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世祖 第195章

作者:芈黍离

“寿阳公言重了!”迎着李少游恶狠狠的目光,王景崇却恍如未觉,方才御前面红耳赤的争执仿若未发生一般,含笑道:“都是为陛下效力,寿阳公属下出了祸害,下官有意替你清楚,替武德司清理门户,公当不会介意才是吧。毕竟,是为了武德司的大局,不是吗?”

“呵呵……”听其言,李少游似乎想到了什么,情绪慢慢平复下来,冷冷一笑:“说的是,此事我记下了,我们,走着瞧!”

言罢,李少游拂袖而去。

“寿阳公慢走!”王景崇则在后边,拱手一拜。嘴角掠起一丝,得意的笑容。

第41章 探监

皇城诏狱,从来都只有零星几名“客人”,而近来诏狱中,身份最高者,非镇宁军节度使郭荣莫属了。

相较于一般的监房,郭荣所处的囚室,要干净得多,榻席被褥、案纸笔墨,包括恭桶,都有配备。

郭荣一身赭衣,一手执卷册,一手拿笔,埋头于案。神色平静,没有多少身陷囹圄的落魄感。只是少修了些边幅,胡茬肆意了些,比起之前,郭荣整个人气质发生了巨大变化,那是常年浸淫权力的气质,威仪孔时。

“狱吏!”良久,郭荣直起身体,稍微活动了一些脖子、手腕,伸了个懒腰,朝外呼道。

诏狱很静,很快伴随着一阵脚步声,一名衣着军甲,身形瘦削的老军官走了进来。

手里的灯笼朝囚室里照了照,狱吏操着有些沙哑的声音问道:“郭使君有何吩咐?”

“如今我可是待罪之人,当不得使君之称!”嘴里谦虚着,郭荣却指着案上只剩点尾巴的蜡烛,说道:“此烛将尽,给我换一支,另外,再给添些纸张!”

“是!”狱吏应承的同时,又打量了郭荣两眼,忍不住“嗬嗬”叹道:“使君哪里是来坐监的!”

闻言,郭荣将注意力放到这老人身上,随意问道:“以你之见,我是来做什么的?”

“在老汉看来,使君更像是换了个地方办公治政!”狱吏说道:“老汉还从来没见过,能在这诏狱之中,有如此待遇的。我等小人,又是送吃,又是送喝,还要管灯烛笔墨……”

“呵呵……”郭荣淡淡一笑:“那你等,又为何如此殷勤侍奉于我这个罪人?”

狱吏跟着嘿嘿一笑,双眼之中,透着精明,又带着点讨好:“小人在此当值多年,因罪出入于诏狱的官员,可从来没有脱罪安然走出去的。但是郭使君不一样,小的虽然见识浅薄,但有感觉,你必能完好无损地出去,官复原职,也不是没有可能。否则,上官又何必交待我们,小心侍候使君……”

“氓吏之中,尚有钻营。知道吗,正是因为似你们这样曲意逢迎的人太多,国家才不得安宁,政不得治,民不得安。”郭荣抬手,一句话说得狱吏很是尴尬。

见其反应,郭荣又幽幽然地补充道:“然而,我身陷于此,受尔等照顾,这份恩情,也是铭记于心。如能再见天日,当有所报!”

听郭荣这么说,狱吏这才松了口气,嘴里附和着:“使君且稍待片刻,小的给你拿纸张、蜡烛。”

转身之时,心中不由嘀咕着,这郭使君,也不是个好伺候的人,当然,也非凡人,那等气度,世间少见。

晚些的时候,刘承祐亲临诏狱,一身明黄衮袍,在光线黯淡的狱内都十分扎眼。狱长亲自作陪,引刘承祐探视郭荣,至监房前,一扫其间布置,不由瞥着狱长:“朕还不知,大汉的监狱,条件竟然如此优渥?”

一句话,说得狱长猛缩了下脖子,不敢看刘承祐,只瞥了瞥郭荣,诺诺不知如何应答。

“罪臣郭荣,叩见陛下!”隔着牢门,郭荣起身,行礼拜倒。

牢门打开,刘承祐弯身进入,越过郭荣,坐到他那方小案后,郭荣又调转方向,保持着叩拜。

“起来吧!”刘承祐叹了口气:“坐!”

郭荣这才起身,相对而跪,拱手向刘承祐:“怎劳陛下亲临。”

“自前次北巡以来,你我君臣也有一年多未见了,甚是想念!”刘承祐伸手,将案上散乱的一些纸张,拾掇起来:“不过,没想到,再见却是在这囹圄之中!不过,朕看你在此间,待得还是很自在嘛!”

“陛下说笑了。”见刘承祐动作,郭荣忙不迭地,帮忙整理。神情已然无法保持淡然,在三两年前,面对少年刘承祐,郭荣向来应付自如,而泰然处之,但如今,面对进入青年期的天子,根本无法做到了,不只是身份加成的缘故。

刘承祐坐在那边,就如一汪静潭,深不可测。

“臣,让陛下为难了!”最终,还是郭荣主动开口了。

刘承祐却一摆手:“朕今日,不是来听你解释的!

濮州之事,也没有多提的必要,朕想了解的已然了解,不想了解的也没有了解的必要。”

“你面上,倒是多了些老态。如朕所察,你在澶州,呕心沥血,以治州政,难怪有其口碑!”刘承祐目光落在郭荣脸上,观察着他的表情。

郭荣则微微一叹:“不及陛下正当年华啊!”

刘承祐来诏狱,没让张德钧随行,而是让张永德跟着伺候,朝他招了招手。见状,张永德立刻将手中提着的食盒打开,把几碟菜,摆上,酒水斟上。

这,大概是郭荣到京后,郭家的亲戚,第一次看到他。张永德与郭荣,只是对视了一眼,并未作话,并且主动地站到牢门口,守着。

“朕带了点酒菜。”刘承祐举杯,与双手局促捧杯相应的郭荣,碰了一下,语气轻松道:“许久没与你对饮了,在这监房之中,倒是别有一番趣意。”

“臣拜谢陛下款待。”郭荣道。

将注意力,放到收起的那些纸张上,刘承祐拿起浏览起来,随意地问道:“写了些什么?”

郭荣主动替刘承祐斟上酒,嘴里回答着:“都是臣在澶州治政的一些见解与总结,或可供后任之人,聊作参考。另有一些为政之道的论述。”

“连继任之事,都已经考虑到了啊!”刘承祐眼皮一抬,瞥着郭荣:“不过这为政之道,倒也颇合时局国情。”

“郭荣就是郭荣,这狱中度日,亦未荒废!”

“陛下谬赞。”

“镇宁军,朕原打算废其节度,然考虑其乃黄河重镇,京畿门户,不便轻废。”又喝了两口酒,有点气氛,刘承祐脸上没那么冷淡了,方才说道:“不过,朕打算在接下来的两三年内,将各方镇支郡废除,就从镇宁军开始。趁着这场风波,将濮州析出,由朝廷直接派遣知州、转运使、镇守使,分掌控军州事!”

“这能知濮州者,郭卿可有人选?”刘承祐看着郭荣问道。

闻问,郭荣难免诧异:“陛下让臣推荐?”

“你的眼光,朕相信。”刘承祐点了下头:“此前你举荐入禁军的马仁瑀与潘美,就是难得的人才。马仁瑀孔武,已入朕的奉宸营,而潘美,朕观其,更有统帅之才!”

迎着刘承祐的目光,郭荣垂下目光,拱手:“容臣想想。”

言罢,果真陷入的沉思。当然,郭荣不是在思考举荐之人,而是在琢磨天子是否有其他用意。但是,当真想不出个所以然,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了,濮州事确定是过关了。

没让刘承祐等太久,郭荣说道:“吕胤,字余庆,幽州人,原兵部侍郎吕琦之子。年纪虽轻,明理知义,有治政典事之才,臣在澶州,辟其为节度幕佐。陛下如不以其年轻,知濮州,当属其力所能及。”

“那就此人了!”刘承祐不假思索,袖摆一撩,便定下此事。

来见郭荣,当然不只是为了请他喝酒,刘承祐起身,离开前,抬指道:“一个张建雄,死不足惜!不过,其人终究是大汉州使,朝廷委命。镇宁军你待不了了,也不留你在东京,去徐州吧!”

撂下一句话,刘承祐背手而去。

郭荣则想了想,从后拜倒:“谢陛下!恭送陛下!”

第42章 李郡公一怒

夜幕下的武德司,平添几分幽冷,衙匾上的三个字,都显得张牙舞爪。衙堂之内,笼罩在一片紧张的气氛中,两排松明火在不大的夜风中摇晃,几名武德司亲事、探事官与守备的卫士远远得避开,目光时不时地瞄向堂内。

此时,京畿都知后赞,正满面惶恐,跪在其间,抖似筛糠,等待着李少游的发落。

李少游正坐堂案上,漠然地盯着后赞,表情看起来还算平静,但就是这样,才更透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我真是高看自己了,也真是小看王景崇了,更小看了你后赞!”李少游语气森寒不必,冷眼逼人:“在武德司,竟敢勾结外人,欺上瞒下起来了!我都不敢干的事情,你敢干!当真是不知死活?不将我李少游放在眼里?”

听其斥骂与质问,后赞俨然是怕了,他也意识到自己犯了大忌,连连叩首,急切请罪:“郡公,属下是一时糊涂,昏了头啊。那张建雄与国舅交好,濮州之事,是国舅让下官暂时瞒报,说他去禀报陛下。他毕竟是国舅,也是郡公叔父,属下料想……”

“哈哈哈!”后赞的解释,让李少游一阵长笑,打断其说话,站起身,摇着头:“原还当你是个能才,可堪一用,而今看来,让你入武德司,却是召进了一个祸害!”

李少游的话,让后赞更感惶惧,头已然磕破了,语气中满是哀求:“属下知罪了!请郡公饶命,属下必结草衔环以报!”

走到后赞身前几步,看着他叩倒在脚下,李少游冷冷道:“你不用求我!你保不住命了!陛下那里,我需要有个交代,我这里,你也需要给个交代!只有用你的命,恐怕还不只你一条命!”

说到这儿,李少游突然爆发了,上前几步,借着冲力猛地踹向后赞,“嘭”的一身闷响,把他踢了个七荤八素。

指着痛吟不断的后赞,李少游厉声宣泄着他的愤怒:“你这蠢材,害我武德司不浅啊!”

“来人,把他给我拉下去!”旋即,李少游朝衙前的卫士呼唤道。

见状,后赞脸上已无人色,那是感性命之忧,惊惧到极点的表现。顾不得许多,膝步向前,苦苦哀求着:“郡公饶命啊!看在属下这两年,尽心效力,薄有功劳的份上,饶我一命吧!”

李少游此时,对这后赞,尽是恶感,不再瞧他一眼,只是让卫士,将他下狱,武德司的司狱,那个穷凶极恶的地方。

被架出堂,后赞是声嘶力竭,悲切哀求着,李少游当然是充耳不闻。但怒气难平,又叮嘱一句:“先把他舌头给我割了……”

很快,李少游耳根子终于清静了,而衙堂之上,则更安静了,气氛更冷。

深吸了几口气,方才朝候在堂前的几名武德司职官唤道:“你们都进来。”

几名武德司下属的头目,是战战兢兢入内,恭恭敬敬候命。

扫了他们几眼,李少游语气仍旧严厉:“本公近来,是对你们太过放任了,方至后赞如此胆大妄为,坏我武德司规矩!”

李少游踱步于堂内,边走边训:“我再提醒你们一句,武德司是天子亲军,是陛下鹰犬爪牙,包括本公在内,都是陛下的手脚、耳目,永远牢记自己的身份。似后赞这等,认不清自己身份,自作聪明,只有死路一条!”

“谨记郡公教诲!”一干头目,齐声应道。

“此事还没完!”李少游话,让一干人,仍旧悬着:“陛下此次,对本公,对武德司,已经是十分不满了!武德司上下,必需要整顿,从现在开始,东京内外,尤其是外州司吏、探事,都给我查,从上到下,相互排查,把坏规矩的败类都给我揪出来,清理干净!”

“这……”闻言,其中一名都知,小心道:“如此大的动静,只怕武德司上下,人心浮动,也不便弟兄们使职差事啊!”

“武德司察人,何人察武德司?”李少游立刻劈头盖脸,一顿喷:“今日在崇政殿上,陛下如此问我,你们觉得,我该如何回答?嗯?武德司出了问题,如不解决,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是!”这下,一干人不敢再多言,老老实实地应命。

“还有!”表情一敛,李少游冷峻的目光,似刀子一般刮过几名头目:“你们都是我提拔的人,有些丑话,我先说在前头了。不干净的手脚,赶紧给我处理干净,揭不过去的,自己坦白,自请其罪,或有转圜余地,保住一条命。”

“此次,陛下在上头盯着了。我不希望,要到动用武德营的地步!这,算是我给你们最后的告诫!”

“都听明白了吗?”

“是!”

“散了吧!”李少游摆摆手。

不过,还是留下了两名亲事官,李家的部曲,李少游亲自培养的人。

考虑了几许,李少游对两人吩咐道:“王景崇的那些人,也给我调查,要整顿,就来个彻底,来个大调整。他手下那些人是什么品行,我还不知道吗?”

“只是如此,郡公岂不是与王副使撕破脸皮了?”

“他王景崇算什么东西,配与我相提并论?”突地一扭身,李少游轻蔑道:“为了争权夺利,连武德司的利益都不顾了,这等人,得让他知道疼,让他知道武德司到底谁是主官!”

“而况,他以为这样,就能打击到本公?官家睿智深沉,又岂是那么好利用的?”

“本公,也不打算忍了!”

李少游说这话时,阴狠的目光中透着点狡黠,也代表着,一场明争暗斗,又将展开,甚至可能波及到整个武德司。

“那后赞毕竟也是从五品的都知,如何处置,若直接杀了,只怕不妥。”其中一名亲事,在李少游神思之时,向他请示道。

淡淡地斜了其人一眼,李少游说道:“搜集些罪证,罗织些罪名,还用本公教吗?而况,本是死有余辜之人!”

“属下明白了!”

情绪慢慢地舒缓了下来,李少游又恢复了平日里的从容淡定,说道:“武德司京畿都知的位置,本公将从你二人中,保举一人。”

一个承诺,让二人欣喜不已,看向对方的眼神中,同时也带上了些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