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芈黍离
“还能怎么办,宣告全镇,出钱出粮!一个时辰之内,把钱帛献上,避祸要紧!”这镇将郁闷道:“他们是节度的牙兵,真把他们得罪了,冲杀进来,我们能挡得住?节度是天子的皇叔,岂是我们能相抗衡的?”
闻言,部曲愤愤地说:“堂堂皇叔,朝廷官军,当真比盗贼还要贪婪残暴!”
镇将却不屑道:“多少年了,有什么奇怪的?”
“每户两千钱,镇中贫户,哪里出得起啊!”
“出不起?难道还要本将垫资吗?”镇将脸上,突然露出了一抹精明之色,吩咐道:“通知全镇,钱不够的,让他们拿粮,拿地,拿房屋抵押,本将可暂借他们!”
“告诉他们,这是奉刘皇叔之命,为先帝与天子尽忠,为保性命,献财求生了。就一个时辰的时间,误了时辰,别怪本将上门去取,到时候可就闹得不好看了!”
“是!”部曲也是跟随镇将多年了,当然明白他的意思,这是又要借机谋利了。
很快,顾桥镇中,便陷入一片混乱与忙碌之中,宣告声中,夹杂着怨愤与怒骂……
镇外,许州牙兵已就地休整,三两相聚,嗡嗡交谈。
“看来这顾桥镇将,还是很识时务嘛!”望着镇中的动静,都头乐呵呵地对指挥使道。
指挥使也不免得意:“不错,这般配合,倒省我们气力。看来,此镇得多来啊!”
闻言,都头朝指挥使凑近了些,面带顾虑,小声地道:“皇叔让每户缴千钱,我们这直接翻了一倍,要是被皇叔听见了……”
“怕什么!没事的!我从晋阳开始就跟随皇叔……”指挥使张狂色不减:“天子吃肉,皇叔喝汤,也不能亏待我等将士。”
“放心,这一回,弟兄们都有份!”指挥使手一挥,大方道。
“嘿嘿!”都头眉开眼笑的:“有指挥使此言,我等安心了!”
“就镇府每月发的那点饷钱,哪里够养家糊口?”指挥使不屑道。
类似顾桥镇这边的情况,并非个例,在许州下辖数县,尤其是南部稍富庶的县镇,都有发生。为了迎奉梓宫与御驾,刘信几乎将他手下的牙兵都派出去了,两三百人一绺,分掠州县。
第136章 迎奉
长社县,节度府衙,装饰自是华丽异常,即便生民贫苦,似刘信这样的贵胄高门,从不减豪奢。要说当年跟着刘知远打天下的时候,刘信也是能吃苦的,但自建国之后,堕落的速度实在惊人。
初春之际,天气回暖,清风和顺,和煦的春光也容易带给人好心情。此刻,刘信的心情就格外不错。
碧堂之上,帷幕之间,刘信正集参佐幕僚,举行宴席,歌舞助兴,觥筹交错,一副靡靡之像。底下的幕僚,皆是曲意以迎,谄谄以奉。刘信的行事作风,都已习惯了,稍有不合,便遭打罚,硬骨头的人,骨头已经被打断了……
这段时间下来,遣出的兵卒陆续归来,所获颇丰,得钱帛价值以千万数,私库愈丰,刘信很是得意。
“武判官,我让你们准备的迎奉之物,都准备好了吗?”趁着一曲舞罢的空暇,刘信问一名中年官吏。
“回皇叔,皆已筹备妥当,只待御驾过境!”那武判官答道,很是恭顺的样子。
“好!”刘信呵呵一笑:“来,喝酒!”
宴罢,刘信醉醺醺地被亲信老仆搀扶着回内宅。
“皇叔……老奴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话直说!”见其支支吾吾,刘信眼睛一瞪,不耐烦道。
“先帝梓宫将来许州,如此大肆饮宴,是否有些不妥?”老仆显然是跟随刘信多年的人了,一般的人,可不敢对刘信的举动做什么指点。
即便如此,刘信也不免喝骂:“民间死了人还有吃丧宴,喝丧酒。先帝都驾崩一年了,我喝点酒算什么。”
闻斥,老仆的脸上的忧虑色更甚,说道:“这段时间,您派军搜掠,各路牙兵,扰民过甚,眼下,诸县民怨四起……”
“我说老杨头,你今日怎么如此多的话?”刘信不满了,酒气直喷在老仆的脸上:“一点民怨算什么,还敢造反吗?”
“皇叔,老奴是怕此事,传到天子的耳中。”老仆道出顾虑。
闻言,刘信的酒意终醒了些,紧锁着眉头,似乎也有忌惮。不过很快,忧色隐去,洒然笑道:“我这是为了向先帝尽忠尽孝,他能说什么?再者,我怎么都是他皇叔,都已经被他贬出东京了,他还想怎么样?”
“好了,你这老朽,勿在我耳边啰嗦。去,从库里再挑选些稀罕之物,届时献给我侄子,可以了吧……”刘信摆摆手,吩咐了一句,自归内院找周公交流去了。
……
对于许州的风波,刘承祐暂且还未有详闻,他携太后及公卿百官,护送着高祖刘知远的梓宫,正在由开封南下许州的官道上。白幡林立,哀乐齐鸣,车如流水,声势很大。
铁骑军开道在前,龙栖军殿护在后,此番护陵的,都是殿前军的禁军。拱卫在中段的,则是唯一一支独立于殿前、侍卫两司的军队——奉宸军。
这是由原宫卫控鹤军改编而来的,当初在晋阳之时,还是由刘承祐亲自选建的精锐之师。在前番整编中,又经扩充,军力长至七千余众,专事宫廷宿卫,乃是真正的皇家卫率。
此番南下,半个朝廷都随行了,当然,许州乃近畿,风险不大。即便如此,在东京,刘承祐也做了妥善安排。由王章、冯道、王峻等臣控束朝堂,又由李洪信、白文珂、韩通等将帅掌军,制衡一道,始终保持着。
在肃重的气氛中,队伍行进得并不快,只日行四十余里的速度,耗费了四天的时间,方才缓行至许州。
虽在途中,但刘承祐这一路,与在东京之时,并没有太大的区别,接见文武,处置国事,不曾荒怠。读书习武,一如往常,甚至于若是他乐意,可以召随行的皇后与贵妃侍寝……
午后小憩了,醒来之时,已感天色黯淡,朝外招呼了一声:“张德钧。”
这内侍明显是时刻候着,话音刚落,便答话了:“官家有何吩咐?”
“传向训!”
“是!”
向训乃是奉宸军都指挥使,此番随军南下,被刘承祐任以行营部署。
在车驾里待闷了,刘承祐直接探出身体,靠坐在在辕木上。天子如此坐在身边,明显察觉到,赶车的军官,身体紧张了起来,显得尤其慎重。
很快,向训驱马而至御前,欲下马步行随驾,被刘承祐挥手止住了。
“快到长葛县了吧!”刘承祐问道。
“回陛下,过淯水,已在长葛县境内,西面五里,便是县城!”向训很顺溜地答来:“陛下,天色已黯,是否至长葛县城下榻?”
刘承祐望了望光色黯淡的夕阳,吩咐着:“你去安排吧,今夜营于长葛城,明日再行西行,后日至睿陵!”
“是!”向训策马而去。
刘知远的睿陵就建于许州阳翟县境内。
精神尚好,刘承祐下车,前去问安太后李氏,长处宫中,甫遭此车马劳顿,刘承祐还真怕李氏的身体受不了。
事实证明,刘承祐的顾虑是多余的,李氏的精神状态很好,并且有两个媳妇殷勤地陪伴在旁,与其闲聊,解行路之乏。
目光在大符与高氏两人身上转悠了一圈,对于二者之间的愈加对立的争宠行为,刘承祐是故作不知,不动声色地,加入闲谈之中。
一直到长葛县城侧,行营已然搭建而起,倒不是向训的效率高,而是刘信派兵征集两千多丁壮,专门布置。并且,率许州僚属将吏,亲自迎候。
虽然,打心底对刘承祐十分不满,但迎驾表面功夫,做得还是不错,诚意十足。大概是觉得,一切做“妥当”,刘承祐当无话说了。
不过,扫着那些被役使的百姓,刘承祐确实没多说什么,只让安排梓宫、大臣及护军入驻。
御营之中,刘承祐与李氏一起,接见刘信,怎么都是皇叔,皇室嫡亲之人。能够感觉到,叔侄俩之间关系的不和谐,李氏是有些缓和的。
不过,帐中,当刘信笑眯眯地,朝太后献出一整箱子珠玉宝器之时,大唱赞歌,吐露他搜集这些贡物费了多少劲儿……
连李氏表情都有些尴尬了!
第137章 终于埋了
刘信得意而不自知,刘承祐平淡而衔冷意,李氏在叔侄俩身上扫了几眼,稍微叹了口气,说道:“叔叔,老身与官家一路劳顿,都累了,你且暂时退下吧!”
闻言,刘信戛然而止,看了眼正座上脸色生硬的刘承祐,心中生堵。所幸,太后面容,慈和如旧,拱手应道:“嫂嫂与官家且先休息,我就不多扰,先行告退了!”
言罢,又有点勉强朝刘承祐一礼,告退出帐。
帐中静了一会儿,见刘承祐表情逐渐默然,张了张嘴,以一种宽慰的语气劝道:“二郎,这也是你皇叔一番心意……”
显然,李氏说这话,情绪里都带着些许怅然。心里当然充斥着怒意,但刘承祐也不好朝太后使脾气,起身,走至刘信进献的那口大开的箱子前,随手拿起一串珍珠,色泽晶莹,透着宝光。
“听皇叔所言,这是产自岭南的上好南珠,价值不菲!”刘承祐随手将珠串抛下,淡漠道:“可是,要之何用?不能吃,不能穿,仅供把玩娱嬉?”
“二郎,我知你素倡简朴,心里有气!”
“继位之初,我便降诏天下诸道州府,一应珍奇贵器,奢玩之物,尽数罢贡!”一股子怒气,压抑在心头,刘承祐寒着声音:“朕提倡简朴,在宫中节衣缩食,这这些功臣勋贵们,何从放在心上过。天下节度,其他藩镇也就罢了,他刘信身为皇叔,宗室嫡亲,不思为人表率,反倒放纵奢靡。”
“眼前只这一箱珍玩,这背后,他所聚之财,所敛之物,又当有多少?在东京,我便有耳闻许州之民苦刘久矣,怨愤之声,盈野载道。这方进许州,就给我献上好大一份重礼啊!”
“哎……”见刘承祐不掩怒意,李氏摆手唉声道:“先将你父的后事处置了,莫节外生枝。你皇叔之事,容后处理吧!”
李氏永远都是这般温婉大方,深明淡定,相较之下,倒显得刘承祐有些躁动。
不过,以刘承祐的心性,发泄一番,也就恢复了平静,迎着母亲温和的目光,刘承祐揖手道:“是我失态了,惊了凤驾,请恕过。”
“我知你也不容易!”李氏说:“你我母子,就不需说这等话了!”
“娘你先作休息,我先告退了!”见状,刘承祐长拜道。
观察着刘承祐的表情,李氏点着头:“去吧!”
等刘承祐离开后,李氏不由轻摇了几下头,蹙着凤眉,扫着刘信那箱礼物,摆手让人收起。尔后,想到了什么,凤威凛然,对帐下伺候的侍者,严肃警告道:“官家方才所说,但走漏了出去,所有人,必施严惩,断无容情之理!”
“是!”当李氏严肃起来的时候,那股子威严,压得所有侍者几乎抬不起头。
脚步生风,刘承祐回到自个儿的帐篷,直接朝张德钧吩咐着:“传武德使!”
感受着刘承祐严厉的语气,张德钧这太监根本不敢多话,赶紧安排传唤去了。
李少游就在营中,不过片刻的功夫,便奉召而来,稍带疑问地恭听圣训。
刘承祐也没与其多啰嗦什么,板着一张脸,语如连珠:“让你的人给朕查,给朕探,这许州官场,颍川民间,究竟是个什么状况!”
“遵命!”李少游很有眼色,也是干脆地答应着。
“张内官,不知官家,何故生这么大的怒?”出帐后,李少游小声地向张德钧打听着。
闻问,张德钧清秀的脸立刻凝起来,瞥了御帐一眼,晃着头:“李司使,小人愚钝,虽伺候在官家身边,但对官家的事,着实不知啊!”
扫着张德钧,见他那谨慎的模样,李少游心中暗叹,这个阉宦,年纪不大,口风倒挺紧。脸上仍旧带着点笑容:“有劳了!”
以李少游的机明,又岂能一头雾水?慢悠悠地行走在御营中,李少游心里暗自琢磨着:“看来刘信,献礼都献出差错了。看官家的意思,这刘皇叔,此番是要讨不了好了。调查,要做到哪一步?”
……
刘信的事,暂时只是个插曲,此番南下,至少表面上,刘知远的葬礼事宜大于一切,容不得差错。又耗费了两日的时间,方才至陵地。
阳翟境内多山,睿陵的选址也是看风水的,在阳翟东北郊。当初谁也没有想到刘知远崩得那么快,从乾祐元年二月开始修建,前后几度停罢,朝廷也不断调拨增钱粮、民力,前后也耗费了十个月方才竣工。
不过受限于国家财政,规模并不大。
至睿陵,梓宫奉安于下宫,候司天监杜升等臣所选吉日吉时,下葬入陵。刘知远的葬礼,从发东京时开始,一直到灵驾至陵,前后过程,刘承祐已尽量精简,但仍旧冗费不少时间与精力。
但似丧葬这等大事,刘承祐不得不表示出足够的重视。
一直到梓宫入陵,皇堂掩埋,刘承祐与太后携后妃、大臣、将士祭拜。
山陵前,入葬仪式已然进入尾声,夹着春寒的清风,吹得幡旗飘扬不止,拜祭中央,一道颇为凄怆的哭声持续着,只是这哭声,显得有些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