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山有龙
做个糊涂虫,总比掉了脑袋要好。
朱祁镇脸色更加难看,又问道:“真的?”
“老臣万死!”
王思祖将头埋的低低的,大气都不敢出。
“那好,朕再问你,为何不知?”
“老臣才疏学浅,是以,是以……”
“是压根没看到过这一类的偏方,还是说,你们这些自诩名门之家,身居高堂,不屑去学民间的手段?”
“老臣,老臣……”
王思祖不知如何回答,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话。
朱祁镇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道:“行了,你下去吧!”
“是,老臣告退!”
王思祖低着头,缓缓迈步,向后退出。
直至退出御书房,这才长长呼出一口气,抬起手抚了抚心口。
方才真的要吓死了!
看得出来,皇上是真的动怒了。
若非孙太后有惊无险挺过这一关,说不定自己这把老骨头真的要去殉葬了。
那个小宫女出现的也忒不是时候,否则的话,太医院一口咬定治不好,谁还没个生老病死?
医生又不是神仙,治不好很正常啊。
当初仁宗皇帝继位仅仅十个月便归了天,也没见太医院都去陪葬。
可是,那宫女却当着皇上的面说出民间偏方,这就很难堪了。
说实话,这一类的方子他也听说过一些,只是没往心里去。
在太医院当值,比不得寻常市井的医馆,在这里,不管谁有个头疼脑热不舒服,都要谨慎再谨慎。
伴君如伴虎,天家无小事,谁也不敢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
太医们平日里读的医书就那么几本,治病的方子都是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他们从不会去研究,去创新,自然也就不愿意去接触所谓的民间偏方。
只因两个字——求稳!
不管是皇上还是嫔妃,倘若你生病了,我给你按方抓药,治好了,那是我的本事,若治不好……这方子没问题啊,千百年来都是这么治的,为什么到你这就不好使了?
如果遇到什么疑难杂症,对不起,治不了!
想让我冒险尝试新药方?
简直是开玩笑!
一个月就那么点俸禄,拼什么命啊!
若是用了祖传的方子,治不好我还能狡辩一下,可是,若是我自创的方子治死了人,性质就完全变了。
罢官都是小的,弄不好,还要杀头抄家,九族受累。
正是这个缘故,使得太医院这些年来,都是能混则混,大家全都心知肚明,心照不宣罢了。
王思祖到太医院,心里的石头才算落了地,终于,又混过去了!
第四百零九章 动刀子
朱祁镇沉思良久,心中暗暗盘算。
关于太医院的弊病,他当然清楚,只是一直忙着南征北战,无暇顾及。
现如今土地改了,科举改了,海禁也解除了,是时候发展一下医学了。
堂堂皇家太医院出现这样的情况,问题还要从根源说起。
朱元璋开国之初,为了快速稳定天下局势,想出一个绝妙的点子——户籍制。
这是一套空前严密的户籍和赋役制度,不仅是朝廷征收赋役的依据,还成为大明几百年来组织生产、控制百姓、加强统治的工具。
中原大地久历战乱,早已苦不堪言,就连被誉为鱼米之乡的扬州都变得十室九空。
为了尽快恢复经济发展,稳定社会秩序,就必须要尽快统计全国户籍。
于是朱元璋下令,对全国户口进行核查,并整顿户籍,打造黄册,强化赋役管理。
黄册制度的比以往的户帖制度更加详密,详细登记了每家每户的乡贯、姓名、年龄、丁口、田宅、资产,并按照职业将户口分为民、军、匠三大籍。
民籍除民户外,还有儒、医、阴阳等户。
军籍除了军户以外,还有校尉、力士、弓、铺兵等。
匠籍,也就是登记的手工业户。
另外还有灶籍,登记制盐户。
为了控制人口流失,朱元璋特意规定,户籍不能随意变更,其令四民务在各守本业。医、卜者土著,不得远游。
若有不务耕种,专事末作者,视为游民,则逮捕之。
这种制度下,农民会被牢牢束缚在土地上,世代为农。
若仅仅从农业的恢复和发展来说,户籍制是有利的,可是,从长远发展来看,却是弊大于利。
农户世代为农,匠户世代为匠,军户世代从军,整个社会如一潭死水,毫无生机,谈何发展?
这农户世代为农也就罢了,可是这匠户、医户也要世袭,本身就很不合理。
特别是从医者,如果天资不够,或者是学艺不精,却又不得不出堂坐诊,给人看病,这不是笑话吗?
因此,朱祁镇一旦腾出手来,立刻就对户籍制动了刀子。
从正统十八年开始,正式废除户籍制,农户不再被死死束缚在土地上,可以学一门手艺,做个匠人,也可以去作坊做工,还可以经商,朝廷完全没有限制。
从医者,也不再世袭,有兴趣就学医,没兴趣的,爱干啥干啥,反正朝廷不管。
其他非医籍也可以学医,完全都是自主选择。
如此一来,不但充实了社会上的劳动力,更是将以往不合理的地方彻底消除。
天下百姓的户籍制是取消了,可是,太医院仍是世袭制,这一点却没有变。
若是寻常百姓,学不学医全凭自己意愿,可是,太医院是朝廷的正规机构,太医也是有品阶的!
如王思祖这个院首,乃是正儿八经的正五品。
就算是知县大老爷,不过是个七品,见了人家王太医,也要尊称一声院首大人。
而且,这个职位也是可以世袭的!
也就是说,王思祖退休以后,可以让自己的儿子继续担任院首。
不管他儿子的医术如何,哪怕烂成一坨屎,人家也是院首。
朱祁镇沉思许久,这个制度极其地不合理,该动一动刀子了!
“怀恩!”
“奴婢在!”
“看看内阁谁当值,都叫过来,还有,把吏部尚书也叫来!”
“是!”
怀恩匆匆而去,片刻之后,曹鼐、张益、于谦和吏部尚书王文升前来见驾。
四人见礼之后,曹鼐率先说道:“皇上,听闻太后娘娘病重,不知好些了没有?”
朱祁镇说道:“多谢卿家关心,已经无碍了。”
曹鼐听完,如释重负般,说道:“那便好,太后娘娘洪福齐天,定能化险为夷。”
朱祁镇也不啰嗦,直接开门见山:“朕召诸位卿家前来,是有事相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都很诧异。
皇上办事,什么时候找人商量了?
“皇上,您请讲!”
朱祁镇正色道:“你们说说,太医院的水平如何?”
“太医院……”
曹鼐看了看另外三人,全都是一脸迷茫的样子。
“这些年来兢兢业业,恪守本分……不知皇上想问哪方面?”
朱祁镇摇了摇头,道:“今天太后突然晕倒,乃是痰症,王思祖那厮竟然束手无策,结果,还是一名宫女说了个偏方出来,将太后救了回来,你们说说,这叫什么事!”
“这个……”
曹鼐脸色很纠结,迟疑道:“民间偏方究竟是否有效,在查证之前,王太医肯定不敢轻易尝试,特别是太后娘娘的千金之躯,更要谨慎才是。”
“哼!”
朱祁镇听到曹鼐帮太医院开脱,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们是太医,既然知道有偏方,为何不去查证?”
“就算不是太医,便是那民间的乡野郎中,得知的一个新的方子,也要小心查证才是吧?”
“可是太医院却如此不思进取,宁可不做,也不做错,这种人真是该死!”
看到皇上发怒,曹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候,于谦说道:“皇上息怒,想来太医院是为了求稳,不敢轻易推陈出新。”
“求稳?”
朱祁镇冷笑一声,继续说道:“看看人家科学院,每天都有新的成果出来,难道那些新鲜玩意,都是自己从地里冒出来的?”
“只知墨守成规,对新理论不去学习,不去求证,还求稳,依朕看来,这就是典型的怠政!”
“是不是哪天等朕突然病倒,然后太医院说一句无能为力,你们就等着给朕办后事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