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芈黍离
原本的统帅是国舅李洪殷,被刘承祐去职夺权之后,刘承祐换上了亲信之将高怀德,算是给禁宫之内,加上了最后一层保险。当然,是刘承祐自以为是的。
不过在高行周调入东京,充任侍卫军统帅后,朝中便有不和谐的声音冒出来了,说高氏父子,一掌侍卫禁军,一掌宫内侍卫,权力过大。
这是一次风波,并且起于后宫,刘承祐及时察觉,将之控制在小范围之内。虽然心中微微有些不愉,但刘承祐却是不得不承认,高氏父子既为外戚,确实不便同为禁宫内外统帅,这不管对于哪方来说,都不是件好事。
于是,刘承祐果断将高怀德撤了,以赵延进为大内指挥使,大舅子高怀德则调往龙栖军为第一军指挥使。
刘承祐此番到宣武门,除了巡巡阙守,看看李俭之外,最主要的目的,还是察看另外一支军队:奉宸营。
就在宣武门侧,隔着两道壁墙,原为一片广场,后被改造成一座军营。地方并不大,但异常神秘,其间有不少新奇的训练设施,都是皇帝刘承祐亲自参与设计的。
在一年前,刘承祐便下诏,自两司禁军中,再度简拔勇士,独置一营。
这一次,比起以往,有着明显的区别。在选拔标准上,就设置极高的门槛。
应拔士卒,皆需三十岁以下,身长六尺,负三石之力,善骑射,长搏击,有三载以上从军经历……
条条框框下来,从内外禁军十数万人间,也不过挑选了千人。千兵成营,而这千人,可谓集三军之拔萃者,大部分人,都是有军职在身的。可以说,这些士卒,放与外军,最次都可为一队长。
奉宸营成立之初,刘承祐亲临,做了一番激昂的演讲,并给所有士卒定了一个目标。那就是奉宸军士,要成为大汉最精锐的甲士,上山擒猛虎,下海伏蛟龙,无所畏惧,全能战士。
而对于奉宸营的训练,可以用严苛而繁杂来形容。除了将士气力之熬养之外,马战、步战、水战、单兵、阵战的训练,无一缺失,刀剑、弓弩、骑射,亦需精通,文化兵法、忠义品行的教育,也是重中之重。
一名满装齐备的奉宸士卒,武器标配则是健马两匹,弩一具,箭五十;弓一把,箭三十;剑一柄,长短刀各一柄;另有盾、短枪、斧子、短锄、柴刀、绳索等。
奉宸营,名义上,是一支集汉军精英的军队,实际上,刘承祐是将它当成培养军官的摇篮。
训练计划丰富且繁重,又配合着淘汰制度,让上下士卒不敢懈怠。一年的时间下来,已然淘换下了两百多名士卒。这些人中,或是骑射、刀剑技艺难再精,或是阵战配合难达到要求,或是难以适应水战,要么干脆就是触犯军纪……
而自奉宸营中出者,调配禁军,除触法犯纪的,至少都职升一级,连升两三级的也不少。
为了打造这么一支军队,投入的钱粮与精力,是普通禁军的十倍有余,也只能是小规模培养,仅训练成本,就高昂得让人意外。
奉宸营的指挥使,刘承祐选了一个名叫王彦升的人。此人,在原本的历史上,还是很有名气的,不提性格上的缺失,但论勇武,无他说的。奋起于行伍,膂力惊人,作战经验丰富,与当初在相州携军马投刘承祐的罗彦瓌是好友,后又随其来投,有这层关系在,于刘承祐这边还是挂上了号。
王彦升本人,也是个狠人。奉宸营成立之初,被拜为指挥使,因不识水性,为求服众,王彦升硬是在水中泡了数日,据说差点淹死,方学会游泳,到如今,已可以用善泳来形容了。
奉宸副指挥使,名叫史彦超,是郭威的旧部,尤为剽悍,郭威旧部之中,论骠勇无过于此人者。在营中,与王彦升撞在一起,是两不相服。
奉宸营分左右,王、史二将各领一营,既互为争斗,也起到了互为激励的效果。每一月大比,为全军表率,最先对上的,就是王彦升与史彦超。
刘承祐是悄然而来的,原欲悄然入内,根本做不到,还未靠近营门,便被发现了。
没让人通知迎接,着一切如常,入营门,在一名奉宸军官的带领下,直趋校场。
校场上还很热闹,除执行岗哨看守职责的士卒,足足九百人,四散于各处,成双、成仨、成阵,执实木刀盾,拼杀训练,这是在进行小阵作战训练。
不过,刘承祐更感兴趣的是,校场边上,约四十名士卒,光着膀子,分散蹲着马步,有的人身上还有瘀伤。而王彦升,则手里拿着根鞭子,在行列间来回走着,嘴里不停怒骂着,一个轮着一个地,踹向士卒屁股。
没有留力那种,每个人都被踹倒于地,摔得看着都疼,但皆不敢有怨言,爬起来便继续蹲着。
“陛下,这是今日阵练作战,各队之中,表现不佳的士卒!王将军,正在处罚!”旁边的军官,向刘承祐解释道。
刘承祐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觉得体罚有什么不对,这不是个讲人权的时代,尤其还是在军队中。
奉宸营享受着全军最高的待遇,相应的,也当享受同样的痛苦与磨砺。
第37章 国舅劾郭荣
王彦升还在那边动口动脚,大发凶威,待刘承祐靠近了,方才反应过来。立刻变了脸,撸下袖子,跑上前来,规矩地见礼:“参见陛下!”
“王将军免礼!”刘承祐摆手示意。
“陛下御临,怎么不提前遣中官告知,末将好率众将士迎接!”王彦升面部肌肉紧凑,透着一股凶狠的气质,此时却堆着点难看的笑容,向刘承祐恭敬道。
刘承祐微微笑道:“朕至军营,如归家园,何须通报!”
天子这话,听在王彦升这等武夫的耳中,就是顺耳。刘承祐在这儿,受罚的诸军士注意力也有所分散,仍旧蹲着马步,但身体的酸痛似乎缓解了不少。
刘承祐收一指:“他们要蹲多久?”
“两个时辰!”王彦升答道。
“可能坚持这般久?”
王彦升斜了眼受罚的军士,高声道:“连这都不能坚持,便不配待在奉宸营!”
“要的便是这股气势!奉宸营,不要庸才!”刘承祐表示肯定。
刘承祐走到队伍前,扫视一圈,问:“朕听说,尔等都是因训练不得力,故受此罚!王将军的脚与鞭子,踹在腿上,抽在身上,感受如何?”
听刘承祐此问,所有人都不由低下了头。有的人,脖间青筋暴胀,面上惭色大盛,若是平日里也就罢了,今日正好被天子撞见。
“朕观众人,皆面有惭色。”刘承祐目光平静,声音则更加平稳:“朕觉得很好,知耻而后勇,作为大汉最精锐的士卒、军官,记住这种羞耻的感受吧,朕想,比起身上的酸痛,这种滋味,更加难受!”
“陛下的话,都记住了吗?”王彦升适时地,高声呵斥道。
“是!”一干军士,几乎撕裂着自己的喉咙。
“陛下,是否要召集全营,接受检阅?”王彦升向刘承祐请示道。
刘承祐点头应之,见状,王彦升立刻派人传令。当军令传下的时候,奉宸营纪律、效率体现出来了,整座校场内的军士,就如一个个机器零件,快速移动组装起来。
将台之上,刘承祐心中默默点着数,数到五十的时候,面前,两座持刀执盾的军阵便为威势凛凛地显于刘承祐面前。
“今日朕访奉宸营,突然其来,然结果朕很满意,皆无懈怠!你们,是朕磨砺一把绝世利刃,是有大用的,虽只千人,可抵十万军!当一如既往,再接再厉,不负朕望!”刘承祐向前一步,进行着他的演讲。
只是这一回,刘承祐并没有长篇大论的意思,简单地勉励了一番。
眼神一转,手指北方,朗声宣布道:“季春之际,朕将于顿丘行猎,奉宸营随驾护卫!但是,你们只有一半的人,能够随朕去顿丘。至于具体是哪一半人,接下来就要看你们的表现了!”
天子的话,让军士们先喜后惊,不过刘承祐目力所及之人,都面露振奋,跃跃欲试。
刘承祐又看向站在军阵前方的王彦升与史彦超,轻声道:“两名指挥使,同样,只能去一人!”
这话落,互不服气的两人,当即对望一眼,同样锐利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几乎碰撞出火花。
“继续你们的安排吧!”
看了看天色,刘承祐对王彦升吩咐了一句,又让史彦超带他去营房巡视一圈,顺便介绍了一番奉宸营接下的训练计划,一切皆在正轨。
等回到宫内,纵是心情再轻松,刘承祐也觉疲惫异常,午后再高贵妃那边的消耗实在太大了。
入夜之后,刘承祐驾临坤明殿,看看皇二子刘旸,顺便与皇后琴瑟和鸣一番,仅仅谈谈了心,夫妻二人,和衣耳眠。
翌日,回到崇政殿后,一大早,前来拜见刘承祐的人,竟然是国舅宣徽南院使,李业。
对于这个小舅,刘承祐将之放在朝中,给他实职,基本就是看在太后李氏的面子。宣徽使可是个肥缺……而皇太后李氏,对这个幼弟,也是过于偏爱。
但是,在朝政方面,这两年间,刘承祐基本是没让李业参议的。这让胸怀辅国壮志的李国舅而言,很是心伤,很是郁闷。
在天子掌实权的情况下,纵使心中颇有怨言,李业也不敢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即便求到太后那边。虽然,刘承祐素来表现出对太后的敬重与孝顺,但也不会容忍太后干政。
是故,突闻李业求见,并言有要事相禀,刘承祐还是很意外的。
几年的国舅生涯,别的没提升,李业身上那股“贵气”倒是培养出来了,紫服在身,饰物华贵,一看就是那种高门贵族。但是,在刘承祐面前,还是表现得老老实实的。
“舅舅这一大早,急匆匆来见朕,有何要事?”刘承祐问。
“启禀官家,臣确有要事相禀!”闻询,李业当即道:“臣得报,澶州节度使郭荣,就在昨日,擅杀濮州刺史张建雄。”
“嗯?”刘承祐眉头不禁皱了起来:“竟有这等事?”
天子的反应,似乎正是李业所期待的,表现得很是积极道:“陛下,张建雄乃地方大吏,国初之时先帝亲封,这些年,对朝廷也十分恭顺。那郭荣虽为其上官,但无缘无故,竟敢擅杀大臣,简直无视朝廷法度,陛下当将之索拿问罪!”
刘承祐表情默然,一双鹰目,眼神变得格外锐利,看了满脸期待的李业一眼,然后,又看了他一眼,看得李国舅有种如鲠在喉的感觉。
“舅舅的消息很灵通嘛!”想了想,刘承祐方冷冷道:“这等事情,朝廷都没有收到消息,你居然提前知道了!”
刘承祐话里的严厉冷然,吓了李业一跳,完全不敢迎视天子的目光,讪讪而无言。
“去政事堂问问,是否有来自澶州的奏疏!”刘承祐直接朝张德钧吩咐着。
感受到天子严肃的语气,张德钧不敢有任何怠慢,匆匆而去。
这个时候,刘承祐再度将注意力放到李业身上,很是平静道:“是否有其事,情况究竟如何,还待证实!”
“不过,朕倒是很好奇,究竟是何人给舅舅通报的消息!”
第38章 濮州案(1)
“臣与那张建雄有旧,张建雄被杀后,是他的僮仆,快马南来东京,告与臣知!”面对刘承祐的问话,李业目光有些躲闪。
刘承祐不由面露哂意,阴阳怪气的:“看来舅舅与张建雄何止是有旧啊,生死大事,首告与你,这速度,也是够迅捷啊!”
被刘承祐呛得,有些憋闷,李业脸色也不好看了,只觉得这个外甥,并不尊重自己。
殿外晨曦初露,柔和的光芒挥洒而下,美好的清晨,美好的心情,被李业这番上禀弹劾,给打扰了。
就“郭荣杀濮州刺史”的消息,刘承祐面色沉凝,大脑中快速转动着。隐约有所感,此事,应当属实。而他想要搞清楚的是,到底是什么情况,而他这舅舅,不务正业地掺和其中,又是什么缘故,只因为那“故旧”之情?
见天子那满脸漠然的表情,李业在下,眼珠子转悠了几圈,还是有些忍不住,道:“官家,臣虽顾念故旧之情,为张建雄陈情相告,但郭荣杀他,确系属实。他郭荣仗着陛下所赐信任与权柄,耀武扬威于地方,竟敢擅杀一州使君,置国法刑统于何地……”
看李业这急不可耐,想要自己处置郭荣的样子,刘承祐有点怀疑,郭荣什么时候得罪他了。语气淡漠应道:“朕说了,先把事情搞清楚。还有,纵有其事,也不是宣徽使职责以内事!”
刘承祐这话,已经很不客气了,看得出来,对于这个舅舅,他当真不是很待见,而此番进言,从一开始,就让刘承祐心里不舒服。
对于心高气傲的李国舅而言,心头的难堪,已显于脸上了,十分羞愤,他可是抱着一颗“拳拳忠心”来的。但再不痛快,还得忍着,而今在朝中,已基本没有人敢在皇帝面前撒泼放肆了。
很快,张德钧自政事堂归,随行而来的,是宰臣李涛与范质。
刘承祐问其事,二臣对视一眼,由李涛拿出一封册页,谨慎地呈上:“陛下,确有其事。这是今晨收到的镇宁军节度的奏册,节度使郭荣上报,濮州刺史破坏大汉法统,不尊朝廷政令,苛捐杂税,残虐生民,怒而杀之。郭荣知其罪,已自下濮州狱,请朝廷处置!”
“大胆!好大的胆子!”闻言,刘承祐顿时便怒了,目光一扫,气势骇人。
“我素知郭荣肃重而性情刚烈,却如何也想不到他会如此莽撞。那张建雄,纵有千刀万剐之罪,也轮不到他来杀!他这般做,又视朝廷法度为何物?”刘承祐长叹一声:“郭荣有负朕望啊!”
“陛下息怒!”平时是少见天子有如此激动的表现,李涛、范质赶忙劝解道。
迅速地平复下情绪,起身,在殿中缓缓地踱起步子,刘承祐转身问道:“两位相公以为,对于郭荣之事,当如何处置?”
闻问,还是范质上前一步,揖手道:“陛下,郭荣在镇宁军任上三年有余,为政清肃,士民得安,可称上品,人皆称道之,对于国家,是有大功的。臣也知道,陛下素来看重其才。”
“然如陛下之言,国朝初立,经纶初构,法度条制都在不断完善中以约束天下,这等时候,身为朝廷重臣,更不能带头破坏法度。”
“是故,论功,当赏拔;论罪,当重罚。以臣之见,当对郭荣,严厉惩处,以儆效尤。让天下节度都看看,警醒其行为!”
大汉第一代《刑统》是由范质牵头穷一年之宫编纂的,对于此法典,自是要极力维护。是故,即便知道自己的话,会得罪朝中权势极重的郭氏一族,也不加犹豫,大胆进言。
别看这几月,郭威抱病在家,郭氏的权势,有所受抑,但聪明人,绝不会因此而轻视他们。
“官家,臣以为范相公乃秉公执言,甚是有理!”李业在旁听到了,赶忙道。
对于李业的积极,刘承祐终于点了点头,又看向李涛:“李卿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