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山有龙
张益便出身于普普通通的乡绅之家,在当地并非名门望族,只是个小地主。
这样的出身,在士大夫阶层,确实只能算低微。
杨旦是前任内阁首辅杨溥之子,自幼便与各种达官显贵打交道,对张益的出身,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一直不以为然。
在他心中,张益是自己老爹一手提拔起来的。
今日讲话挑明,心里反倒痛快许多。
“今日没有外人,我便告诉你,懿文太子是如何薨的!”
张益闻言大惊,指着杨旦,甚至有些发抖:“你……你在说些什么?懿文太子不是病逝的吗?”
杨旦冷笑,道:“他若不迁都,如何能暴毙身亡?”
张益只感觉浑身一软,整个人跌坐在太师椅上,脸色惨白。
当官到了他这个位置,自然会知道很多常人所不知道的事。
关于懿文太子朱标的死因,朝廷内外确实流传着一些说法,只不过,没有证据,他便当作是流言蜚语,未作理会。
今日听杨旦说出这番话,好似掉进了冰窟,浑身发冷。
杨旦的父亲杨溥曾任内阁首辅,而且亲身经历过建文到永乐朝的变故,他对于前朝一些事情,必然了解的多些。
传言懿文太子朱标暴毙,就是因为迁都!
朱元璋在南京定都的时候,天下还在大乱,他能控制的地盘有限。
后来坐稳了江山,由于南京的战略纵深易攻难守,不适合做都城,便开始考虑迁都。
甚至考虑过老家凤阳,后来还盖了一座宫殿。
洪武二十四年的七月,朱元璋先是调了五千富户迁到西安。
仅仅一个月之后,朱标也过去了。
十月份,朱元璋又调了宋国公冯胜,颖国公傅有德和梁国公蓝玉去给朱标帮忙,这就很可疑。
太子出门考察,又不是去打仗,需要这么多强力武将保护吗?
由此可见,朝堂之上对于迁都是反对的,而且反对者很多,力量很大,不容忽视。
十一月,朱标考察结束,回到南京,朱元璋正式宣布迁都西安。
这时候的朱元璋已经六十五岁了,他已经将所有的权力都移交给了朱标,迁都的事自然也是朱标在忙活。
然而,仅仅五个月后,年仅三十五岁,正值壮年的朱标突然没了!
相关记载只说是重病不治,由于朱标没有正式登基,也就没有单独的起居录,连死于什么病都没有详细记载。
有人私下里说起,朱标暴毙是被人谋害。
可是,张益一直认为这样的说法只是流言蜚语,不值一提。
却没想到,今日被杨旦重新提起,而且看他的意思,不像是假的。
张益感觉心头拔凉拔凉的,问道:“这些话是恩师说的?”
杨旦根本不避讳,点头道:“正是!”
张益倒吸一口凉气,又问道:“你告诉我这些,是什么意思?”
“这算什么?”
杨旦再次冷笑,说道:“我就再告诉你一件事,懿文太子薨,储位空虚,太祖皇帝曾对百官言,国有长君,社稷之福,燕王类朕,朕欲立之,何如?”
张益更是震惊,问道:“你是说……太祖皇帝曾有意传燕王继位?”
杨旦说道:“这便是我要跟你说的,皇帝想立谁做储君,这天下大位要传给谁,不是他一人能决定的!”
张益还是不相信,猛地摇头,说道:“这都是你的一面之词,我不信!”
杨旦摆了摆手,道:“太祖皇帝临终前还给燕王下了一道敕令:朕之诸子,汝独才智克堪其任。秦、晋已薨,汝实为长。攘外安内,非汝而谁?”
“大位到底要穿给谁,不必我说的了吧?”
“你……你究竟想说什么?”
第四百六十六章 权力的游戏
既然已经撕破脸,杨旦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燕王曾奉诏入京,而且,是太祖皇帝临终前用兵符调来的,只可惜功亏一篑,太祖皇帝没有等到燕王,便驾崩了!”
听到这里,张益顿时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如果杨旦所言都是真的,那么燕王靖难起兵,真的不是造反?
靖难二字,难道不是给自己脸上贴金,给造反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吗?
等一下,好像哪里不对……
张益猛地反应过来,问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百官都支持建文帝,为何会有靖难?”
杨旦说道:“这也是我要告诉你的,想要做大事,决不能独吞独占,需做到雨露均沾,当初燕王靖难成功,就是因为方孝孺、黄子澄、齐泰等人做的太过分了,他们拉帮结派,打压异己,不给别人留活路,最后遭到反噬!”
“这是你的一面之词,没有证据!”
“你要证据?”
杨旦轻轻摇头,道:“是,我没有证据,谁会将这些见不得人的东西记录下来?我只问你一句话,若是没有朝堂上的支持,你觉得燕王靠着八百人马,如何能造反成功?”
“朝廷第一次出征,十三万大军十天内烟消云散,更离奇的是,如此大战,竟然没有阵亡数字,全都是失踪,你觉得正常吗?”
张益再度沉默,额头上全都是汗。
今晚的一番对话,让他彻底改变了三观。
杨旦轻蔑地看着他,继续说道:“所以说,谁能做皇帝,要看群臣的意思,只要我等联合起来,换个听话的皇帝有何难?”
张益眼神空洞,连连摇头:“不,不是这样的,我等为人臣者,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何为食君之禄?”
“俸禄,钱粮,都是哪里来的?”
“说到底,还不是天下民脂民膏?”
“为何天底下的财物都是朱家的?”
“我等拼死拼活,拿了那么一点俸禄,就要忠君之事……简直可笑!”
杨旦一连串的发问,直接把张益问蒙了。
到了此时,他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一直以来坚持的君臣之道,圣贤之礼,在这一刻全都轰然倒塌。
杨旦将装着地契的匣子推过来,说道:“当今皇上对待我等读书人手段极其残忍,还要搞什么新政,宁可把天下钱粮装进那些泥腿子的口袋,张兄,你家里这十几万亩良田都是你辛辛苦苦一生的积蓄,你愿意就这么拱手让人?”
张益看着那个木头匣子,还有里面的地契,呆呆出神。
寒窗苦读十余载,只为一飞冲天,从此功名利禄加身,几辈子都不用愁了。
十几万亩良田,有的是他花银子买的,有的是当地的百姓投献,总之,都是自己辛辛苦苦积累的财富。
当初卖的时候,确实很不舍得,可是,没办法啊!
退一步说,就算卖了地,他的收入却没有缩减。
只需将得来的银子投入作坊、贸易等行业,利润还是很可观的。
杨旦看他沉默不言,又说道:“今晚我单独与你谈这些,是因为你我兄弟之情,只要能做成这件大事,以后你来做内阁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了我们的支持,你说的话,就是圣旨!”
张益只感觉额头全是冷汗,缓缓问道:“你们准备弑君?”
“不!”
杨旦摆手,说道:“皇上会死于鞑靼人之手,话说回来,这也怪不得别人,身为一国之君,动辄偷跑出去,理亏在先,死了也是活该!”
“然后呢?”
“然后便是太子登基,如今太子殿下尚且年幼,不懂朝政,国家大事自然需要交代内阁手中。”
“你们害了皇上,太子长大后,会放过你们吗?”
杨旦叹了口气,道:“看来,张兄还是不明白啊!”
张益冷哼一声,道:“你便说明白些!”
“好!”
杨旦突然目光变得阴狠,说道:“你可知先帝是怎么死的?”
“你……你说什么?”
张益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他万万没想到,宣宗皇帝的死也不正常!
杨旦神色淡然,且冷漠,说道:“先帝欲重下西洋,与民争利,自然是活不长的。”
张益神色呆滞,没有说话。
宣德年间,他只是一名翰林编修,平日里的工作就是修史。
正统三年升任修撰,九年后,进侍读学士,正统十四年入阁,参机务。
在整个宣德时期,他还不是高层重要人员,如果宣德皇帝的死真的另有阴谋,他不知情也很正常。
三杨是当时的重臣,对于三人而言,朝廷之上没有任何秘密。
就算有秘密,也是他们三位搞出来,瞒着其他人的。
今晚杨旦能说出这番话,张益根本不怀疑。
杨旦似乎并不想在这件事情上过多解释,只是说道:“宣宗皇帝驾崩之时,当今皇上只有七岁,政务全都是内阁处理,这么多年来,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可是,皇上成年之后,一切都变了!”
“如果漠北传出消息,皇上驾崩,太子灵前继位,朝政依然是内阁控制,我们所失去的一切都可以拿回来!”
越听下去,张益的脸色越是骇然。
敢说出这番话,杨旦绝不是一时兴起,他们必然早就做好了准备。
他缓缓抬起头,问道:“你的帮手是谁?”
杨旦反问道:“张兄是决定加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