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夜色迷人 第76章

他看上去没有那么悲伤了，只是跟我讲说耀华走了，以后这个耀华医疗他会经营，他很多事情都做不好，让我一定要帮他。

我当然说没有问题，我们是老乡，一定要团结，你老孙有什么事儿尽管告诉我就行。

孙建说我们还是喝一点吧，少喝一点。

我因为上班，觉得喝酒不合适，但是孙建想喝酒，我还是同意了。

孙建喝了一点酒之后，就跟我讲耀华医疗的事情，原来唐耀华早就安排好了，他差不多在一年之前就悄悄的把耀华医疗进行了分割，目前孙建掌握的这个义肢厂就是唐耀华分割之后的留下来的，这个厂的法人是孙建，大股东也是孙建。

一个多月之前，孙建来深圳，唐耀华手把手的教他业务上的事情，至于债务问题，唐耀华把自己的财产，把其掌握的财产都交出去了。

孙建道：

“我以为耀华只是让我代持厂的股份，等债务的风波过去了，马上就能转回去！但是我没有想到会这样，他会这么极端……”

我说唐哥应该是考虑到这种把戏不容易瞒过债主，所以他干脆把最大的代价付出去，保住这家厂，让孙建能够一直经营。

孙建沉默。

过了一会儿，我问他：“孙哥，你之前为什么不来深圳帮唐哥呢？你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孙建苦笑，摇头，道：

“陈彬，耀华这个人你不了解，他不信任任何人，我和他是最好的朋友没错，但是最好的朋友也不是他信任的人，我这么说你是不是觉得我扯淡？”

我说我相信。

孙建道：“陈彬，你觉得在深圳这个地方赚多少钱才算多？”

我说不知道，反正我总觉得钱不够用，总觉得自己是个穷吊丝。

孙建跟我讲，说唐耀华当初跟我说的是一样的，上高中的时候唐耀华很穷，饭都吃不饱，孙建那个时候家庭条件可以，便把食堂卡给唐耀华用，两人之间的友谊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大学毕业之后，唐耀华开始闯深圳，也是干业务起家的，刚开始赚一千块钱就觉得很牛逼，在同学聚会的时候他就显摆。

孙建说那个时候他月薪只有三百多，对唐耀华很羡慕，所以很佩服他。但是其他的同学不那么认为，反而孤立唐耀华，觉得唐耀华这人太爱显摆了。

“后来耀华赚钱越来越多，一个月赚上万，再后来他自己当了老板，一年能挣上百万！他赚了钱之后就喜欢组织同学聚会。

同学聚会搞起来之后，他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跟同学们炫耀他赚钱的事情，这似乎成了他的乐趣了！

大部分人对白吃白喝感兴趣，却反感他的炫耀，可能也只有我一个想得明白，都白吃白喝了，还不让人炫耀吗？”

我一下明白唐耀华把孙建当成最好朋友的原因。

撇开两人上学时候的饭卡之恩以外，关键是孙建对唐耀华的花式炫富没有反感，反而配合。

试想一下我们自己的同学聚会，我这几年就不愿意去同学聚会了，主要因素就是不喜欢那种炫富显摆的氛围。

恐怕只要是个正常人大抵都不喜欢那种氛围吧？但是孙建天赋异禀，他不仅适应那种氛围，还能很好的扮演一个捧哏的角色，唐耀华能不喜欢这样的人吗？

可能说“喜欢”措辞不对，应该说需要，唐耀华需要这样的人，因为只有这样的人存在，他唐耀华才能找到自己的存在感。

要不然他赚再多钱又如何？没有人羡慕他，他没有人分享，那如同锦衣夜行。

“陈彬，耀华有一天跟我说，他的资产上亿了，我当时真的吓了一跳，我主动提出来深圳看一看他的厂。

那一次我印象深刻，最大的印象就是耀华太有钱了，厂房那么大，车那么豪华，身边的女人那么漂亮，身边的朋友那么多。”孙建道。

我笑了笑，道：“你既然来深圳了，他肯定要把你留下啊，那个时候你可以跟他混饭吃啊！”

孙建哈哈一笑，道：

“陈彬，你说到这里，我还真跟你讲一个事儿，耀华有一次同学聚会的时候跟我讲，说他现在实力还不够。

等他有足够的实力了，他一定安排我进他的公司，让我也跟着他赚大钱！

我问他，怎样才叫有实力，他说至少要身价过亿！”

我道：“等他真正身价过亿了，就不再提这一茬了，是不是？所以你来深圳，他也没提让你跟他干！”

孙建问：“你怎么知道？”

我捂着肚子笑了，我怎么知道？古往今来历史书那么多，随便看一段历史都能知道。

历史上最常见的套路就是你辅佐孤一统天下，回头孤与你平分江山，结果江山一到手，翻脸不认人，孤第一个杀的就是想和他平分江山的人。

人性是贪婪自私的，但是人性个体又偏偏要以体面来包装自己，所以平分江山也好，还是等我发财了怎么怎么的云云，那都是体面，都是冠冕堂皇，不可能是真的。

这个社会上这种例子比比皆是，谁如果把这样的话当真，跟傻逼就没有区别了。

我和孙建调侃了一会儿，孙建又道：

“我有一次问耀华，问他都这么有钱了，怎么还要那么拼命！”

“他怎么回答？”

孙建道：“耀华说我见识太少了，一个亿算个屁啊，那根本就不算有钱！他问我见过豪华游艇没有，见过私人飞机没有，见过高端会所没有。

他说他那点钱在很多地方仅仅只是一个入门的门槛而已……”

“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他可能要坏事！真的，我当时那种感觉特别的强烈。现在你看到了，果然出事了，耀华连命都搭上去了。”

孙建这一说，我一下就想到了黄海山，想到了出海的游艇，想到了樊影跪在我面前的样子，想着我征服着万千少年梦中情人的那种快乐和欲望。

我不由得问自己，我发誓要赚很多很多的钱，那赚多少才算多，才算够？

第138章 心魔

唐耀华的死给我带来巨大的震撼，让我不得不去反思自己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我发现自己和唐耀华很像，有他这个例子在前，我觉得有朝一日我也可能被野心埋葬，死无葬身之地！

孙建给唐耀华开了一个追悼会，很冷清，唐耀华没有亲人，也几乎没有朋友，所以他死了也几乎没有人光顾。

他曾经是亿万富翁，风光的时候身边有无数人追捧，而现在则像是凋零的野花一般无人问津，就连深圳论坛的那一则新闻帖子也很快被覆盖。

我去上了一炷香，看着遗像上那张无比熟悉的脸，脑海中又想到出事前一天我们喝酒的情形。

我给自己点了一支烟，默默的抽完，我想用不了多久，我可能也会把现在的这种心情和感觉遗忘，所以今天我想多待会儿，陪一陪老乡，也多给自己的记忆留一点烙印。

从孙建那边离开之后，我接到了苏雪娇的电话：“陈彬，你在哪里？”

苏雪娇回深圳了，我在机场接她，她见到我大吃一惊：

“陈彬，你怎么了？这么憔悴？”

我笑了笑，摇头道：“没什么事儿，可能最近工作有点忙吧？”

苏雪娇上来抱着我，我看到她双眼通红，像是要哭，我问她怎么了，她不说话。

我和她打车去宝安体育馆，我问她是不是生意上不顺利，她摇头：

“你别多想了，我是看你憔悴成这样了，肯定是受了不少苦！”

我心中一暖，把她揽在怀里，我嗅着她身上的体香，感觉得到了莫大的慰藉，高燕说我们看似强大坚强的背后其实很脆弱，我很认同她的说法。

我们这些背井离乡的南漂人，在深圳这个地方犹如是无根浮萍，风的方向就是我们漂的方向，在这座城市我们是没有任何依靠的。

苏雪娇是第一个让我感到温暖的人，她去温州了，这一点温暖也没有了。

到了宝安，我们来不及洗澡便去了好几个地方，我们相拥在一起，她先哭了。

她说她在温州这么大半年，一直都做噩梦，为了让自己有更好的睡眠，她便拼命的工作，拼命的干活儿。

我用手帮她擦眼泪，心中怜惜，我知道她投了不少钱进去，她必须要把投进去的钱都赚回来，要不然她绝对不会有任何松懈。

用她自己的话说，在深圳这种地方能够抓住一个可以赚钱的机会不容易，郑小君给了她这个机会，她如果把握不住，她就不可能翻身了。

我跟她讲了老黄的事情，说我现在无比纠结，不知道该怎么选择。

苏雪娇道：

“陈彬，我觉得你跟我不一样，我是没有选择，因为我没读多少书，只有自己做这种小生意！你读的书多，这一年多你也长了见识，你可以有很多选择。

现在你又不是没有饭吃，不是没有日子过，可以选择不那么委屈自己！”

我说跟老黄就一定委屈自己吗？

苏雪娇道：“黄海山是出了名的难对付，他给你钱，你就要付出代价，他给你一百万，你需要给他赚三百万，难道他还会做亏本的生意吗？”

我皱了皱眉头，觉得苏雪娇说得有道理，但是我想只要老黄给我平台，我一年赚几百万块钱也完全在我的能力之内。

现在的我没有资本，我身上只有十几万块钱，而且我还背负房贷，所以我没有办法去投资，我只能借别人的力，老黄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我这么一说，苏雪娇又觉得有道理，所以一时也商量不出结果来。

我问她能在深圳待多久，苏雪娇咯咯的笑：“你希望我在深圳待多久？要不我一直就待在深圳不回去了，好不好？”

我说好，那太好了，你待在深圳的话，我也不至于会这么憔悴。

我这话一说，苏雪娇眼眶又泛红了。

我也沉默了！我和她都是成年人，很多事情彼此都心知肚明，我们可以没心没肺的开玩笑，但是在我们内心深处都非常清楚一点，那就是我和她注定是分道扬镳的。

我们都没有办法完全自由自在的生活，我们不可能只为自己而活，世俗的羁绊我们是挣不脱的。

“我下周就回温州了！”苏雪娇道，她的头埋在我的怀里：

“陈彬，如果这个世界没有钱也可以无忧无虑的生活该多好？”

我道：“其实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好，人天生就是贱种，总会找各种折腾自己的事情，欧洲有些小国家福利好，他们老百姓就不用挣钱，但是他们也未见得就一定是无忧无虑的。”

苏雪娇笑了笑，话锋一转：

“陈彬，我觉得你还是别跟老黄干了吧？我有点说不上来，总觉得你跟他干就亏了，老黄很有钱，你真要赚他的钱可以用很多的办法，给他干活我觉得是最差的办法！”

我点点头，我想如果是三四天以前，我不会在意苏雪娇说的这些话，那个时候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搞到钱，而且要快点搞到钱。

老黄给我有承诺，我哪怕只干一年，老黄能给我五十万以上，那对我来说也是一大笔钱了。

我把所有的一切都放到了钱的后面，什么尊严，什么面子，什么梦想，什么前途那都是扯淡，跟钱比起来，这些东西都一文不值。

但是唐耀华这样一个鲜活的生命突然陨落，就像有人用木棒狠狠的敲了我的脑袋，这就是当头棒喝，让我一下意识到自己可能走火入魔了。

我的人生中我自己倘若是唯一主角的话，那老黄就是武侠小说中修炼邪门武功的顶级反派，这个老东西用各种声色犬马来诱惑我，让我一步步的坠落到了深渊之中，天堂在我的身后面，我往前走一脚就能踏到地狱之中。

现在我的头脑十分清晰，我知道前面可能就是地狱，但是我却还想往前走，这就是心中魔鬼的可怕。

我给自己点了一支烟，因为我根本睡不着，我看着窗外深圳妖娆的夜色，我满心浮躁，脑子里全是各种红尘欲念，斩不断，理不清。

第139章 马从静来了

就在我送走苏雪娇的第二天，马从静终于来深圳了，我们见面的第一句话，她劈头盖脸的就问我：

“陈彬，你想好了没有，是不是准备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