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芈黍离
刘承祐道:“王峻报,奉国军已然进行过试探攻城,霹雳炮、火油弹都用上了,虽有杀伤,弱敌士气,但距离破城,还有距离。守将何敬洙,对我火油弹有所防备,于城上多备沙土竹排!”
赵延进讪讪一笑,最年轻的安守忠则道:“臣将留一军,牵制寿春守军,率步骑迎战刘彦贞,论野战,唐军绝不是我军对手!”
刘承祐问:“寿春城内,仍有守军逾万,如其出,必为威胁。当留多少兵马监视之,留多,则迎击刘军之兵力不足,如何保证必能破之?”
“这……”安守忠凝思起来。
张永德则最后进言:“臣与守忠建议,差不多,不过当充分发挥我军骑兵优势,南下袭扰之,疲敝之,耗其精力,乱其军心。而后以逸待劳,寻机破之。以我征南大军之精锐,又有名帅猛将,区区三万唐军,不足为虑,我军胜算很大!”
“有点意思!”刘承祐轻声道:“不过,此举如惊了唐军,使其不敢北上,转以走水道,水陆并进,扰袭我后方呢?”
“不知陛下之见?”赵延进不由请教道。
闻问,刘承祐摊了摊手:“沙场作战,当因势而变,临机决断,前线战情,瞬息万变,朕远在东京,如何能说之?”
刘承祐这话,很有道理的样子,被考校的三人,同时恍然,原来,这才是正确答案……
见三人的表情,刘承祐不由发出两声轻松的笑声,道:“不过,这纸上谈兵,也不是没有好处。去把兵棋拿来,我们再推演推演!”
“是!”
刘承祐这边,嘴里说着只要结果,不管前线王峻怎么打,但真让他放手不问,那也是不可能的。
第74章 十八日,御驾幸淮南
“陛下,翰林学士、礼部侍郎徐台符使辽归来了,正在宫门,等待谒见复命!”内侍少监张德钧,快速入内,朝着正伏案批复着政务的刘承祐道。
闻报,刘承祐停下朱笔,立刻吩咐道:“直接让他来崇政殿,朕要见他,另外,将宰臣们也一并叫来!”
“是!”
自汉辽议和,徐台符奉命北上,谒见辽帝,递交国书,已过去半个月。至今,方才归来。
这段时间下来,在双方上层的有意的约束下,北方的局势,得到进一步缓和。虽然边境之上,双方的细作、密探仍在积极活动刺探,但得到的奏报,皆是一步一步收束着战争的脚步,到如今,战事消弭已成定局。
即便如此,对于北方的局势,刘承祐心里仍存着一丝顾虑,尤其在淮南战事已经爆发的情况下,更需慎重。是故,对于出使归来的徐台符,刘承祐十分重视,他需要从其口中,再印证一番契丹人的态度与情况。
很快,军政宰臣齐聚一堂,而汉使徐台符,怜其辛苦,刘承祐赐其御膳以示恩德。在这秋冬之际,南北奔波,往返两千多里的路程,舟车劳顿,以徐台符的年纪,也算是挺不容易的了。
“徐卿为国使节,来回奔波,辛苦了!”在殿中,刘承祐态度亲善地勉励一番,即赐座,以示荣宠。
在大殿内,外臣之中,除了诸宰臣及两司统帅外,其他文武还少有资格能够坐下。
徐台符当即谦虚一番,有点激动地表示为国效力乃是本分之后,方才小心地坐下问对。要说徐台符,自后唐时起便出仕,在政权跌宕之中历经宦海二十余载,但也只有此番有幸受皇帝命,出使外国,参与到军政大事中,心中才生出些波澜。
“臣与辽使萧护思北上,至密云面见契丹皇帝,递交国书,共商友好!据臣所观,契丹议和罢战之心甚坚,当无异样!”知道刘承祐想问什么,徐台符当即汇报道。
“那契丹新主如何?”刘承祐想了想,问。
提及此,徐台符脸上露出一抹古怪之色,拱手朗声道:“陛下,契丹主年少,初即位,不亲国事。臣北上,前后只见得契丹主两面,其余和议议定,都是由契丹大臣耶律屋质接待。而契丹主则好酣饮,畋猎嬉戏,臣见他的第二面,便是其率御帐亲兵,狩猎于燕南,邀请臣,示以兵威!”
“这契丹主,竟如此不堪国事?”闻之,群臣有些意外。
魏仁浦的注意力,则放在另一点:“那个耶律屋质?”
“魏相公果然机敏!”徐台符含笑道,不过迅速地恢复凝重:“据臣在密云查探所知,火神淀之乱,乃是契丹皇族耶律察割等人起兵作乱,杀了耶律阮。大变之际,就是这个耶律屋质集合契丹御帐亲军皮室军联合契丹主耶律璟及诸部军队,包围消灭叛军,迅速平息叛乱!”
“耶律璟之即位,也是这个耶律屋质牵头,扶立其上位。耶律璟称帝之后,允诺尽取叛贼之财产赏之,被其拒绝,反建议契丹主赏赐其他有功将士。契丹主又以全国国事委之,经其秉执,联合文武,契丹南部州县、部族,方才不至崩乱。”
徐台符这么一解释,在场的文武们方才明白过来,刘承祐则若有所思地说道:“这段时间,耶律屋质之名,也有南传,如此看来,挽契丹国势,却是这耶律屋质擎天之功!”
“回陛下,可以这么说!”徐台符语气很肯定。
言罢,徐台符脸上又略带少许的迟疑。刘承祐注意到了,问:“徐卿还有何发现?”
“陛下,臣在密云待了六日,就臣所察,契丹主有荒于国事之象,不似明主。但深思之,其即位以来,厚待文武贵族,恩赏部卒将士,委全国国事与良臣,这般做法……”
“有韬光养晦之嫌呐!”刘承祐脸上也来了点兴趣。
眼神稍微飘忽了一下,刘承祐对此,似乎有些切身的体会。天子没说话,大臣们也不好接这茬,都是玩政治的,在这方面不该表现得太过聪明。
刘承祐迅速地回过神来:“如今契丹那边,是什么情况?”
闻问,徐台符说道:“这些时日以来,我朝解除边警,暂停兵力调动,契丹君臣也渐放下了戒心!”
“就在臣南归前,契丹主已率师秘密北归,据说是上京不安,且国内有奚人叛乱!”
“既是秘密北归,又关乎其国内局面,当其国情,这本该是机密之事,徐侍郎是如何得知的?”郭威突然发问。
徐台符说:“是臣自契丹留守檀州一贵族口中得知的——”
“嘶……”说到这儿,徐台符自己吃了一惊:“莫非,这是契丹人故意透露给下官的?难道,契丹人另有阴谋?”
郭威轻轻地笑了笑:“想来是如此了!不过,也非徐侍郎猜测的那般!”
朝着刘承祐,郭威禀道:“陛下,就军情司及前线所报,契丹兵马北归,确有其事。而臣猜想,契丹人通过徐侍郎透露此事,是欲安我朝之心。看得出来,契丹对大汉,同样忌惮无比!”
“如今,契丹那边,主南部军政事者,名叫耶律挞烈,被契丹主拜为南院大王。其南枢密使耶律安抟,被夺了军权,调回上京任职。”徐台符又补充道。
“这个耶律挞烈,又是何人?”刘承祐问。
群臣皆摇头,契丹那边的人事情况,对于大汉的臣僚而言,确实了解不多。
徐台符则说道:“臣只知,这耶律挞烈也是契丹皇族,但此前一直默默无闻,一直四十岁了,才出仕,未几年,属无名之辈。但此人,是耶律屋质向契丹主推荐的!”
“既如此,不可小视其人!有的时候,越是这种不名一文之人,越该警惕,当善防之!”刘承祐说道:“另外,军情司及武德司,今后对契丹官员、贵族及国内形势,当有更细致的调查,整理成档!”
“是!”郭威应命。
“徐卿此番使辽,厥有功劳,朕当酬之,赏锦缎十匹,钱五万,擢右谏议大夫,参赞政事!”刘承祐论功行赏。
“谢陛下!”徐台符神宇之间表现出点兴奋的色彩,赶忙起身拜谢,不过其顺着话说道:“陛下,而今正值南征,军资靡费甚重,国用尚且不足,臣之所行,乃分内差遣,岂敢居功以收受陛下重赏,请将所赐钱帛,充以军用!”
见徐台符这般主动,刘承祐意外之余,更添几分欣赏,轻笑道:“徐卿深明大义,这番心意,朕就替前线将士,聊表感谢!”
言罢,沉吟几许,刘承祐环视一圈,刘承祐郑重地说道:“而今北患暂消,可着河北诸军州镇,停止备战,各州动员的军丁,征召的民夫,登记之后,放还乡里。再观察一阵北方局势,看看契丹对我朝伐唐,竟是何反应,确认无虞后,北面辎需,可行南输之事了!”
“三司度支,着手核算一番,因北御契丹,前后损耗多少钱粮,朕要心里有个数!”刘承祐又看向三司副使薛居正,吩咐道。
“契丹,害我无谓损耗之人物力,何其之巨啊!”刘承祐的语气中,带有强烈的肉疼色彩。
“遵命!”相关职司的大臣们,齐声应道。
交待过后,刘承祐沉默一会儿,环视一圈,高声重提旧事:“今北面无事,朕可从容南征了!”
此言一落,满殿寂静,冯道几文臣互视了一眼,委婉地建议道:“陛下为一国之主,臣等以为,还是当坐镇东京,以安天下。亲征之事,是否再考虑考虑?”
眉一凝,刘承祐扫了冯道一眼,让这老狐狸别开了目光,他心头稍微有一丝不痛快。每每要亲征,这些人,总是要拦着他,前番决定御驾北征,也不是轻轻松松地便让满朝公卿达成共识的。
此番,又来了。
虽然察觉到皇帝有些不愉,但自认作为臣子的本分,范质还是主动劝阻道:“陛下,讨伐伪唐,自有淮南前营将帅用命,何劳陛下亲往?战场凶地,只怕御驾亲往,会使将士作战之时,心怀顾忌啊!”
在冯道、李涛以及范质这三人身上,停留了一下。
注意到刘承祐的神态,有幸在座的陶谷起身,替刘承祐道:“范相何不反过来想想,陛下亲往淮南,当激励士气,使前线将士,奋勇杀敌,以破唐军?”
陶谷言罢,刘承祐也没有再在亲征之事上与宰臣扯皮的兴致了,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道:“面对北方强大之契丹,朕尚且不惧,何况区区伪唐?亲征之事,朕意早决,不容更改!”
“诏令本月一十八日,御驾幸淮南!”
冯道等人,面面相觑,难免有些苦涩,但面对此时的刘承祐,只能捏着鼻子应是。
他们侍奉刘承祐的时间已不算短了,基本上是从国初之时,便看着他一步步成长到如今。也清楚,当刘承祐露出这番强硬得几乎不讲道理的态度时,便不可阻挡,再劝,就是不识趣了。
第75章 西北边报
在亲征诏令正式下达之后,北汉朝廷上下,朝堂、军队以及宫城之内,都再度紧张起来。而刘承祐选择十八日出发,已然给了近十日的余地,既为准备得更充分些,也为再观望观望一下局势。
东京下余禁军,铁骑军右厢、兴捷、武节两军,尚需拱卫京畿及其周边,尤其是滑、澶之地,大内军与内殿直守备皇城。随刘承祐南下的,有奉宸营、铁骑军左厢、龙栖军全军以及从北方邻水各州杂聚的一支三千余人的水军。
御营之军,合步骑水军计两万余,再加上数千辅卒及随军民夫,以及大量的军械物资,也是一支不俗的力量。
而在准备起行的这段时间内,刘承祐收到了一则好消息,西北的灵庆巡检使折从阮上报,野鸡族上表臣服,携部族三万余丁口,归附大汉。
自去岁冬,折老令公奉命出征,讨伐叛乱的野鸡、杀牛等河西杂胡。杀牛族比较机灵,在折从阮第一次突袭之后,便老老实实地投诚了,野鸡族则不然,要和大汉扳扳手腕。
北汉朝廷这边,从始至终,都没有催促过折从阮,任由其统筹作战,后在年初,史弘肇又到任灵州,募集勇士,整顿兵马,同折从阮军,南北两面,痛击西北杂胡。
折从阮是名将、老将,边事经验丰富,史弘肇则是个狠人,杀性很重,面对这二者征讨,很快作乱的杂虏部族便扛不住。尤其是野鸡族,以其族群最大,实力最强,属于重点打击对象。
事实上,早在入秋前,在折、史二将的打击下,野鸡族便已经扛不住了,但硬生生地,被汉军拖到今岁冬,方才接受其投降。
而在近一年的打击过程中,汉军针对西北杂胡,前后杀、俘一万多虏骑,缴获牛羊五万头,马匹上万。基本上,河西杂胡“牛羊丰盛”的情况,不复存在,不用个几年,是难恢复过来的。
而据折从阮军报所告,还有一批四千匹的战马,正在东来途中,这可是一笔巨大的财富,让刘承祐欣喜异常。这两年,朝廷在西北重开马政,可是由于财政、以及藩镇所限,还未取得显著效果。
针对于西北的边报,刘承祐迅速地做下了批复。
此前,早先投降的杀牛族刘承祐设安化县于庆州。此番效杀牛族的处置方法,将投诚野鸡族迁屯于威州,设威化县,以其首领、头领为官员。至于其他杂胡,则另设归化县于灵州。同时,令各族挑选精壮,充入大汉蕃骑。
基本上,对于愿意投诚杂胡,刘承祐还是愿意接纳的,正巧,也卡在淮南战事这个关键时间点。
西北能够平定,局势安稳,对于大汉来讲,也绝对是好事。而关右诸州镇,也能将支援的钱粮节省下来,或东输,或用以应对不时之变,比如后蜀。秦凤阶成四州,可还在蜀国手中,蜀军随时可借之入寇关中。
乾祐元年的鸡峰山大捷,虽然打疼了蜀军,但这三四年过去了,当年的疼只怕早就忘记了,伤也结疤了。
犹记得,当初蜀主孟昶,之所以接受大汉和议的建议,一方面是前线战败,另外一方面是孟昶韬光养晦十数年终于把开国的老臣骄将全部收拾了,彻底掌控后蜀大权。
又经过这几年,蜀国国势日渐稳定,孟昶的皇位也越加巩固。虽然,孟昶已经有些开始荒于朝政,耽于后宫享乐,但蜀国的国力,还算强盛。未必没有出兵北上的可能,尤其在汉军大力攻伐南唐的同时。
另外,蜀主孟昶新委任了一名枢密使,王昭远。而这位王枢密使,是孟昶的伴读,素聪慧,知兵书,极受蜀帝宠信。当上枢密使后,已然自诩诸葛武侯,有北伐中原之志,说不准什么时候,其人真率蜀军北出祁山了……
身为大汉皇帝,这全局眼光,确实是锻炼出来了。
是故,即便用事于东南,对于西南、西北之敌,刘承祐也未尝忽视。甚至定难军的李家,刘承祐都没忽略,因为党项人,这些年,表面臣服,实则每年都有些小动作。比如野鸡、杀牛的叛乱,背后也有李家的影子。
因此,刘承祐前不久,便下诏褒勉了延州节度使高允权。虽然找了些听着都假的由头,但实际上根本原因是,延州高氏与定难军不和,双方之间的争端在刘承祐当政这几年,已经几次闹到朝廷这边了。
同时,刘承祐遣使,去府州拜访了一番岳丈折德扆,带去了些他与折小娘子的礼物。
西北捷报,对于汉帝,对于北汉而言,都是一件好事。刘承祐命人将之抄报东京与淮南前线,给朝臣军民们以激励。
而当夜,刘承祐是上贤妃这小娘子的秋华殿就寝的,在榻间:
罗纱半掩玉娇娘,冬风难耐春海棠。
雪花翻飞腾戏浪,轻骑入梦是君王。
稍晚些的时候,刘承祐自睡梦中醒来,缩在被衿中,身上是细腻而温暖的触感,鼻尖萦绕一点幽香气,周边只两只宫灯笼散发着少许黯淡的光芒。
“陛下醒了?”折小娘子轻轻地问道。
稍偏头一看,折娘子那双瞳子即便在昏夜中,似乎也那般明亮。刘承祐问道:“我睡了多长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