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山有龙
看到皇上有如此决心,张辅心中的战火也随之燃起,率先表态道:“老臣遵旨!”
其他将领见状,也纷纷打消了心中疑虑,齐声道:“臣等遵旨!”
“奴婢这就去传旨!”
这时候,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传来,众人侧头去看,原来是王振,正乖巧地站在大帐一角。
众将领方才就在疑惑,这么重要的会议,为何不见王振参与?
还有,他的脸为何是肿的?
甚至刚才召集大家开会的时候,语气非常友善,竟然用了“请”这个字。
简直是匪夷所思!
此人仗着皇上宠信,在朝中一手遮天,满朝公卿大臣争相攀附,干儿子遍布朝堂内外,现在突然失宠,真的很让人意外。
朱祁镇突然开口:“站住!”
王振一个激灵,心中涌现出一种不祥的预感,赶忙俯首跪地。
“樊忠!”
“末将在!”
“将王振拿下!”
樊忠神色惊喜,回道:“末将得令!”
“皇上,皇上……”王振已经感觉到大事不妙,赶忙磕头求饶,“奴婢知道错了,求皇上开恩!”
朱祁镇根本没有正眼看他,语气冰冷道:“阉人误国,今日就拿你这条狗命来祭旗,告慰前线战死的十数万大明忠魂!”
“饶命啊皇上!”
王振汗如雨下,抖如筛糠,直到现在他也没想明白,为何皇上对自己的态度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皇上圣明!”
张辅再也忍不住,拜倒在地,激动的老泪纵横。
真是老天开眼,不,是皇上开眼了,要不是王振这条阉狗作祟,也不会有今日的局面。
大军出击之前,拿王振的人头祭旗,将士们的战斗力至少能提升三成。
此番征战,众将领处处被王振掣肘,早已苦不堪言,此时终于看到希望,纷纷拜倒在地,口呼万岁!
王振彻底瘫倒在地,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心里很清楚,自己完了。
樊忠更是毫不迟疑,上前抓着王振的后脖领提起来,拎到帐外,命人五花大绑,准备祭旗。
其他的宦官平日里跟着王振耀武扬威,陡然看到这个局面,一个个噤若寒蝉,跪地俯首,大气都不敢出。
众将领心中出了一口恶气,顿时变得亢奋起来,纷纷起身告退,回营准备作战。
朱祁镇又钦点了两人留下,分别是驸马都尉井源,翰林学士张益。
“井都尉,阵中还有多少骑兵?”
井源稍加思索,回道:“大约三百之数。”
朱祁镇点了点头,说道:“将这三百骑兵集结起来,组成突击小队,交由你来统领。”
井源心中暗暗思忖,几万人的战斗,三百骑兵的作用微乎其微……莫不是皇上准备跑路,让自己护驾?
大战将至,主帅跑路,对于全军的士气而言无疑是毁灭性打击,如果前线的士兵知道实情,哪里还有心思作战?
可是转念一想,现在的局面已经是这样了,只要皇上无恙,就算三大营损失殆尽,大明也有东山再起的资本。
等回到京师,就说是我强烈要求皇上先走,大不了由我井源来背这个黑锅!
“臣遵旨!”
朱祁镇转向翰林学士张益,说道:“张卿家,帮朕拟一份诏书。”
张益神色凝重,赶忙道:“请皇上下旨!”
朱祁镇重重呼出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郑重道:“若朕今日战死沙场,命郕王克继大统,兵部左侍郎于谦任兵部尚书,加左都督衔,统领军营,戍卫京师!”
张益立刻神色大变,叩首道:“皇上,请三思!”
“朕主意已定,拟旨吧!”
张益额头上冷汗直流,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朱祁镇又看向井源,神色肃然道:“待前方战事一起,你立即带三百骑兵护送张卿家沿永定河方向突围,务必要将这道诏书送回京师!”
井源当即下拜,道:“皇上,臣请求留在前线!”
此时此刻,他心中懊恼不已,竟然将皇上看作是贪生怕死之辈,真该死!
朱祁镇叹了口气,缓缓道:“祖宗的基业不能毁在朕的手上,只要京师还在,大明就在,两位卿家,领旨吧!”
井源坚持道:“皇上,国不可一日无君,臣愿拼死护送皇上突围!”
“朕不能走!”朱祁镇目光坚毅,决然道,“大战将至,朕是主帅,要对前方八万将士负责!”
“可是……”
“朕主意已定,卿家休要再言!”
井源握紧拳头,重重砸在地上,咬着牙说道:“臣遵旨!”
第四章 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短短半个时辰,大军已经集结完毕。
朱祁镇策马上前,抬眼望去,八万名将士整齐地列阵风中,等待出击的号令。
站在最前排的,是各营统领,英国公张辅,泰宁侯陈瀛,平乡伯陈怀,襄城伯李珍,遂安伯陈埙,修武伯沈荣……
这一次出征,共有五十二位文臣武将伴驾,这些人大多曾追随太宗、宣宗皇帝征安南、伐漠北,屡立战功,可以说是整个大明的中流砥柱。
令人大跌眼镜的是,如此强大的阵容,竟然完败!
都说王振误国,难道朱祁镇拿着一手好牌打得稀烂,能脱得了干系?
虽然仁宣二帝在位只有十年,但是这十年来,举国上下休养生息,已经将永乐年间南征北战消耗的国力恢复起来,交到朱祁镇手中的是一个兵强马壮的大明。
要粮有粮,要兵有兵,要将有将,还有神机营这种完克蒙古骑兵的火器部队。
然而,这一战的结局却是三大营共二十万主力一夜之间全军覆没,皇帝被俘,四处叫门,堡宗大名,流传千古。
朱祁镇闭上眼睛,心中默念,如果只是一场梦,是时候醒来了!
北风猎猎,吹打在脸颊上,犹如刀割针刺,感觉真实而强烈。
这不是做梦,我就是正统皇帝朱祁镇,大明的耻辱……
不!
我不要做叫门天子!
既然老天爷给了一次从头再来的机会,历史绝不能重演!
朱祁镇目光坚毅,缓缓抽出腰间龙纹宝剑,高举过顶。
将士们立即安静下来,八万双眼睛齐刷刷盯着阵前的皇帝,这一次北伐,接连吃了一路败仗,所有人心中只有两个字,窝囊!
本以为皇帝御驾亲征,必然威风凛凛,势如破竹,却没想到,这一路连个皇帝的影子都没见到,就连作战的指令都是一个太监下达的。
二十万人只剩下八万,窝在土木堡这个山旮旯,还被瓦剌人切断了水源,所有人嘴唇都是干裂的,只能不断舔舐,稍稍缓解身体的焦渴。
“将士们!”
随着朱祁镇一声高喊,所有人提起精神,皇帝亲自上阵督战,无疑让众将士们重新燃起希望。
“朕是你们的皇帝,今天,在大明的军旗下,在日月山河的照耀下,朕和你们一起,与敌军主力决一死战!”
场面出奇地安静,除了自己喊话的回音,只有呼啸的风声。
“朕知道,你们心里憋屈,因为这一路吃了很多败仗,这是朕的失职!”
英国公张辅神色一变,赶忙上前道:“皇上,臣请诛杀奸人王振,以正军心!”
这个时候,皇上纵有千错万错,也不能错!
大战在即,主帅的形象直接影响到每一位将士,所以,错的只能是王振!
紧接着,兵部尚书邝埜、泰宁侯陈瀛等人纷纷请愿:“臣请诛杀王振!”
在场的武官无不恨透了这些死太监,开始喊道:“杀王振!杀王振!”
眼看众将士情绪高涨,朱祁镇持剑向前一指。
“带王振!”
樊忠早就准备好了,一挥手,两名侍卫架着王振来到阵前,往地上一扔,王振直接软倒在地,浑身发抖。
他知道,自己的死期到了,想要开口求饶,只觉得牙齿不停地打颤,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可是,为什么?
皇上昨天还向自己请教战局的走势和应对策略,并且接纳了自己的提议,答应与也先议和,为何一觉醒来,突然性情大变?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朱祁镇用剑指着王振,缓缓说道:“朕轻信了王振的谗言,致使十二万将士丢了性命,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说到这里,他突然伸出左手从额前捻起一缕头发,然后扬起右手。
“皇上,不可!”
张辅正欲劝阻,却见朱祁镇已经手起刀落,捏着一缕断发在风中飘舞。
“今日朕割发代首,与诸位共勉!”
自汉代起,儒家便成为主流,而儒家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在当时来说,割发是大逆不道,甚至不孝的表现,是一种非常严重的行为。
果然,众将士看到皇上割发明志,顿时心神大震。
这一刻,他们眼中的皇帝不再是以前那个不谙世事的任性青年,而是一位真正的皇帝,有担当,有胆识,甚至很多老兵重新感受到了太宗皇帝出征前那种横扫漠北的决心和气势。
朱祁镇慢慢松开手,断发消失在风中。
“今天日落之前,有很多人会战死,你们怕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