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世祖 第232章

作者:芈黍离

涡口则不然,守将玩忽懈怠,疏于职守,为唐军所趁,遭袭之时,应对迟缓,处置失当,乃至涡口之失,其罪之大,无可宽宥!”

“再者!”刘承祐眼神在王峻身上打着转儿,说道:“国初之际,朝廷财政拮据,上下艰难,几乎难以维持,武行德在镇河阳,恭敬效顺,尽发府库,输送东京,而无怨言。

朕即位后,移镇徐州,几年下来,也是兢兢业业,勤勤恳恳,遵从朝廷制度,施行乾祐新政,治事驭民,少有懈怠。这是对朝廷有大功的元勋,朕虽提倡过功过独立,但一者武行德罪不致死,二者朕也愿意小赦其过。”

“对于勤于王事的功臣,纵使有失,朕还是愿意宽容些的!”这最后一句话,刘承祐几乎就是说给王峻一个人听的。

也不知王峻听懂了没,只见其拱手,淡淡道:“陛下所言,有理有据,既有宽仁之心,臣自无异议!”

“照朕所说,拟诏下发执行!”刘承祐又朝李昉道。

稍晚些的时候,刘承祐收到来自张永德的奏报,说已攻取合肥。在慕容延钊击溃许文禛军后,便得知合肥空虚的情况,而歼灭陈觉后,刘承祐便与张永德两千卒,令其南下趁机取了合肥。给其独立一功的机会,也算酬去岁冬之承诺。

不过两日的时间,张永德的捷报来了。

埋头于案牍之间,查阅了几份东京发来的军政要务,有一条,引起了刘承祐的重视,开春以来,后蜀果有异动,蜀之兴元府、秦凤之军,皆有陈兵汉境的调动。

眉头一拧,刘承祐喃喃道:“孟昶,他还真敢动兵!未先取秦凤,果生祸患呐!”

语气森冷,但刘承祐并没有过于担忧,虽然国家重心在江淮,但对于在西南方向的布置,他还是很有信心的,以宋延渥、赵晖、史匡懿等人在,足以应付后蜀的进攻。

只是于刘承祐而言,契丹都于北方安分守己,你割据蜀地的孟昶,不思坐守,还敢主动找麻烦,让他有种被冒犯的感觉,很是不爽。

亲自书写了一份诏书,以凤翔节度使赵晖为西南行营都部署,合凤翔、彰义、永兴等关内军队,应对后蜀入侵。

夜幕缓缓降临,帐内已多添了几盏灯,刘承祐仍旧站在舆图前,淮南一域,已尽在他胸中,此时他的目光,盯在南唐之江东与江西。饮马长江之后,唐之国都金陵,可就隔江相望了,但这一条大江,于如今的汉军而言,却是有如天堑。

“来人,传陶谷!”沉吟许久,刘承祐吩咐道。

很快,陶谷奉召而来。刘承祐问他:“陶卿身体可曾养好?”

或许是年纪大了,前番不耐军前苦寒,直接病倒了,刘承祐赏他一个恩典,让他到下蔡城中休养。开春之后,方才重归御前,顾问听用。

此时闻天子关怀,老脸上顿时眉开眼笑的,拜谢道:“有劳陛下关心,臣已无大碍!”

点了点头,示意其坐下,刘承祐道:“开春以来,我军连番作战,诸军共击败唐军十余万,可谓尽挫伪唐援应淮南的意图。以如今的情况,拿下寿春、盱眙两城已不是问题,一月之内,也可横扫淮南。

但是,我朝居中原,处四战之地,非伪唐一个敌手。时下,孟蜀在秦凤之地已有异举,兵马钱粮调动频繁,北面的契丹,虽然依约罢战,但难免不会因南方战事而背约,再起兵戈。”

“孟蜀竟然动兵了?”十分认真地听完天子的叙述,陶谷不由惊诧道。

刘承祐点头:“东京方转呈凤翔的军报!”

“陛下是在忧虑,两面作战?”陶谷说。

“如只孟蜀与南唐,纵两面敌之,朕又有何惧?”刘承祐说道:“只是国朝之患,始终在北方啊!”

看着陶谷,刘承祐继续道:“征淮大略,陶卿也是筹谋者与执行者,当知,此次南征,朕的初步目标,仅是并吞淮南。伪唐虽则屡遭大败,溃不成军,但朕心里清楚,渡江灭唐,非时下我汉军所能做到。为防佗变,有意尽快尽数战斗。朕在考虑,征淮之后,如何结束与伪唐之间的战事,陶卿熟悉伪唐情况,可否给朕些建议,以作参考?”

听天子道明用意,陶谷不由感慨道:“而今战事正酣,陛下已在考虑战后之事,目光之深远,筹谋之预前,臣拜服!”

对其吹捧,刘承祐几乎无动于衷。见状,陶谷这才道:“以臣之见,连番之大败,已非南唐君臣所能承受。我朝势大,以臣观伪唐朝廷中,将有求和之声了。江南自古以来,有割据之力,退保之心,而缺进取之意。

而李氏父子两代以来,重用文人词臣,使得伪唐文道大昌,将臣之间,少有血性者。似何敬洙、郭廷渭这样的将领,在伪唐毕竟是少数。

陛下只需按部就班,从容攻城略地,给伪唐朝廷持续施以压力,待伪唐遣使求和,允以割地、称臣、纳贡即可。另,若伪唐朝中无人倡导和议,陛下亦可暗中谋划,我朝势大,天子英明,断然少不了投靠之人!”

“听陶卿一席话,如饮佳酿,亦有醍醐灌顶之效,却是朕陷于误区了!”刘承祐微微一笑。

面对天子褒奖,陶谷也是微喜,跟着随军混了混,因病没能有所施展,而今有此进言,总归不算白来一趟,白吃那苦头。还朝之后,或许能借机,在官衔后加个平章事。拜相,如今已成为陶谷唯一的政治追求了……

看着陶谷,刘承祐道:“朕已放还那陈觉,让他带了一份亲笔劝降书与李璟,可起恫吓之效。原想,再派陶卿,再出使一次金陵……”

听刘承祐这话,陶谷脸色变了变。虽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陶谷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去金陵那“龙潭虎穴”走一趟,毕竟意外难防。

迎着天子的目光,陶谷小心地应道:“而今我朝大据胜势,岂有主动议和的道理。倘若此,反可给伪唐君臣以侥幸。”

“不过,听陶卿之言,确实无此必要,是朕过虑了!”刘承祐慢条斯理一句话,让陶谷松了口气。

待陶谷退下后,刘承祐稍作考虑,又命人召来李少游,对其交待一番,所言之事,自然是让金陵的武德司的探事寻机活动一番。

再晚将歇之时,慕容延钊亲自来报,说有人自寿春城出,为巡卒所擒,主动相告,是神卫军指挥徐象麾下,欲联络请降。

对此,刘承祐只觉意外之喜。但要真说有多意外,那倒也不见得,对于人心,他虽看得不甚透彻,但总归见识不浅。那么多守军,绝不会都如何敬洙那般,冥顽不灵。

虽然对于破城,有足够的底气与信心,但对于城中将校的主动投效,他还是很感兴趣的。

第119章 寿春终于破了

乾祐五年正月二十四,辰时初至,寿春城外,随着天子刘承祐一道开战的军令,北汉征淮大军,正式向围城八十余天的寿春,发起总攻。

此番一动,汉军便是全力而发,从北、西、南三面齐攻,汉军主力禁军、招抚补足的怀德军以及营前役夫,直接投入攻城作战的人手便有七万人。霹雳炮、床子弩、云梯等攻城利器,也都不惜损耗地用上,总之,贯彻天子的意志:破城!

孙立主攻于南,王峻指挥于西,慕容延钊则督战于北,刘承祐则安居北营观战,看着以龙栖军为主的北城攻防。

春日当中,光芒万丈,照耀在刀光剑影间的城郭内外。寿春城下,厮杀正烈,攻防正酣。刘承祐始终稳坐高台,享受着和风旭日,聆听着鼓角争鸣,眼观血腥杀戮。杀声足足持续了一个半时辰,犹不见削弱,而三门的战况,也不断传至报至刘承祐这边。

“南城唐军已打退我军第三波进攻,孙都指挥使已投入第四支冲城之士!”

“王都指挥使已亲自率人登上瓮城,正在与守军厮杀!”

“南瓮城已为孙都指挥使攻破,唐将何敬洙集中兵力,正在死守城楼!”

……

纷纷报来的战况中,作为主攻的小底、护圣二军,不断取得战果,唯有北边,不温不火。

“没曾想到,到这个地步,城中的守军仍有如此能量!”刘承祐说道。

陶谷等近臣也一并随君侧观战,陶谷道:“此负隅顽抗,困兽之斗,将士们连破城翁,城楼又岂能久守,待其士气消耗,寿春破矣!”

李少游则道:“那何敬洙着实不识天威,不知进退,意图顽抗天军!若无此人,寿春早破矣!”

“不过其抵抗,也就如此了!”刘承祐道,略加考虑,朝李少游吩咐道:“发信号吧,让那徐象动手!”

北城外,烟花爆起,虽在白日,难以如黑夜之下那般绚丽。但收到信号之后,原本不温不火的北门攻防,立刻激烈了起来,并且在城中,等得已有些焦急的神卫军指挥使徐象,终于松了口气。

他所紧张的,不是投靠出什么问题,而是怕他还没动手,汉军就破城了,那他阵前倒戈的献城之功,可就要打折扣了。

而在有内应的情况下,刘承祐犹选择这般战法,一是为了试探寿春最后防御,二则也是稳妥起见。对于徐象的投效,刘承祐信了八成,剩下的两成,只是作为一个君主与统帅必要的猜疑与防备。

为此,甚至拒绝了徐象通报,夜里袭城献降的建议,就是为了防备夜间有不测状况发生。拖了一日的时间,让他在汉军全面猛攻之际,爆发出来,如此,至少在汉军这边,可策万全,也无惧守军耍什么阴谋诡计。

随着徐象在北城发动,背袭何敬洙亲校,守军顿告崩溃,在神卫军的接应下,顺利地登上城头,席卷入城。

龙栖军下营指挥韩重赟带着他麾下,最先上城,突破城厢,登上城头,斩断唐旗,插上汉旗。面上带着兴奋,小底、护圣两军,为这破城之功,争得是面红耳赤,但却让他们轻轻松松地攻了进来。

“你是徐象?”看着主动收起兵器,独身迎上来的徐象,韩重赟止住麾下,问道。

看着眼前耀武扬威的年轻汉将,虽有一丝被冒犯的感觉,但徐象不敢怠慢,赶忙道:“正是卑将!”

扫了他两眼,韩重赟直接道:“慕容都虞侯有令,让你带领你的人,同我军一道,前往西城,配合攻城大军破城!再留几个熟悉城中地形的人,引导大军占据要署!”

“遵命!”徐象赶忙应道,招呼着麾下,便头前带路。

而进城的龙栖军,则分为两波,一波随徐象往西,一波则在向导的引领下,向帅府、衙署、仓廪、府库等军政机关攻占。

寿春西城,城楼之上,攻防已然到了最激烈的时刻,在保信军都指挥张全约的指挥下,守军占住城垣关口通道,拼命抵挡汉军的猛攻。王彦升亲自带人冲了几次,都被挡住了,正自暴怒之中。陷入城战厮杀,汉军的跑车、强弩,已经不敢再发动了,否则伤人伤己,城头上,比拼的就是双方将士的血勇。

即便如此,唐军也在崩溃边缘,腥风血雨之间,作为指挥的张全约,心头实则已尽是无力,只是凭着一口气,挣扎着。

当徐象带人前来“助战”,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在其登上城楼期间,分心问道:“徐象,你不在北边配合守城,到西城作甚?”

“奉徐公之命,前来襄助使君!”徐象拔出刀,带着几十名心腹,加快脚步,大声回道。

听其言,张全约先是松了口气,但转念一想,注意到其匆急的脚步以及其麾下手臂缠绑的白布,顿时意识到不对了,脸色大变,朝后蹒跚而退的同时,命麾下:“拦住他们!”

见状,徐象身后那名小校,暴起蹿出,三大步上前赶上,一刀将张全约砍倒,并很麻利地将其头颅割下。

遽然间的变故,让西城唐军无措,徐象则抓紧机会,口道一声杀,带着麾下,朝昔日的同袍,无情施以辣手。在城垣下,神卫军也发起攻击,踵其后,是龙栖军。

一番变故下来,西城顿时告破。王彦升带着侍卫军,从外向内剿杀,撞见徐象,提着刀便朝他攻去,他已杀红了眼。

王彦升手中染血的利剑,带着凌厉的刀锋,斩向徐象。徐象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挡了一击,“当”的一声,徐象仓皇而退,王彦升膂力惊人,一击之下,差点脱手。

看王彦升杀气腾腾的样子,徐象赶忙道:“将军且住手,自己人!我等已臣服大汉,奉命前来,襄助将军破城!”

听其言,王彦升这才收起攻势,扫了徐象两眼,突然怒道:“谁教你们来帮忙?我自可破城!”

嘴角抽搐了下,汉军的骄悍,他可算是见识到了。带着亲卫,冒险赚杀了张全约,助其夺城,人家还不领情。但身为降将,自有降将的自觉,赶忙陪着脸解释。

“北城已破了?”王彦升问。

“回将军,正是!天兵已进城,向城中官署进攻!”

“你!”王彦升有些急了,指着徐象:“带着你的人,给本将开路,去节度衙门!”

“是!”面对王彦升颐指气使,没有一点反抗的心思。要是惹怒了这汉将,被其顺手宰了,可就无处诉去了。赶紧收拢部下,转向头前带路。

“启禀陛下,北城已破!”

“……西城已破!”

喜报频来,汉军北营这边,自是雀跃不已。陶谷贺道:“寿春这顽石方城,终于为陛下所破!”

对此,刘承祐脸上只稍微动容了下,即恢复平静,似乎寿春城破,只是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一般。抬指吩咐道:“传令王峻、慕容延钊,尽快清剿残敌,占取城防官署,稳定城中局势!”

“是!”

刘承祐自个儿,则还中军御帐,饮水进食,思考起下一步的战略。

寿春南城楼上,杀声已然渐渐弱了下来,西北门皆破,南城岂能独存,守军死的死,降的降。如论抵抗激烈,还得属南城这边,汉军主攻在此,何敬洙主防也在此。

城关下,仍有数十名士卒,护卫着何敬洙,被汉军包围在城脚。孙立和高怀德,先后攀城入内,孙都指挥使神色怏怏不乐,已然得悉,首破寿春的功劳被别人拔了头筹。

有鉴于此,得知何敬洙被围,立刻赶了过来,这斩将擒帅之功,总归是逃不掉的。

见孙高二人,麾下一军指挥立刻禀道:“都将,这数十人顽抗,劝降也不听!”

上前观察了一圈,发现数十名唐军士卒,面对汉军的包围,各个神情慨然,而无惧色。高怀德说:“这些人,都心存死志了啊!”

孙立一摆手,下令道:“那就成全他们,全部杀了!”

又是一阵短暂而残酷的绞杀过后,寿春南关下,再无杀声。踏着淋漓的鲜血,跨过唐卒尸身,方才放下,老将何敬洙静静地靠在一根圆木上,满脸病态,脖间一道剑痕,显然是自刎而死。

观察了片刻,得出结论,那数十名唐卒,是为了守护何敬洙的尸身。

高怀德不由感慨道:“江淮,也不缺英豪啊!”

孙立靠近,打量了几眼,目光停留在何敬洙那已无生气的丑陋面容间,道:“就是这丑厮,抵挡我大军如此之久?”

“应当是了!”高怀德说道。伴着何敬洙忠勇威名而传播的,便是其“丑名”了。

“何苦呢?”孙立摇摇头,说道:“为伪唐庸主而亡,多不值得,若是早早听劝,投降大汉,富贵荣禄不缺,安享晚年……”

从孙立的话里便可看出,虽则恭顺臣服于刘承祐,但从根子里,这还是个深受时代影响的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