庶因战之疲敝却没有这般快便恢复过来。再者这数月来,淮南之善后,将士之犒赏,以及凤翔鏖兵,皆消耗了朝廷大笔财税。
再加这几月,朝廷动作不断,河东改制,边军重整,皆需要时间以巩固成果。关中之财政收拾,亦才入正轨。
故,臣以为,贸然再掀大战,攻取秦凤,对于朝廷而言,纵可咬牙支撑,也是弊大于利。
当然,郭枢密的考虑,确有道理。但臣仍旧建议陛下,暂且罢兵,梳理军政事务,容后再图秦、凤。不消多,只需半载,便可动兵,且为时不晚!”
手指轻轻地敲动在御案,这是刘承祐考虑决策时的习惯动作,一声一声,落在殿中二臣耳中。急取,缓攻,各具利弊,其中的取舍,对于刘承祐而言,似乎有点困难,让他犹豫了。
对于大汉的军政情况,刘承祐心里,又岂不清楚。只是,或许他自己都没发觉,自攻取淮南之后,他一统天下的心情,越发急躁了。恨不能月取荆湖,半载灭蜀,一年平唐,两年并吞天下……
既觅得良机,又有实施的可能,他就有尝试的意愿。事实上,一定程度上,刘承祐的性情,与郭荣有些相像,只是比起郭荣,他还要内敛就是了。
“另外!”见皇帝似乎有些难以决断,魏仁溥起身,再度从容不迫道来:“臣以为,此前‘疲蜀之策’,犹有可行之余地。
陛下如欲平蜀,不患其军马,唯虑其山川险要。不论南下西进,千里道途,关卡要隘甚多,可谓一步一险,若是一路打过去,必靡时损兵,事倍功半。”
听魏仁溥这么说,刘承祐的兴致一下子被勾了起来,望向他:“继续说!”
“凤翔整军,不妨大张旗鼓,做出攻取秦凤的姿态,却引而不发,使蜀主增兵秦凤。异日动兵,亦可缓攻徐图!”
魏仁溥说得算简练了,但以刘承祐的精明,立刻领会到了他的意思。后蜀的军力,且不论其战力,就人数而言,绝不可小觑,毕竟有数百万民的底蕴支撑,即便前后损折甚众,再度武装二十万兵,问题也不大。
倘若伐蜀,凭借其国力、军力,据险而守,对于大汉而言,绝不是件易事。而根据魏仁溥之策,以秦凤四州为饵,将蜀军的主力诱出,在秦凤打一场决战,将其军力,消耗歼灭于川蜀之外。那么,伐蜀破关,难度必定减小。
而要下这么一盘大棋,大汉这边,就当真急不得,在各方面都要做好充分的准备,一如征唐。
至于,后蜀那边,会不会上套,“听话”地将主力调出,刘承祐认为,有操作的可能。除非孟昶,舍得直接放弃秦凤四州,而这种可能性,却是不大的。
“郭卿以为,如何?”眉头舒展开来,刘承祐瞧向郭荣。
闻问,郭荣却是直接拱手应道:“魏相筹谋大局,目光深远,我不如也!”
郭荣此言,已然表明态度了,显然,相较于单取秦凤四州,他也更赞同来一场大的谋划。
“就如魏卿所言,暂时搁置进军,传令凤翔吧!”刘承祐直接拍板。
“是!”郭荣应道。
“另,此番御蜀,赵、药、史三公,劳苦功高,将制召三者进京,朕要亲自接见嘉奖之!”想了想,刘承祐又吩咐道:“至于军前,以向训为西南都监,统率诸路军马,整训兵甲,筹备伐蜀!”
刘承祐此诏,又是一石数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