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山有龙
只要百姓富足,吃饱穿暖,自然会有所求,无需特意去教化,一切便可水到渠成。
原本以为,百姓们没读过书,自然是愚不可及。
可是今日一见,百姓们都聪明的很啊,他们很清楚如何能让自己受益,而朝廷要做的,只是让他们能够靠着自己的本事养家糊口,其他的事,根本不需要过多参与,只需因势利导,所有的难题便可迎刃而解。
“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
朗朗读书声入耳,于谦似乎想起了自己年少求学的时光,竟有些眉飞色舞起来。
“这里谁是院长?”
就在这时,突然冲进来一群人,看样子,似乎不大友善。
党兴永上前行礼,道:“院长一大早去了县衙,不知几位有何贵干?”
为首的那人大约四旬年纪,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说道:“吾乃衍圣公府孔志平是也。”
此言一出,党兴永立即肃然起敬起来,衍圣公府,孔家人!
怪不得人家这么高傲,谁让人家是至圣先师之后呢!
全天下的读书人都尊孔子为师,因此,衍圣公一脉的地位非常特殊,甚至,有时候连朝廷也不得不退让三分。
哪怕是曾经的金国、蒙古这一类外族,到了中原,也不敢动孔家人,甚至要想尽办法拉拢,为的就是拉拢天下读书人。
“失敬,失敬,在下党兴永,是甲字号书院的总教员,平日院长不在之时,在下可以代劳,不知尊下到此所为谓何事?”
于谦心中暗付,原来此人是总教员,怪不得对书院知道的如此详尽。
孔志平轻哼一声,似乎并没有把这人放在眼里。
“你做得了主?”
“在下虽不能做主,不过,可以将尊下的要求代为转告院长。”
“也罢,就与你说吧!”
孔志平拿出一张纸条,说道:“听闻蔚县风气败坏,不谙教化,堂堂读书人,竟与商贾厮混在一处,真乃吾辈之耻,此乃衍圣公的亲笔信,要求尔等立即整顿,莫要丢了读书人的气节!”
党兴永突然愣住,呆呆站在那里。
孔志平顿时大为不满,扬起手里的书信,说道:“听清楚了吗?”
“听……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就立即整顿!”
说完之后,孔志平便要转身离去,因为还要去通知下一家学堂。
“等一下!”
突然,党兴永的表情变了,脸上的尊崇之意渐渐消失,变成了一丝丝的冷峻。
“在下想请问,学堂受商贾资助,有何不可?”
见状,孔志平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冷冷道:“你说什么?”
“我说,蔚县的学堂受商贾资助,大量孩童可以入学读书,有何不可?”
孔志平脸色黢黑,指着党兴永的鼻子说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枉你还是个读书人,这个道理难道不懂?现如今与商贾勾结,与铜臭为伍,怎么如此不知羞耻?”
“在下在此教书育人,拿着该拿的薪资,为何要羞耻?难道没有商贾资助,学堂的教书先生就不收学费吗?若真如此,全天下的教书先生岂不是都饿死了?”
“你……真是岂有此理!”
孔志平气得直发抖,对身后随从说道:“来人,将这个满是铜臭的学堂给我砸了!”
“我看谁敢!”
党兴永突然上前一步,怒视着这些人,缓缓道:“谁敢动学堂一砖一瓦,先过我这一关!”
孔志平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质疑衍圣公?来人,给我砸!”
两人在争吵之际,学堂里的其他教员也冲了出来,将这些人围在当中。
别看这些读书人平日里文文弱弱的,真要拼命,也不是好惹的。
当他们听说有人来砸学堂,管你什么衍圣公,一个个撸起袖子,随手抄起身边能拿的笤帚扫把,还有人拎着板砖,就准备开干。
于谦也不急着表明身份,站在一旁,充当起了吃瓜群众。
此时,他心中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何衍圣公府的人会千里迢迢跑到蔚县来砸场子?
在他看来,这种新型的教育模式非常好,百姓受益,商贾受益,官府也省心,大家合作共赢,碍着你孔家人什么事了?
孔志平被人围住,却并没有惊慌,而是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
“你们都是读书人,眼中可还有衍圣公吗?”
党兴永不甘示弱,反驳道:“蔚县的县学荒废之时,衍圣公府可曾资助过一分一毫,现在学堂办起来了,你们却来捣乱,就算衍圣公来了又如何,难道蔚县还要听从衍圣公的吩咐不成?”
孔志平冷哼道:“凡教化之事,天下皆以衍圣公为尊,为何到了蔚县,便如此道德败坏?尔等都是读书人,却张口闭口谈银子,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党兴永怒道:“你给我说清楚,蔚县的教化,哪里道德败坏了?”
孔志平依然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几乎就要用鼻孔去看人了。
“读书人读的是圣贤书,是四书五经,你们这里,却教人学什么算术,各种奇技淫巧,如此不敬先贤,尔等是何居心?”
猛然间,于谦心中似乎明白了什么。
皇上所推行的新政,有一项很重要的举措,就是改科举。
对此,于谦大为不解,也曾出言劝告。
通过皇上的一番解释,他才明白,或许,读书人只读四书五经,反而是一种桎梏。
今日看到衍圣公府的人来砸场子,应该就和这项举措有关。
新政并没有在全天下铺开,接下来会在南京等地会逐步实施,只有蔚县这个试点,是实打实有了一年经验的。
全天下读书人都以衍圣公为尊,如果改了科举,衍圣公的地位将不再如以前那般稳固,因此,他们定会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于谦心中慢慢明白了,说到底,人还是会优先考虑自己的利益,孔家人当然也不例外。
读书人是大明的根基,如果这些人跳出来反对,就等于和全天下作对。
看样子,皇上的新政想要推广,困难重重啊!
第二百零一章 锦衣卫有请
看到孔志平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党兴永虽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
只因为……人家姓孔!
没错,就因为是圣贤之后,就可以为所欲为,而且,你只能乖乖受着,否则,就会遭到天下读书人的口诛笔伐。
党兴永是读书人,所有的读书人都尊孔子为师,他也不例外。
因此,他对孔家人一直十分敬仰,从无任何不敬之意。
可是今天,当他听到对方将蔚县学堂贬的一无是处,甚至要强行关停学堂的时候,再也忍不住了。
在这一刻,至圣先师四个字逐渐被抛在脑后,他只想站在蔚县学堂的角度,据理力争。
我们在此教书育人,有什么错?
凭什么你来指手划脚?
今天就算是衍圣公亲至,也要给个说法!
与此同时,孔志平早已怒不可遏,指着党兴永的鼻子,骂道:“此人不敬衍圣公,便是和天下读书人作对,来人,将他押回曲阜,交由衍圣公发落!”
他身后带的随从,却不是简单的书童、仆从一类,而是护卫,又称为戒律。
这些人腰间佩着一柄长长的戒尺,形如刀,却不开刃,本是训诫之意。
可是,这玩意是铁的,若打在身上,伤骨断筋是难免的。
眼看对方要强行拿人,蔚县学堂的教员们不干了,一拥而上,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混乱之中,孔志平被人薅住头发,大怒道:“给我打,打死这些叛逆之徒!”
那几名戒律眼中露出杀意,抽出戒尺,准备大打出手。
于谦终于忍不住了,正要出手阻止,却听到外面一阵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一队官兵跑了过来。
“住手,都住手,干什么呢?”
一名年约三十多岁的军官走上前,此人名叫王勇,一脸络腮胡子,右手按着腰间的刀兵,眼神中不怒自威。
党兴永见状,赶忙招呼道:“王统领,这些人自称来自衍圣公府,今天一早到了这里,二话不说就要关停学堂,我等不从,便欲施暴!”
王勇看向孔志平,问道:“衍圣公府?”
孔志平轻轻一笑,道:“正是!”
他本以为,即便是官府中人,见了自己,也要毕恭毕敬。
因为大明开国百年来,甚至再往前几百年,都是如此。
可是,今天好像不大对劲……
只见王勇仍然板着脸,问道:“衍圣公府,有什么权力关停蔚县的学堂?”
“你……”
孔志平气得直发抖,反了,反了!
怪不得衍圣公要亲自过问蔚县的事,果然,这里的读书人与商贾为伍,不尊圣贤,自甘堕落,整天研究些奇技淫巧,现在看来,原来是官商相护,有官府在后面撑腰,怪不得……
“衍圣公乃天下读书人之尊,蔚县风气败坏,此乃教化之事,衍圣公自然有权处理。”
这番话听起来很有道理,其实很牵强,这样的理由根本站不住脚。
事实上,衍圣公是爵位不是官职,没有实权,唯一的特权就是继承孔子衣钵,祭祀礼仪教学。
洪武元年,天下初定,朱元璋册封孔家后人为衍圣公,并诏令衍圣公有权设置官署衙门,在某些大型祭祀场合,衍圣公要班列文官之首,就连礼部尚书都要往后靠,地位极其尊崇。
可是,衍圣公府再怎么显赫尊荣,也管不到蔚县来啊!
因此,王勇根本不买他的账,而是说道:“寻衅滋事,先跟我会县衙!”
孔志平冷笑道:“竟敢插手衍圣公府的事,看来,蔚县是准备和全天下的读书人作对了?”
王勇皱眉,怒道:“老子负责蔚县治安,你们在这里闹事,就要管上一管,来人,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