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山有龙
第二年带着母马来到草原上,老马识途,母马见到自己孩子死亡的地方就会哭泣不止,这地方就被认定为陵寝所在,祭祀之后,再度扫清所有的痕迹。
只不过,鞑靼部离开漠北已经过了五年,当初留下的母马早就没了,就算想去祭祀,也寻不到前人的陵寝。
脱脱不花考虑了许久,便在漠北随便划拉了一下,说道:“这些地方都可以。”
朱祁镇再次摇了摇头,说道:“这里都不行。”
“为什么啊?”
“这里都是朕的国土,设置了卫所和衙门,也都安置了百姓,你们突然跑过来算怎么回事?”
脱脱不花终于变了脸色,真的要赖账啊?
本以为那些当官的没下限,没想到你堂堂大明天子,也搞卸磨杀驴这一套?
“皇上,您可是亲口答应的!”
“朕是答应过你,却没说要养着你们,想要活下来,须得自己去争取。”
脱脱不花彻底懵了,问道:“什么意思?”
朱祁镇手指在舆图上慢慢划过,一直出了大明版图,继续向西北……
脱脱不花神色一紧,目光随之移动。
终于,在大明西北方向的叶尼塞河流域停下。
“这里是……瓦剌的地盘?”
朱祁镇淡淡一笑,道:“确切来说,现在是瓦剌的地盘。”
话说到这份上,脱脱不花哪里还能不清楚。
天底下没有免费的牛肉干,想要占得一席生存之地,就要自己去打,干掉瓦剌,这里就归鞑靼。
他沉思许久,说道:“我部能打仗的不足两千人,瓦剌部……”
“这些你不需要担心,无论需要人马,还是武器装备,后勤物资,朕都会满足你!”
脱脱不花顿时大喜,说道:“若是有皇上的帮助,区区瓦剌,不过是一群土鸡瓦狗!”
“朕暂时还不能分兵,你的事要缓一缓。”
“请皇上吩咐便是了,臣先助皇上平叛,否则,哪里有脸要兵马,要装备?”
朱祁镇点头,道:“你是个聪明人,多的话朕就不说了,等朕杀回京师,答应你的事自会兑现!”
脱脱不花抚掌行礼:“臣遵旨!”
紧接着,朱祁镇又召见了于谦。
“你手底下左右侍郎全都参与了谋反,你这个做尚书的,竟然毫不知情?”
于谦很显然还不清楚事情的严重性,直接愣在当场。
“皇上,这话……从何讲起?”
朱祁镇知道他刚从北方回来,对于朝中发生的事并不知情,便将所有的经过细细说了一遍。
于谦本以为只是脱脱不花买通了朝中内应,却没想到,原来是朝中有人策划政变,鞑靼部只是一把刀。
事情远比想象中严重,脱脱不花顺利杀进漠北,真正的幕后之人岂会没有行动?
如此看来,京师危险了!
更加让人气愤的是,这场政变的策划者,或者说主要策划者,竟然是兵部左右侍郎。
而自己这个兵部尚书竟然事先毫不知情!
“臣之罪难辞其咎,唯今只有死战,以报圣恩!”
朱祁镇冷冷地看着他,终究,还是长叹一声。
“你的问题以后再算,现在朕交给你一个任务。”
于谦赶忙回道:“请皇上吩咐!”
朱祁镇指着舆图,说道:“朕思来想去,能够策划政变之人,定然在朝中有着很深的根基,朕亲政之前,朝中以三杨为首,他们的门生、子弟、亲朋已经遍布朝堂,今日之事十有八九和这些人脱不开干系。”
于谦顿时冷汗直流,这三位可是经历五朝的老臣,世人所公认的贤相。
而且,三杨的影响力不止是朝廷,在文学界,也是翘楚般的存在。
世人咸称杨士奇有学行,杨荣有才识,杨溥有雅操,几乎世间所有的美名都被三人占据,怎么可能和谋反二字牵扯在一起?
朱祁镇继续说道:“三杨在朝廷中的根基太深了,从太宗皇帝迁都之前,江南一带的士绅全部以三杨马首是瞻,朕担心的就是这些人。”
于谦很不理解,喃喃道:“三位杨大人……不可能啊……”
朱祁镇突然问道:“有什么不可能?”
于谦定了定神,说道:“三位杨大人品行兼备,德高望重……”
朱祁镇冷笑,又问道:“你忘了杨士奇是如何致仕的?”
于谦顿时愣住,杨士奇历经五朝,入阁四十余年,任首辅二十一年,宣宗皇帝驾崩后,朱祁镇八岁继位,朝中大事全靠三杨主持,这样一名国之重臣,最后却因为其子杨稷杀人案而自请致仕归乡,自此郁郁而终。
“皇上明鉴,杨大人告老请辞,主要原因是被王振一党攻讦……”
“如果他的儿子没杀人,王振拿什么攻击他?”
于谦沉默了,没错,这件事归根到底,错在杨家。
正统七年,太皇太后张氏去世,王振的独掌朝堂,百官若有不满均被逮捕,朝臣人人自危,只有杨士奇能与之分庭抗礼。
却没想到,杨士奇之子杨稷为人傲横,在老家欺男霸女,甚至闹出人命。
随后便有御史弹劾,将这桩案子闹到了京师,在铁证面前,杨士奇只得承认自己家教不严,以老疾请辞。
杨稷依律问斩之后,杨士奇更是郁郁寡欢,不久便撒手而去。
从此之后,王振更加得势,一举压制了其余二杨,甚至霍乱朝政,最终在土木堡被皇上一刀砍了。
当时所有人都清楚,弹劾杨士奇是王振的主意,他就是要抓住了杨士奇儿子戕害百姓这件事,想要将其置于死地。
可是,皇上说得对,你有把柄才会被人抓。
如果你管好自己的家人,不干违法乱纪的事,别人想要攻讦也没办法。
朱祁镇若有所思,道:“那时候朕刚刚十五岁,杨稷案是朕亲自过问的第一桩大案,你可知杨卿家是怎么做的?”
于谦不解道:“此案发生后,杨大人万分自责,认为自己有管教不严之过,这才告老请辞。”
“你看到的,听到的,只是表象。”
朱祁镇突然冷笑一声,说道:“杨稷打死人,苦主去告状,却不知杨家将当地的府县衙门全都打点过了,这桩案子被硬生生压下去了。”
于谦脸上出现一个大大的问号,为何皇上说的和自己知道的不一样?
“臣斗胆说一句,杨家私下里买通官府,杨大人多半并不知情……”
“你又错了!”
朱祁镇淡淡道:“当地的官府就是收到了堂堂内阁首辅杨士奇的条子,这才将案子压了下去,苦主告状无门,若非有锦衣卫的密奏,这桩案子永远不会大白于天下。”
于谦越听下去,心里越是震惊。
原来当初御史弹劾,并非王振的主意,而是皇上亲自授意的!
当时那种情况下,一个是即将亲政的年轻天子,一个是手握重权的五朝老臣,两人的第一次交锋就是你死我活!
世人都知道,正统初年全靠三杨治天下,虽然有王振之流祸乱朝堂,这天下终归还是顺顺利利交到了皇上的手中。
然而事情的真相却是,权力的交接是何等的残酷!
正统十四年之前的事,对于现在的朱祁镇而言,用一个词形容很贴切,恍如隔世。
曾经他对自己的前身非常不满,记忆中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压根不想提及,直至这次政变,才让他重新审视起这个世界。
原本以为只要努力搞发展便可以改天换地,却没想到,自己还是低估了人性的可怕。
这些天来他细细思索,从前世的一点一滴当中,逐渐将整件事情的脉络梳理出来。
“朕告诉你这些事,只想让你知道,朝堂之上,远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简单,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和你一般大公无私,这些年来,朕开新政,江南士绅的反应最是强烈,你可知为何?”
于谦想了想,回答道:“大致是因为新政动了他们的利益。”
“不错,无论是摊丁入亩,取消户籍,还是开海通商,对于传统的士绅阶层打击很大,他们若想和以前那般守着自己的土地,当个土地主,几乎已经不可能了。”
“皇上所作所为,利国利民,且并不是针对那些士绅,世家……”
“朕就是针对他们了!”
朱祁镇的语气非常强烈,说道:“他们有什么特权吗,朕乃天子,为何要惯着一群士绅?”
“太祖皇帝开国之时,曾下旨优待士人……”
“还不够优待吗?”
朱祁镇根本不等于谦说完,厉声道:“大明开国百年来,土地兼并已经严重到什么程度了?百姓的土地是怎么到士绅手中的?为何天底下时不时流民四起?”
面对一连串的质问,于谦沉默不言。
他自己也是士绅阶层,可是,对于这些人做的事,特别是他们对待百姓的样子,实在令人不齿。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为何读书人就高人一等,表面看是因为读书人品德高尚,实际上,是因为读书可以进入仕途。
在这个世道,有权在手,便可以为所欲为。
如杨稷在老家打死了人,仗着杨士奇的身份,官府也不敢管,至于被打死的那个,只能算你倒霉了。
若非皇上亲自过问,只怕这样的案子早就石沉大海了。
什么清正廉明,什么为民做主,都是扯蛋!
朱祁镇继续说道:“朕开海之时,反对声音最大的还是江南士绅,他们每个人都说海禁是祖制,背地里却干着走私的买卖,你说他们该不该死?”
于谦低下头,答道:“该死!”
朱祁镇笑了笑,说道:“朕一直以为治天下当德才兼备,不能太依靠刑狱,动辄将人抓进大狱,严刑拷打,以至百官惶惶不可终日,如今看来,朕还是太过仁慈了!”
于谦已经听明白了,皇上经历这次政变,不会再相信任何人。
京师中,甚至整个天下,很快就要血流成河了。
“瓦剌桑赤不足为惧,根本用不到三路兵马,朕下一道圣旨,你带给巨鹿侯,命他率漠河卫从辽东入海,至天津卫登岸,然后直去京师,清除叛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