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山有龙
只可惜,聪明没用在正经的地方。
这五十多人,大多非富即贵,可问题是,此前,锦衣卫的筛查,竟然并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就连王公明这边,也只是因为一名家丁偷了一颗东珠,顺藤摸瓜,才落网的。
这件事就很耐人寻味了!
从王公明的供状上看,这些人早就私底下团结在一起,形成铁板一块。
他们平日里走私,虽然与倭寇有些关系,却不完全依靠倭寇,他们有自己的船队,自己的航线,从江南大肆收购货物,然后运送到倭国、吕宋、安南、占城、暹罗等地售卖。
然后再从当地购买香料、蔗糖、象牙等物资,回到大明售卖。
如此往返一趟下来,一条船的利润就可达白银几千两。
而且,王公明似乎并不是这个团体的话事人,他们更像是一个董事会,王公明只是董事之一。
他们的势力已经渗透到各个领域,简直无孔不入,只需要严加防范,便可以躲过锦衣卫的追查。
朱祁镇越看越气,怒道:“这些人,每日喊着祖宗成法不可变,朕要开海,他们千方百计拦着,却私底下干着走私的买卖,独占海上巨利,赚的盆满钵满,妈了个逼的,真当朕是什么善男信女,不敢对他们动刀子吗?”
袁彬却心有余悸地说道:“皇上,这些天已经处置了不少人,若是再对他们下手,怕是……对您的影响不好,臣建议,不如先暗中盯住他们,一个一个将其……”
“费那个劲做什么,朕还怕影响?大不了说朕是昏君,是暴君,又如何?”
朱祁镇对名声什么的,显得丝毫不在意,继续说道:“不但要抓,而且要快,将这些人一网打尽,无论牵涉到谁,一律严惩不贷!”
当晚,锦衣卫便全体出动。
他们分成若干小队,依着名录,侵门踏户,而后,一个个在当地颇有影响力的官员或士绅,便被拎了出来。
一时之间,南京城再度响起各种哭爹喊娘的声音。
与此同时,三千营的人马开始分赴南直隶各县,甚至开始直扑江西、浙江一带。
气氛骤然紧张起来,短短数日之间,又有数百人被拿住。
当下严刑拷打,被打的急了,又开始供出更多的人。
当看到袁彬送来的一摞摞的供书,朱祁镇都惊呆了,叹道:“这样多,这得多少人?”
袁彬很认真地说道:“快上千人了!”
没办法,一开始有人为了保全家人,还只是供述出同党,到了后来,生怕不满意,而且也清楚,迟早别人也要将自己供述出来,所以又开始供述其他的各种罪来,谁家杀过人,谁家贪墨……
人就是这样,一旦开始招供,那么就好像烂裤裆一般,债多了不愁了。
“上千人……他娘的,怎么会这么多……”
“皇上,这才刚刚开始,只怕还有更多!”
朱祁镇想了想,问道:“这些人什么反应,嘴硬不硬?”
袁彬淡定地道:“很多罪状,都可以交互印证,他们自知无法抵赖,大多数供认不讳,有些嘴硬的,稍加用刑,也便招了。”
朱祁镇又问道:“这一次……可能最终要牵涉多少人?”
“至少数千……”
朱祁镇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即道:“都是抄家的罪吗?”
“十之八九。”
此时此刻,朱祁镇突然觉得这样的结果似乎也并不坏,这些人通过海上走私,积累了数不清的银子,若是都抄了家,啧啧……
第一百八十八章 抄大学士的家
锦衣卫自从成立以来,历经百年,如今已经发展到八万人之多。
此番跟随皇上出行的,只有北镇府司的五百余人,后来又陆续调来了三千,直至现在,干脆倾巢出动,除了负过伤的,年老体弱的留守京师,其他人全都来了。
南京的昭狱、刑部大牢、应天府大牢等能关人的地方早就爆满了,可是,每日依旧有大量的人犯送至南京城。
无奈之下,袁彬只好想办法去开辟一个又一个新的监狱。
甚至有些犯官的宅子,在稍作处理之后,也变成了临时监狱。
此案涉及规模实在太大,被抓的人,基本上都是江南的士绅阶层,这其中还包括了很多官员,或者和官员之间有着直接或间接的利益关系,好在他们的骨头并不硬,大多和王公明差不多,刑具还没往身上招呼,便已经即开始痛哭流涕,表示悔改,表现地相当配合。
可即便如此,袁彬依旧还是焦头烂额。
短短半个月,已经拿下了一千多人,而且这些狗东西,眼见自己无法脱身,便开始攀咬,疯狂地招供出自己的同伙,同乡,同族,甚至还有自己的门生故吏。
整个江南,已是人人自危,这些人陡然发现,当初和自己相交莫逆的同窗、朋友、师生,一夜之间,竟成了自己最大的敌人。
于是乎,为了防止你先供出我,干脆我决定先把你供出来。
以至于有人实在供不出什么,为了争取宽大,便将一些有损道德的小问题,比如某某偷看隔壁寡妇洗澡什么,也都供了出来。
如此一来,牵涉到的人就更多了,大大增加了甄别的难度。
袁彬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如今也算是声名狼藉了,什么朝廷鹰犬,皇上的走狗,什么残害忠良……各种名头一股脑扣下来,短短数日之间,其名声已经超越王振,直追宋朝的秦桧。
他并非滥杀无辜的人,抓到的每一个人,都留有口供和证据。
可是,大明的话语权却恰恰掌握在这些人手中,面对如此局面,也只能是有苦说不出。
朱祁镇面前的奏疏已经堆积成山,全都是弹劾锦衣卫,弹劾袁彬的。
然而,这些奏疏的主人,至少有一半已经被抓了进来。
有些人早上刚刚把奏疏送出去,晚上锦衣卫就上门了。
即便如此,仍有大批奏疏,如雪片一般飞进来。
就算没有牵涉其中的,看到南京闹出这么大动静,也已经开始上书了。
在他们看来,官员和锦衣卫之间本就是敌对关系,皇上如此放任锦衣卫胡作非为,实为昏庸之举,因此,奏疏里虽然都是在骂锦衣卫,字里行间却隐隐有着更深层次的意味。
朱祁镇干脆全都扔在一旁,看都懒得去看一眼。
他现在已经是铁了心要和大明的士绅阶层正面较量一番,至于名声什么的,不重要!
不就是昏君吗,骂吧,等你们骂够了,后面还有更狠的呢!
袁彬这边不分昼夜在审讯,匆匆将近几日的审讯结果整理好,便前来汇报。
朱祁镇看到结果,虽然有心理准备,却也颇感意外。
“这群家伙,竟是开始相互攀咬了?”
“回皇上,臣以为这倒是好事。”
朱祁镇顿时来了兴致,说道:“嗯,你继续说下去!”
袁彬点点头,说道:“江南这边几乎是铁板一块,他们通过各种关系,已经形成了一个有共同利益诉求的群体,想要将这些人连根拔起,实在不容易,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们攀咬起来。从前他们是靠同乡、同年、同窗、门生故吏的关系,大家一起坐在一起吃肉,利益均沾。可现在不同了,他们要留下全家老小的性命,不攀咬出别人,便没有立功的机会。如此一来,他们便再不是铁板一块了,什么狗屁的江南士人,只要上了刑,全都原形毕露!”
朱祁镇听罢,不禁道:“怪不得都在骂你,这个法子果然够毒的。”
袁彬苦笑道:“其实臣这样做,也是想给他们一个机会而已。”
“什么机会?”
袁彬继续说道:“他们的关系网太绵密了,而且江南的宗族最是根深蒂固,难道皇上当真要杀尽他们吗?若真要赶尽杀绝,怕是杀个十几万也杀不尽绝。与其杀人,不如诛心!皇上要推行新政,那么就得有银子,有粮食,还要让这些守着自家一亩三分地的大老爷们退步,如今他们自己狗咬狗,认了罪,抄了家,钱粮可以充裕国库,还能让原本的势力土崩瓦解,皇上再推行新政,便可事半功倍!”
朱祁镇点头,袁彬办事果然靠谱,竟然能想到这一节。
新政的实施,势必会触及到士绅阶层的利益,若是在原来的形势下推行新政,必定千难万难,现在把旧的大山推掉,便相当于在平地起高楼,事情就顺利多了。
他沉吟良久,目光炯炯地看着袁彬道:“既然认了罪,那就抄家,这江南能抄出多少银子来?”
“这……”
袁彬苦笑道:“臣说不好。”
朱祁镇一挑眉,问道:“为何说不好?”
袁彬解释道:“实在是太多了,暂时……无法估量……”
朱祁镇点点头,说道:“事关重大,抓紧去办,一般的事,不必来报朕,予你自行决断之权。”
袁彬得旨,随即便匆匆出去。
经过进一步梳理,事情开始有了头绪,渐渐地,变得井然有序起来。
所有涉事人员,宅邸先不急着抄,先抓人,抓住了人,连夜审讯,同时对于每一个涉案之人的宅邸,都先派人盯梢,以防其家人铤而走险,或者藏匿财货。
然后将不同人的案情,按照严重程度划分等级,针对不同等级的案子,采取不同的处置方式。
区别对待,其实是最容易让人心乱的。
比如这王公明,像他这样的聪明人,很快就察觉到,自己被关押到了一个新的牢房。
牢房上挂着乙字号的牌子。
果然,他一询问,方才知道,自己能进入乙号房,是因为一开始便供认不讳,算是有立功表现,否则的话,必然进甲字房。
传闻,甲字房可能要诛九族的!
这使得王公明大大的松了口气,可很快,他就开始开动脑筋了。
毕竟像他这样的大聪明,每日都关押起来,极少接触人,成日干的事,就是进行各种各样的思考。
于是这稍一琢磨,他顿时觉得……
既然能从甲字号降到了乙字号,为什么不能更进一步,争取一个丙字,或者是更低的级别。
想到这里,他似乎看到了希望,开始不停地写举报信。
当然了,也有些是忏悔书,不过显然,人家对这个没有兴趣。
于是,他便每日闭目沉思,绞尽脑汁地琢磨着还有谁,是自己没有检举的。
……
就在整个江南鸡飞狗跳的时候,张益和邝埜终于从漠北赶回了京师。
这一路风尘仆仆,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身边也没带换洗的衣服,只想着早日回到京师,顾不得这些了。
现在终于回到京师,只不过,为何感觉……气氛怪怪的?
两人也没多想,进城以后,径直回宫复命,却没想到,刚到内城,路就被封住了。
张益见状,便上前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封路?”
对方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按着腰间的刀柄,说道:“锦衣卫办案,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