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芈黍离
“不过,李璟尚有此等臣子,由此观之,伪唐终究非卒灭之国啊!”刘承祐说道:“得尽快结束战争了!”
“该急的,不当是陛下!”陶谷说道。
刘承祐只是点点头。数十万大军长期逗留于淮南,靡费甚重,东京那边已然有些坐不住了,国库日渐空虚。眼下,正处春耕时节,因此战,中原、淮北民力大耗,若再误了农时,引起连锁反应,接下来头疼的事,可就更多了。
这段时间,不断有宰臣转呈的百官进表,建议刘承祐班师。事实上,若南唐拼命,抵死不和,北汉这边,也不可能真与之长期耗在这儿。
更可能采取的做法,便是班师还朝,整顿兵马,还民与耕。淮南这边,则转攻为守,巩固既占之土地,消化胜利果实。
但是,那是南唐顽抗到底的选择,能够一劳永逸,最好。毕竟,比起原历史,周世宗征唐,刘承祐之征,南唐败得更快、更彻底。
第128章 二使携礼来
虽然使命没有完成,在寿春歇了一夜,孙晟还是提出了返回金陵向李璟复命的请求,然后为刘承祐所拒绝。然后,孙晟发现自己已然被软禁,不过,明面上的说法,是成为汉帝的座上客,随御驾南下合肥。
至于金陵那边如何答复,放还了一名随行官员,由其回去,向李璟复命。于是,两日之后,李璟在金陵收得悉的情况是,孙晟在汉帝面前,书生意气,出言不逊,触怒了汉帝,反惹得其兴怒师,彻底大举南下。
这两日间,南唐之沿江地区,可谓处处示警,扬、泰、滁、和、舒、黄,无一处未有汉军征伐。其他地方暂不表,扬、滁、和三州,几乎直指金陵,尤其在汉军增兵南下后,南唐的江防戍堡、军镇,又丢失了不少。
“朕用人不淑,遣孙晟北上议和,未曾想其性情刚烈,触怒汉帝,反惹其大军南下。”唐宫正殿,李璟哀声叹气的,扫着殿中的臣僚们:“仅慕容延钊等将,便使得沿江戍防,处处告急,而今北汉大军南下,如何能挡?朕当如何应对?”
此时的殿中,并没有太多人,但眼下的政治诉求都一样,主和。韩熙载等人,这几日间,连连鼓噪串连,向李璟请命,希望他能矢志抗汉,坚持到底,勿与言和。将李璟惹得烦了,干脆闭而不见。
“陛下,以臣之见,为今之计,只能再遣使者北上,面谒汉帝,以抒其怒,敬我和议之诚。”谏议大夫魏岑起身,回道。
其言落,冯延巳起身,谨慎地说道:“陛下,以臣观之,汉帝之怒,只怕并非全为孙公所触怒。汉帝野心勃勃,贪欲如海,若不能满足其饕餮之心,只怕其断难撤军。我朝如欲和议,必须思虑好,当付出何等代价,方才能动汉帝之心!”
冯延巳的话,说的直白,却也隐晦,有些事情,只能李璟自己来做。李璟,显然也领会到了他的意思,看了冯延巳一眼,老脸沉得厉害。
良久,怅然一叹,说道:“再遣使节,携厚礼北上,白于汉帝,就说朕愿称臣纳贡,并割光、寿、濠、泗、楚、海六州与汉,冀望其能罢兵!”
说出这番诏意,不只是李璟,连在场的主和派大臣,都下意识地松了口气。冯延巳等人,实则也是差不多的意思,作为弱势一方,主动议和,当然得付出大代价,但具体代价,还得皇帝自己考虑。若是由臣子代言,异日丧国辱权,皇帝后悔了,那可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做下“万难”的决定,问题又来了,谁肯为使,李璟以此问之。群臣默然,都下意识地低下了头,没人愿意出使,这不是个好差事,不说其他,孙晟可还被汉帝扣在北边了。
见这干臣子反应,李璟忍不住怒了:“尔等食君禄,受国恩,难道就不肯为君父分忧吗?难道要朕,亲自北上,去向汉帝乞和?这丧国之约的屈辱,难道要让朕独自承受?”
李璟这番话落,一干朝臣,仍就缄默不言,埋头装死。李璟神情愈急,这个时候,翰林学士、户部侍郎钟谟站了出来,长身拜倒,眼含热泪,语气哽咽道:“臣愿替陛下,向江北走一趟!”
有人主动,在场朝臣紧绷的神经终于有所松弛,李璟见状,也是红着双眼,降阶亲自扶起钟谟:“钟卿有使汉经历,北上必达使命,烦劳了!”
钟谟叹了口气,咬牙道:“君有命,臣解其忧,请陛下放心!”
“臣愿同钟侍郎一同前往!”这个时候,又有一臣站出,却是文理院学士李德明。
见其一脸肃重,李璟心头这个感动啊,颇有种“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之感。不加多说,当即以钟谟、李德明为正副二使,火速携礼北上。
在钟、李二人北发之后,李璟却收到了两封捷报。一封来自鄂州,武昌节度使刘仁赡上报,于长山寨击败入寇的湖南贼军,贼将王逵败走,歼敌三千卒。
却是前番,被刘承祐封为武平军节度使的王逵,奉命协助北汉征唐,率朗州兵六千,进入鄂州境内。攻唐之长山寨,为刘仁赡率袭后,大败,折兵过半,狼狈逃回湖南。如此以来,从征南唐的两路友军,吴越与湖南,先后为唐军所败,事实证明,“友军”不足用。
第二封,则来自燕王李弘冀,言将军言林仁肇,率舟师两千,突袭历阳汉寨,毁其寨,杀敌千余。没有提战损,战绩看起来也比较磕碜,但是这是近期以来,唐廷收到的直面汉军最好的战绩。
万花丛中一点绿,格外扎眼。当然,要说对汉战绩最佳者,还得属盱眙的郭廷渭,哪怕守寿春的何敬洙也给汉军造成了不小伤亡,无人为之言说,消息也难传下。
心知朝廷在推动议和之事,仍存不甘的南唐燕王李弘冀,以此事告朝廷,就是想给李璟与南唐朝廷提提气。告诉他们,依托江防,还是能与汉军扳扳手腕的。
效果自然是有的,但这样的胜绩,份量太轻微了。事实上,闻两方捷报,李璟却是开怀了小片刻,也就小片刻,毕竟,大势难逆。甚至于,李璟还在担忧,林仁肇打这一仗,会不会激怒汉军,影响和议。
不过,纵使情绪起伏,李璟还是对刘仁赡与林仁肇下诏褒奖,尤其是林仁肇,直接拔其为和州防御使、江北营屯使。
合肥,刘承祐驾临于此,淮南行营移驻此地,就近督促各路汉军,对沿江州县的攻略。同时,刘承祐将铁骑、奉国、小底几军都派出去了,滁扬泰三州之地,汉军的力量有些不足,御前仅留了奉宸营及护圣两厢八千余卒卫护。
湖南的奏报以及历阳之败,也几乎是同时呈于刘承祐案头。同样是历阳战报,汉军这边要详细地多,也真实地多。被林仁肇突袭,汉卒阵亡三百七十二,毁寨,屯于其间的粮一千五百石焚毁千石,前后击杀唐军四百余人。
张永德向刘承祐上表,言他疏忽松懈,所以为唐军所趁,请刘承祐知罪。对此,刘承祐命人申饬了一番,同时告之,小败无碍,警醒则已。又降诏,通谕淮南诸路汉军,唐军犹有余勇,不得轻敌大意。
至于王逵败于刘仁赡,刘承祐下令赏王逵一百匹交火丝绸,同时,只说了句,湖南将有变。
湖南时下的局势,基本是王逵、周行逢那十兄弟各自分割权力,掌控军政,王逵势力最强,周行逢次之。而今王逵兵败,折兵三千,实力大损之下,“兄弟阋墙”,必然难免。
当然,湖南的局势如何发展,此时的刘承祐,还顾不上。或者,也无意顾及,譬如鸡肋,食之无味,暂弃之,也没那么可惜……
“金器千两,锦绮绫罗二千匹,御衣、犀带、茶茗、药物若干,另有犒军牛五百头,酒二千石!”合肥城内,李昉朝刘承祐念着随唐使北来进献的礼单。
“这才有求和的诚意嘛!从这份礼单就可以看出,伪唐还富裕着,手笔可不算小啊!”刘承祐接过礼单瞥了两眼,淡淡道:“牛押赴淮北,交由王朴处置,其余一概礼品,尽数赐与诸军将校,另派酒肉并那两千石酒,犒赏将士!”
“是!”李昉应道,随即向刘承祐请示:“唐使钟谟与李德明,陛下何时接见?”
眼珠子转了转,刘承祐抬指道:“先晾他们一晚,明早带他们去军营,让他们看我汉军演武。告诉李重进,让他好生给朕操练,招待唐使,不要在外使面前,堕了我汉军威严!”
几乎一下子明白了刘承祐的用意,李昉轻笑着应道:“遵命!”
第129章 割地、称臣、纳贡
翌日,临近中午时分,唐使钟谟、李德明终于被引到刘承祐面前,二者冠带齐整,只是面色发白。
护圣军奉命演武,明显是领会到了刘承祐的意图,李重进与王彦升二将,除了正常的操演之外,还自合肥监狱中,提了十几名死囚,换上唐军装扮,杀给钟、李二人看。不是没见过杀人,但面对汉军如此凶暴残忍之举,还是将二者吓住了。
“臣钟谟(李德明)参见大汉皇帝陛下!”面对据案而坐的汉天子,两个人当即拜道。
钟谟尚好些,李德明脸上则残留惊惧之色。犀利的目光,快速地自二者身上扫过,刘承祐看着钟谟,道:“钟侍郎,我们又见面了!”
“得见陛下天颜,是外臣荣幸!”说着恭维的话,钟谟语气倒显得不卑不亢。
能够感觉到,钟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怯场,刘承祐将目光落到李德明身上:“你就是李侍郎?”
李德明抬头看了眼刘承祐,又迅速埋头:“正是下臣。”
“方才演武观摩,我大汉军容如何?”刘承祐轻飘飘地问道。
李德明不假思索,回道:“将士魁梧,兵甲精良,实乃天下第一强军!”
“哈哈……”刘承祐张扬地笑出了声,似乎对其回答很是满意。
“说吧!”笑容一敛,刘承祐看起来也不打算弄虚的了,直接摆手道:“李璟遣你二人北来,又作何打算?”
“启禀陛下,臣等奉命而来,冀望大国撤军,弭兵罢战,倘若此,我主原依大汉称臣纳贡之意,并割广、寿、濠、泗、楚、海六州!”钟谟拱手,不似孙晟那般还要争一争,直接将底牌和盘托出。
“呵!”刘承祐当即嗤笑一声,冷淡道:“你口中六州,而今已尽数臣服与大汉,为朕所统御之州县,用汉土贿朕,慷朕之慨,尔等竟是何居心?”
汉帝这一张嘴,尽是强盗逻辑,贪欲的嘴脸,赤裸裸地展现在二臣面前。钟谟面皮稍稍抖动了几下,心情暗沉,显然对于李璟的条件,刘承祐并不满意。
见其状,刘承祐则忽地变了脸,恶狠狠地盯着二者,语气疾厉道:“先有孙晟,再有你二者,连番北来,糊弄于朕,当朕好欺吗?来人,将这二者,拉出州衙,斩首示众!”
天子令落,立刻有四名侍卫入内,架起钟、李二人,便朝堂外拉去。骤然间的变故,让二人完全反应不过来,看汉帝的模样,根本不似作假,其杀性竟然如此之重,当即慌了。
钟谟挣扎着高呼:“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李德明则直接求饶,痛呼饶命,两腿拖在地上,摆动不已,差点将靴子甩掉。
“陛下饶命,臣有话说,臣有话说!”李德明的呼声撕裂,乃至惨厉。
见状,刘承祐这才挥手,让侍卫将二者放开,在侧侍候的李昉也闭上了准备进谏的嘴。刘承祐目光冷冽,一副不耐的模样,寒声说道:“你还有何话可说?朕可没有闲暇,在这里听尔等诓诱之辞!”
这一回,二者干脆地跪倒在御前,钟谟表情紧绷着,不自然地苍白了许多。李德明则拜道:“我主不知陛下之威,汉军之强。惟愿陛下宽臣以三两日之诛,愿还金陵,请献淮南之地与陛下!”
听其言,刘承祐神色这才缓和下来,看着这李德明,这才是识时务者嘛。沉吟了一阵,盯得此人,心情忐忑,暴生冷汗,刘承祐幽幽道:“既如此,朕给你一个机会,暂留你一命!”
“谢陛下!”李德明顿时道。
刘承祐手遥指南方,说道:“你回去,告诉李璟,朕所求不多,割地、称臣、纳贡!而今,我诸路汉军,正在席卷淮南各州,他的时间不多了,待朕尽取,仅仅淮南,可不足以令朕罢兵!听明白了吗?”
“是!”李德明道:“臣明白!”
“派人,送他们回去!”刘承祐吩咐着。
待两名唐使离去,刘承祐再度掩起了他脸上所有表情,麻木如常,心思则异常活跃。
“陛下!”李昉将整理好的几封奏报,放于案头,轻声问道:“如此威吓伪唐,若迫之过甚,只恐适得其反,使其生顽抗之心!”
“你所虑甚是!”刘承祐说道:“不过,人呢,意志一旦放松,想要重拾志气,可没那么容易。更重要的是,朕不能让李璟君臣,看透朕的意图。侵之愈急,逼之愈甚,是为加深其决议。即便适得其反,朕也不过变急取为缓图罢了。”
想了想,刘承祐又道:“拟诏传令诸军,加强进攻,继续拔除伪唐沿江之戍堡据点,将唐军,给朕赶到江里去。和,不妨议;仗,不妨打!”
唐使这边,待遇看起来还不错,被汉帝的大内侍卫护送着向渡头,上船,拔锚起航南下。
船舱内,钟、李二人,对面而坐,状态都不好,面沉如水,没人说话,气氛一时沉闷异常。过了好一会儿,钟谟终于开口了:“李侍郎,当真欲还金陵,请陛下献淮南?”
“不然呢?”李德明抬了下眼皮,冲钟谟说道:“汉军之凶暴,你也见识到了,动辄杀人,蛮狠无情。汉帝之贪欲,岂是小利所能满足,如不举淮南而献之,如何能罢战事,消兵祸?”
听其言,钟谟面色怅惘,道:“向使提出此议,日后,何以立足于庙堂,如何面对江淮父老?青史丹书之上,留有一笔,亦是千夫所指,恶名昭昭啊!”
“钟侍郎如惧非议,回朝之后,就由我独奏吧,你自可缄默,置身事外!”李德明淡淡地说道。
见其态度,钟谟闭嘴了,不复赘言。
事实上,李德明也是没办法了,回想起来,在汉帝面前,他表现得实在过于不堪。尤其为求活命,自请劝献淮南的话,一说出口,就没什么后路了。
另外一方面,他也看出来了,此议虽有过于唐,不利于江淮,却大功于北汉。他日,北汉若能灭得南唐,凭着这份功劳,在北汉朝廷那边,也能有一席之地。
此番北汉征唐,随着战事的进展,可谓天下瞩目,有不少人都意识到了,这乱世纷争,已近尾声,从北汉蒸蒸日上的发展情况来看,只要不出大的意外,天下再度归一,也仅是时间问题。
在一般人看来,北汉征唐,只是贪婪于江淮之富庶。但在有识之士眼中,这便是一统天下的前奏。而李德明,显然就是这诸多有识之士之一。
钟、李二人,还归金陵,将出使的情况一汇报,果然,顿时引起了李璟的盛怒,对二者大为不满。
“强盗,恶匪,暴徒!”内殿之中,李璟气得手直抖,差点将御案掀翻了,怒声道:“朕连番遣使,求告于彼,已是低声下气,极尽屈辱。六州广大之地,犹不能满足其野望,竟欲贪图我整个淮南,欺人太甚!”
“北汉要打,朕陪他打!辱国至此,辱朕至此,再难向那小儿低头!”李璟一手奋力舞动,高声叫嚣着。
有的时候,叫嚣得越厉害,反而衬其心虚,无能狂怒罢了。李德明与钟谟跪在御前,待其发泄完了,李德明方才沉声禀道:“陛下,淮水六州,而今已尽在汉军掌控,滁、扬之地大部亦然,黄、舒、和、泰诸州,正遭攻伐。仅以六州,实难满足其野望啊!”
“难道,我大唐就只能任其予取予求吗?”李璟瞪着李德明。
李德明道:“而今北汉,十数万军,正攻伐我沿江戍防。臣北上,观汉军之强,天下无双。我朝连败,仅以齐王那不足十万的杂合之众,如何能挡。陛下若以意气,拒绝和议,与其相争,如若彻底激怒汉帝,渡江南攻,陛下何以当之?一旦江防有失,悔之晚矣!”
听李德明之言,李璟怒容稍敛,流露出少许畏惧之色,意识到那等情景,不由哆嗦了两下。
但显然,其犹有不甘,目露颓然:“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
“陛下,而今北汉对江北之地,侵攻愈急,如不尽早决定,赚其退军,一旦淮南尽陷,唯恐十四州,亦不能满足汉帝之贪暴!”李德明怅然叹道。
为了完成任务,李德明也是豁出去了,一言一句,尽显“投降派”的风采。
但是,李璟仍显犹豫,淮上六州与江北十四州相比,这其间的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这个时候,助攻的来了,枢密副使李征古前来禀报:“泰、和、舒州尽降汉军!”
闻言,李璟看起来再无奢望,意气消沉地摆了摆手,语气哽咽:“罢了,朕愿尽献淮南之地!称臣纳贡,以退汉兵!”
第130章 丧国之约
“什么!”李征古闻言,色变,惊诧至失声,有点不敢相信地向李璟确认道:“陛下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