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山有龙
“你……”
邝埜简直要气炸了，挑衅，这是赤裸裸的挑衅啊！
“皇上乃真龙天子，你这番邦小儿，在此口出狂言，藐视我大明朝廷，该当何罪？”
金巴图依然不紧不慢，气定神闲地说道：“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大明朝廷四处征战，早已不将乌斯藏放在眼里，小僧诚心前来朝贡，如今更是被冠以莫须有的罪名，有如此好战之君，可想而知，大明的气数已尽了！”
大殿之上，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若方才那番话是挑衅，现在已经几乎等同于宣战了！
接下来就看皇上如何应对了。
要知道，皇上看起来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真的杀起人来，连眼都不眨一下的。
现在的问题是，杀一个人容易，可……后果呢？
金巴图有恃无恐，分明是告诉朝廷，乌斯藏已经做好了发起战争的准备，来吧！
以大明现在的实力，想要灭掉乌斯藏，并不算什么难事，可是，现在要考虑的根本不是胜负，而是将付出何种的代价。
当一个人穷的叮当响，他不需要考虑什么后果，干就完了。
干赢了血赚，若是运气不好，干输了，大不了搭上这条命。
反正贱命一条，也不值钱。
现在的形势，乌斯藏就是贱命一条，光脚不怕穿鞋的那。
大明就好比一个大地主，富有四海，当然了，越是有钱的人，越是……惜命。
因此，大明想要开战，不能以胜负为目的，而是要考虑清楚，这一仗打完，可以从乌斯藏手里得到什么利益，来弥补自己搭进去的大量的兵力、弹药、补给……
打仗就是打钱，就是拼银子，几百万两，甚至几千万两白银扔进去，然后呢？
战事一起，对于大明来说，怎么算都是亏的！
更别提被战争拖垮新政步伐，经济发展停滞不前，这笔账更是无法估量。
乌斯藏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敢如此嚣张。
总结一下，就是……来打我撒，来打我撒！
邝埜恼羞成怒，正要斥责，却见朱祁镇对他摆了摆手，便忍了下来，退在一旁。
“你叫金巴图是吗？”
朱祁镇从金色的龙椅上站起身，缓缓踱步，来到金巴图面前，脸上仍带着和颜悦色的微笑。
金巴图仍是一副满脸不服的表情，大咧咧说道：“小僧金巴图，见过大明皇帝陛下！”
“你以僧人自称，说明你的身份是乌斯藏大喇嘛，而非我大明册封的指挥同知，是这个意思吗？”
金巴图点头道：“在乌斯藏，阐化王就是指挥使，小僧是护教喇嘛，同时也是指挥同知。”
殿上诸臣冷眼观瞧，等着看皇上能忍耐多久。
朱祁镇却仍是不恼，问道：“只要治理得当，教政合一倒不失为一个好的手段，说说吧，你来京师，所谓何事？”
金巴图很是诧异，你怎么不生气呢？
我都准备好开骂了，你还如此笑嘻嘻的，让我怎么骂的出口……
莫非……大明天子并非像传闻中那般杀伐果断，而是个胆小怕事之人？
果然，传言都不可靠！
想到这里，他的底气更足，说道：“自大明太祖皇帝以来，乌斯藏一直奉大明为尊，可是，近三十年来，大明朝廷却从来不对乌斯藏进行任何援助，茶马古道也不再开放，小僧请问皇帝陛下，是准备弃乌斯藏于不顾吗？”
“你要援助，可以！”
朱祁镇点点头，说道：“朕却想问一句，乌斯藏对大明做过什么贡献？别说近三十年，便是近五十年来，朝廷从未见过乌斯藏一分钱的赋税，你们是真的奉我大明为尊吗？”
金巴图轻哼一声，道：“乌斯藏以大明为尊，却人人信奉佛祖，所有人的所得都要供奉佛祖，以祈求平安，皇上并非佛道中人，是不会理解的。”
朱祁镇突然笑了：“朕明白了，你们想要朝廷给予援助，然后呢，自己的所得全部供奉佛祖……不对，是供奉给了你们的阐化王吧？”
“阐化王是佛祖的化身，自然要代佛祖行事！”
“也就是说，你们只听佛祖的？”
“那是自然，佛祖神通无量，渡化众生！”
金巴图双手合十，眼眸微阖，这番表情倒是很虔诚。
“哈哈哈！”
朱祁镇再也忍不住，挥手道：“取圣旨！”
金巴图不解，正要发问，只见殿上一名太监拿出一份圣旨，清了清嗓子，便开始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群臣甚至没反应过来，赶忙跪拜行礼。
金巴图愣了一下，依然坚持不跪，却双手合十，躬身作揖，也算是尽了礼数。
“闻乌斯藏有佛祖渡化众生，功德无量，朕甚欣慰，特授谨身殿大学士，准其入阁参事，加封太子太傅，若是佛祖不肯接受封赏，请现身于朕明言，只限今日，过期不候，否则视为同意。钦此！”
圣旨读完，所有人都愣住了。
群臣实在没想到，皇上竟然整了这么一出。
佛祖啊……你给佛祖封官？
金巴图都快疯了，他甚至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来表达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这是……亵渎佛祖，亵渎神明！”
第三百三十章 你的命值多少钱
群臣这才恍然大悟，为何皇上一直笑嘻嘻的，无论对方说什么都不生气，原来在这等着呢！
暴君杀人，圣君诛心。
对于金巴图来说，这道圣旨真的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只见他脸色惨白，眼中几乎冒出火来，沉声道：“陛下如此不敬神佛，是要遭天谴的！”
朱祁镇脸色依然不为所动，缓缓道：“朕赐予你的神佛内阁大学士之位，加太子太傅，如此身份在大明朝已经算是位极人臣，何来不敬？”
“你，你……”
金巴图伸手指着朱祁镇，气得手指都在哆嗦。
“佛祖神通广大，岂会在乎人间一个小小的官职？陛下横扫六合，创不世之功，小僧自是钦佩，可是，在神佛面前，若不知收敛，肆意妄为，届时天降灾祸，山河动荡，陛下怕是不知纣王失国之典故？”
传闻商朝灭亡，源自商纣王对女娲神像不敬。
这老逼登沉迷酒色，看到谁都想着床上那些事，竟然想着能不能和女娲娘娘将睡一觉，还在女娲庙墙上提了首很文艺的“情诗”，这可把女娲娘娘气坏了，便派九尾狐下凡，祸乱朝堂，最后武王伐纣，一举灭了商朝。
金巴图自幼敏而好学，博览群书，对这些典故更是信手拈来。
他这番话说完，朝堂上群臣顿时脸色骤变，还别说，如果皇上真的惹恼了神明，后果不堪设想……
朱祁镇终于收起脸上的笑容，问道：“朕来问你，神明是什么？”
金巴图当即回道：“神明，微妨无方，不可测度，故云非人所知也！”
“好！”
朱祁镇点点头，继续说道：“朕再问你，乌斯藏信神拜佛的人多不多？”
金巴图双手合十，道：“乌斯藏人人崇尚佛法！”
“你来说说，乌斯藏的百姓过的如何？”
闻言，金巴图愣住了，因为不知从何回答。
朱祁镇继续问道：“朕重新问你，乌斯藏的百姓比起中原百姓，过得如何？”
金巴图憋了许久，这才说道：“乌斯藏位于群山之中，大多是不毛之地，苦寒之方，百姓们生活贫苦，自然不比中原富庶之地。”
“既然乌斯藏人人信佛，为何生活贫苦？”
“这……”
金巴图心中迅速思索，说道：“百姓们心中向佛，是，是……诚心，不求回报……”
这番话说的极没有底气，在这个瞬间，他自己心中的信仰都开始有了动摇。
朱祁镇冷笑道：“如果连百姓们的疾苦都无法解决，这样的神佛，有何用？”
“不，不是的……”
金巴图摇着头，脸上已经汗渍淋漓，不知如何是好。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中原百姓衣食富足，靠的是神明吗？”
“你现在挨家挨户去问，看看他们拜的是哪个神？”
“醒醒吧，如果真的有个高高在上的神，在天上俯瞰着芸芸众生，为何世间还有这么多的疾苦和战乱！”
“你们的神佛，无非是收敛权力和钱财的工具罢了，你还真当自己高人一等？”
“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的活佛，自扎尔嘉措开始，便已经换成了蒙古人，既然蒙古人可以册封，为何朕不能？”
“还是说，你们的佛只畏惧蒙古人的铁骑，却不怕朕的火枪火炮？”
朱祁镇的脸色已经完全变了，从一开始人畜无害的笑容，到现在冷若寒霜，充满了杀意。
这一连串的质问，将金巴图心中的信仰彻底击穿，他苦苦思索，却找不到理由来反驳。
难道……自己一生追求的神明，真的如此不堪一击？
朱祁镇又说道：“朕的圣旨中已经说的清清楚楚，如果那位佛祖不肯接受朕的封赏，自会来与朕当面说个明白，现如今并未现身，想来是已经同意了。从现在开始，你的佛祖见了朕都要跪拜，你却坚持不跪，还说自己是虔诚信徒？”
金巴图浑身已经被冷汗浸透，早早准备好的一番说辞全部失去了意义。
现在他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跪，要么死。
可是，在原来的计划中，自己是不畏强权而死，不是这么窝囊的死……
“陛下是准备将乌斯藏逼上绝路吗？”
这是他最后的底牌，大明敢不敢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