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山有龙
因而,当朱祁镇一行人来到淮安府的时候,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这日正值旬日,偌大的治河现场却没有开工,而是都在观看蹴鞠比赛。
场面空前盛大,堪比后世的世界杯现场。
朱祁镇混在人群中,观看了一会儿,却没看出什么意思来。
蹴鞠和后世的足球有些相似,也是一群人踢一个球,就是游戏的规则有所不同。
东汉李尤的《鞠城铭》有所说明:“圆鞠方墙,仿象阴阳。法月冲对,二六相当。建长立平,其例有常:不以亲疏,不有阿私;端心平意,莫怨其非。鞠政犹然,况乎执机!”
大致的规则就是在球场中央竖立一根高三丈的球杆,上部的球门直径约一尺,称之为风流眼。每队十二或十六人,分别称为球头、骁球、正挟、头挟、左竿网、右竿网、散立等。比赛时鸣笛击鼓为号,左军队员先开球,互相颠球数次然后传给副队长,副队长颠数待球端正稳当,再传给队长,由队长将球踢向风流眼,踢中便算作得分。
然后是右军发球,整套流程亦如此,结束时按过球的多少决定胜负。
这时候,左军队长一记漂亮的抽射,将球稳稳送进风流眼,现场人群中立刻爆发出一阵喝彩。
“好!”
人群之中,樊忠也忍不住喝彩。
袁彬饶有意思地看了他一眼,问道:“老樊,你平时也玩?”
樊忠点头道:“偶尔和将士们练练!”
其实,蹴鞠这项运动自诞生以来,不仅是文人雅士的消遣,在军队中也流传甚广。
刘向的《别录》中记载,蹋鞠,兵势也。所以练武士,知有才也,皆因嬉戏而讲练之。
也就是说,蹴鞠除象征兵势、日常练习,可以使士兵保持良好的体力和情绪。
因此,樊忠和袁彬看到蹴鞠,特别是踢的漂亮的,立刻有了共同语言。
朱祁镇却没什么感觉,在他眼中,这种档次的运动实在有些平平无奇。
袁彬和樊忠却聊的火热,若不是公务在身,大有下场切磋一番的兴致。
“二位大人……”
这时候,只听贝琳在身后说道:“皇上都走了!”
两人这才反应过来,赶忙跟上。
朱祁镇并没有直接去寻于谦,而是寻了一处酒楼住下,因为于谦的临时公房设在知府衙门,进出多有不便。
锦衣卫早就将淮安府的情况摸清楚,并在周围安排了暗探,安全问题不需担心。
众人连日赶路,吃也吃不好,现在得空,点了满满一桌子酒菜,让伙计送到客房。
几人正吃着,于谦就到了。
“臣叩见皇上!”
朱祁镇嘴里嚼着菜,问道:“吃了没?”
“额……还,还没……”
“坐,一起吃点!”
于谦也是跟着朱祁镇一起扛过枪的,当下也不客气,添了一副碗筷,直接开造。
朱祁镇一边吃着,说道:“近来可好啊?”
于谦端着碗回道:“承皇上的恩,一切安好。”
朱祁镇又问道:“你喜欢蹴鞠?”
于谦却摇了摇头,说道:“不喜欢。”
朱祁镇忍不住放下碗筷,直截了当地说道:“那你搞什么蹴鞠比赛,这不是浪费银子吗?哪怕是不要银子,就不怕耽误工期?眼看要入冬了,这水再治不好,来年春天,百姓耕种都是问题。”
于谦却似没事人一般,说道:“皇上,还记得臣离京之前,跟皇上说过的话吗?”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你是说,治水和带兵是一个道理?”
“正是!”
于谦解释道:“臣让各队之间,选拔出蹴鞠队,本意就是让各队之间通过蹴鞠的对抗,来分散他们对于上官的抱怨,使他们的精力有宣泄之处。”
朱祁镇一脸懵逼,似乎一时之间很难理解。
于谦继续说道:“除此之外,还能让他们彼此之间滋生出竞争的意识,如此一来,他们便卯足了劲,争取在每一个旬日时,自己所支持的蹴鞠队伍能够获胜,不但有一笔不菲的赏银,还能从中得到胜利的喜悦和满足感。”
“你的意思是,给大家找点事做,免得有人伺机滋生事端?”
朱祁镇有些明白了,这小小的蹴鞠之中,竟还隐藏着兵法。
第一百六十一章 声东击西
于谦端着碗,一边扒饭,一边说道:“通过蹴鞠比赛,每日辛苦劳作的百姓便有了一道发泄的口子,他们在茶余饭后,势必会将所有的精力,统统放在蹴鞠之上,如此一来,有人想要煽风点火,挑起事端,怕是也难以营造出什么声势了。”
朱祁镇暗暗点头,试想一下,每日辛苦劳作的时候,突然出现一项娱乐项目,还是竞技性质的,那么这些青壮聚在一起,不管是参赛的,还是围观的,少不得相互较劲。
他们的精力将统统消磨掉,辛苦劳作生出的怨气也将随之烟消云散。
这招厉害啊!
现代社会都讲究劳逸结合,原来古人早就懂得这个道理……
于谦继续说道:“当初臣曾说过,治河和带兵是同一个道理,在军营中,绝不能让士兵清闲下来,否则,他们多余的精力得不到宣泄,便会滋生事端。治河也是如此,虽然皇上开恩,专门拨了一百万两银子作工费,百姓们拿了钱,自是欢喜,可这修筑河堤的工作是何其的辛苦,又是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只要有不轨之人暗中挑拨,很可能会出乱子。现如今只需成立几支蹴鞠队,拿出几百两银子作赏金,便可将祸端防范于未然,有何不可?”
朱祁镇终于笑了:“所谓上兵伐谋,就是这个意思吧?”
袁彬却一脸不解道:“办个蹴鞠比赛就能避免白莲教煽动闹事?若是这么容易,那锦衣卫投入这么多人力物力,岂不成了笑话?”
他并非反对于谦的做法,而是锦衣卫为了这件事,在南京、淮安以及沿海一带投入的精力太大了,对比之下,多多少少心有不甘。
就连于谦的女婿都跑到福州查案子去了,可想而知,锦衣卫是下了血本的。
根据线报,此番招募的民夫之中,已经混入了不少的白莲教的贼子,他们显然是有所图的。
这么多人聚众一起,任何事都会无限的放大,哪怕是一个小小的流言,都会使人生出不安,而一旦有人带头,对抗平日督促他们的督工,其他人要么是冷眼旁观,要么就跟着起哄,等待事情进一步发酵。
因此,自古以来,治河都是国家大事,稍有不慎便有可能使整个国家覆灭,究其原因就出在这里。
于谦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说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至于成效如何,皇上不妨亲自去现场看一看。”
袁彬看向朱祁镇,眼中满是询问的神色。
他心中早已按捺不住,想去现场一探究竟,可是,考虑到皇上的安全,又有些犹豫……
朱祁镇却颔首道:“那就去看看!”
“可是,臣担心到了现场,人多眼杂,万一白莲教的贼子……”
“放心吧,他们忙着散播谣言呢的,哪里顾得上我们?”
……
距离黄河大堤一里多的地方,原本是一片空旷的农田。
黄河决堤之后,大片农田被淹没,庄稼也毁了,后来便成为民夫们的临时住所,临时搭建了许多帐篷,一眼望去,乌泱乌泱一片,似乎看不到边际。
傍晚时分,下了工,人们喜欢举着碗,三五成群在一起闲聊。
“老刘,这几位是谁啊,看起来有些面生。”
那个被称作老刘的憨憨地笑了笑,说道:“是我同乡,也是来做工的。”
“现在还招人呢?”
“招啊,告示还贴着,怎么不招?”
别看老刘笑容可掬,面目憨厚,其实,此人乃是锦衣卫安插的暗探。
此人平日里和其他人一同劳作,一同吃睡,和普通的劳工看起来没什么区别。
朱祁镇等人也都是寻常百姓打扮,也各自端了饭菜,混迹在人群中。
大家聚在一起,开始扒着碗里的饭菜,然后天南地北侃大山。
此时天色愈发昏暗,众人也没留意到这几个生面孔,毕竟征募了十万人,随时都可能会有新人进来。
就算发现了,也是随口一问,得知是老刘的同乡,便没有再怀疑。
“今天那球太可惜了,左军若是再赢下这场,可就是三连冠了!”
“是啊,听说他们的主力平日里专门练蹴鞠,都不上工了!”
“不上工,工头能同意?”
“你懂啥咧,人家赢下一场比赛,工头还能分十两银子呢,这样的好事到哪里找去?”
“可是,上面知道了,能同意吗?”
“你这叫咸吃萝卜淡操心,人家朝廷征募了十万人,差这几个?”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气氛顿时热闹起来,当然,所有人谈论的内容几乎都和今天的比赛有关。
有的人自己也喜欢玩,便谈论起战术配合,有的人是单纯的看着那些参赛队员赢了钱,羡慕不已,更多的则是单纯的凑热闹。
哪怕是起初,不太喜欢这项运动的人,听的多了,现在也是津津有味。
平时他们的工作实在艰辛,能吃饱饭固然幸福,可除了劳作便是吃饭睡觉,依然很枯燥。
长期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怎么不压抑?
这就是于谦的策略,无论是治水还是带兵,都遵循同一个道理,堵不如疏。
现在有了蹴鞠比赛,就相当于在这些人枯燥乏味的生活中,开了一道口子,让他们在闲暇时刻,有了共同的话题,长期压抑的心情有了发泄之处,从而起到防患于未然的作用。
“咳,咳!”
朱祁镇蹲在一旁默默的吃着饭,聆听着百姓们的议论,这时候,那个叫老刘的暗探突然轻声咳嗽了一下。
声音很小,但是……别有深意。
几人顺着老刘的目光看去,只见一名长得尖嘴猴腮,留着一嘴巴子山羊胡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跟前。
袁彬顿时警觉起来,刚想站起来,却被朱祁镇暗中扯了一下衣襟,便继续蹲着。
“老刘,吃着呢?”
“是三哥啊,三哥吃好了?”
山羊胡摆了摆手,一脸不满地说道:“别提了,你没发现吗,今天的肉明显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