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孤独麦客
说完,目光与邵树德一碰,不自觉地避开,又看到他身后两个执扇宫人,一副粟特、突厥面孔,湖蓝色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脸一红,慌忙避开。
邵树德若有所觉,哈哈大笑,道:“这两个宫人朕碰过了,不能赏你。”
说罢,喊来仆固承恩,低语吩咐了两句。
“朕已跟这老奴说了,让他在掖庭之中,寻觅两个姿容出众的妇人,给小郎君暖床。”邵树德又道。
邵树德身后的执扇宫人就是阿史德氏的双胞胎女儿。当年大破阴山鞑靼,阿布思全家女眷都被掳过来了,他的母亲、妻子、女儿、姐妹、姑姨、表姐妹、堂姐妹之类,整整数十人,大部分都在掖庭局干粗使活计,砍柴做饭、浣洗衣物、打扫卫生等等。
邵知礼出任长夏宫监后,邵圣开恩,释放了几人,其中就有阿布思之母,让邵知礼接回去奉养,不必再干粗活了。
这是前唐传下来的规矩,官员犯了罪,妻女没入宫中,运气好能当个宫官,比如上官婉儿,运气不好就干杂活干到死。如果被赦免罪责,或后人立功了,还能被放出来。
大夏几乎一统北地,没入掖庭的贼官贼将妻女很多,挑两个赏给高行周,也算是拉拢人心之举了。
当然得是邵树德没碰过的。他可不想像历史上的李存勖,被皇后刘氏拿话挤兑,忍痛把刚生了皇子的嫔妃赏给元行钦。
“陛下,臣——”高行周喜极而泣。
“好了。”邵树德笑道:“为朕拼杀的勇士,就该有富贵,也必须有富贵。高思继,有多次传讯之功,可为南皮县伯,食封一千户。高思纶,杀得贼帅萧室鲁,又献营州,可封滕县侯,食封一千五百户。二位,朕还盼望着你们续立新功呢。”
高思纶、高思继兄弟一齐行礼,道:“敢不赴汤蹈火!”
他们从投降的那一刻起,就知道别想着割据营州,当什么土霸王了,那不现实,朝廷也不会容忍。
营州,必然是大夏的正州之一,是要委派流官的,不可能给你割据。
因此,以地盘和军队换取爵位,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了。
而这种事,其实也是邵树德一直在力推的。
将士们立了功,你该用什么来酬功?小兵可以用钱财和职位来打发,虽然财政上面很吃重,但并不算很棘手。
对大将而言,事情就复杂多了。首先,钱财的作用是有的,但边际效用递减。其次,高级职位是有限的,僧多粥少,难以安排。最后,时代风气在作怪,很多人更喜欢割据一方,称王称霸。
邵树德匆忙建国,酬功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原因。
摸着朱全忠过河的他,知道老朱不过撑了十多年,就不得不拿出实权节度使来酬功,而在此之前他是不乐意的。比如胡真早早当了宣义节度使,但财赋、人事皆由汴州的裴迪负责,胡真只能管管部队。就这还是老资格部下才有的特殊待遇,其他藩镇打下来后,一般都给了文官,非常“吝啬”。
邵树德的军队和老朱一样白手起家,能支撑一段时间,但终究无法长久下去。那么,以爵位换取地盘、军队,就成了必然。
你不愿意,邵树德也没办法,只能做好翻脸的准备。哪怕是老兄弟,说不得也得杀一波了。
他消耗了自己的威望,才让爵位和财富换取地盘这种选项,变成武夫们可以接受的事情。这其实是他在建国前后拆除的一个威力十分巨大的炸弹,值得庆贺。
而纵观唐末,真正有可能不经历五代乱世而拆除这枚炸弹的,其实就几个人,一是黄巢,二是朱全忠,李克用、杨行密可能行,也可能不行,朱瑄、朱瑾之流是绝无可能。
黄巢、朱全忠,都是白手起家拉起来的部队,奥秘就在于此。
“卿等先在幽州休整旬日。”邵树德看着高家几人,道:“待到八月秋收完毕之后,就率军南下,进驻徐州,等待枢密院之调令。”
“臣遵旨。”高思纶、高思继等人齐声应道。
仆固承恩见邵树德没有再说什么的意思了,便将高家兄弟引走。
“耶律氏招抚诸部甚勤,亦有功。”邵树德又看向坐在他旁边的余庐睹姑,道:“可为南宫县君。”
县君是外命妇封爵之一。
外命妇爵位体系大致为:国夫人、郡夫人、郡君、县君、乡君。除极少数人外,一般而言没有食邑,只有爵位。
南宫县是冀州属县,成德镇的地盘。因为没有食邑,只是个名位,就无所谓了。不过到底有了官身,还能领一份俸禄,也不错。
“妾谢陛下隆恩。”余庐睹姑跪了下来,说道。
邵树德笑了笑。
他没有问我杀了你丈夫恨不恨我这种蠢话。二十多年前,他可能会这么问赵玉,但现在不是小年轻了,不会再那么傻。
草原女子,在乎这个吗?
关系不睦的两个部落,听说对方贵人娶亲,都有可能跨上骏马,带上刀剑去抢亲。抢回来就是自己老婆,给自己生儿育女。而被抢的视为奇耻大辱,想办法再抢回来,哪怕已经给别人生了孩子,那都不是事,就当啥事都没发生过。
余庐睹姑是有价值的。她是奥姑,是神棍,在部落之中有很大的影响力,有自己的兀鲁思(牧场和部众),有自己的头下军州,还是耶律氏嫡脉出身、阿保机的妹妹,说起来其实是个贵族。
嗯,可以生儿育女的母贵族。在注重血统的草原上,余庐睹姑、萧重袞、述律平乃至耶律质古,对邵树德而言都有价值,他是不会让给别人的。
储慎平察言观色,溜到了门外。
邵树德轻抬起余庐睹姑的下颌,道:“过了八月,便来服侍朕。”
想了想,还得把朱氏也叫过来,那才够劲。
“是。”余庐睹姑低头应道。
本来她不太明白为什么要还要等一个月。草原人抢了女人,甚至等不及回家就弄起来了,不过她不傻,很快就想明白了。
“再给朕讲讲,你的头下军州在哪里。若王师攻契丹,可能为内应。”邵树德将余庐睹姑抱入怀中,问道。
“白望城在故通定镇对面,有城池。本来不足千户,阿保机又迁来两千余户渤海百姓。萧室鲁征讨了一些高句丽、靺鞨、粟特散乱部族,得民两千户,悉数迁入白望城。”余庐睹姑的扣襻已经完全散了开来。
“萧室鲁是谁?”邵树德问道。
“乙室部的贵人,在回鹘述律部也有关系。”余庐睹姑红着脸说道。
“答得不对。”邵树德摇头:“这次就放过你了,下次可要好好回答。”
通定镇是唐代营州军镇,在今新民市东北辽滨塔一带。李绩伐高句丽,就在通定镇渡过辽水,至对岸扎营。白望城与通定镇隔河相望,在大辽水东岸。
“你被俘后,白望城会给谁?”邵树德问道。
“不知。”余庐睹姑已经无法集中心神,同时也是真的不清楚,道:“或给耶律质古。”
“如果你去白望城,可能令守兵倒戈?”邵树德又问道。
“可。”余庐睹姑很确定地说道。
“以你观之,潢水一带可能种地?”邵树德是真的很关心这个问题,因为他害怕辽泽沙漠化的问题提前出现。
“如果与营州比,肯定是不行的。”余庐睹姑答道。
两位执扇小可爱瞪大眼睛,看着御座上的两人。阳光照耀之下,两位当事人还没怎么着,她俩的紫禁碧玉葡萄却已溜溜圆。
“那就是不能屯垦了。”邵树德叹道:“该是草原的地方,最好还是草原。贸然屯垦,迟早招来灾祸。”
旋又看向余庐睹姑,说道:“不过,分统诸部草原的,只能是朕的孩子。”
余庐睹姑听懂了暗示,激动不已。
第085章 韩氏
八月金秋,整个河北大地,处处洋溢着丰收的喜悦。
邵圣的收获也相当之大。
八月初四,他收获了一个孩子:婕妤阿史德氏诞下一子。
从前唐天祐末开始,他连续收获了几个儿子,即便是抛硬币,这运气也是相当了得。
第二大收获是八月初九:龙骧军都虞候朱珍亲自带人挖地道,差点挖到刺史王郁的床边,一举攻破易州。
易州危急之时,遣人溃围而出,至定州求救。王郜派兵万人救援,大败而回。定州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第三大收获是营州方向的。
八月十一,通定镇守将高咨杀城内契丹军士千余人,携军民万余来降。
萧敌鲁至营州后,见到渤海、汉人、粟特、高句丽部族纷纷倒戈,背刺契丹,神伤不已。耶律滑哥趁机劝说,萧敌鲁横下一条心,决定潜回契丹,伺机行事。
其余还有一大收获:平海军成功把握住了渔汛,大获丰收。邵树德听闻后,先表扬了一番,又严厉督促其转运物资、人员,把心思放到主业上。
好消息一个接一个,预示着他的王朝正如日初升,生机勃勃,万物竞发。
八月十五中秋节,邵树德下诏:皇三子、魏王邵勉仁九月至蓬莱镇,担任平海军副将,单独管理一艘船。
三郎今年十七岁,历任文登县司户、黄县尉、蓬莱县丞。
数年时间,政绩如何邵树德不是很看重。他看重的是儿子会不会选拔人才,会不会笼络人才,会不会把人才放在合适的位置上。如今看来,还不错——或许有封家帮他“作弊”的因素在内。
当了几年文职后,现在可以出任武职了,先从一艘船管起,慢慢熟悉海军的事务。邵树德会持续关注他的表现。
皇四子邵观诚在外公诸葛仲保的穿针引线下,终于打开了局面。
海关的那帮老官僚们,出于种种原因考虑,有两三个投靠了过去,四郎终于不再被各种杂七杂八的文件淹没,开始接触核心事务了。
邵树德决定让他继续在令史的位置上锻炼,再观察观察——总体而言,老四让他不是很满意。
十三岁的老五也可以出道了。邵树德将其打发到了新设的濡州,担任濡平县经学博士。
老五的生母是裴贞一,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患者。邵树德一度很喜欢她端庄外表下的狂野,两人生下了一儿一女。
邵树德有了新欢之后,她渐渐被冷落了。
濡平是濡州理所,本是东军守捉城所在。从关西通州迁了五百户移民过来后,又将罢废的燕乐县旧地上的粟末靺鞨突地稽部后裔迁移了一部分过来,编得一千八百余户,人口刚刚破万。
邵树德严禁提及靺鞨。
自唐初内迁,二三百年了,依然让他们保持着原本的生活方式,头人自己管自己,至今没有有效消化,这就很离谱。
以后不准再提什么靺鞨,濡平县在册的百姓都是汉人。久而久之,这些靺鞨后裔慢慢就会认为自己是汉人了,看到草原牧人时还会骂他们一声蛮子,这不挺好?
濡州又新设两县。
清理完了附近的契丹部族,并与痕德堇可汗、耶律辖底议和之后,邵树德下令在后世承德市的地界置承德县,在后世平泉市一带置大定县。
至此,濡州已有濡平、隆化、丰宁、承德、大定五县,治濡平。
除首县有万把人之外,其余四县一片荒芜,连城池都没有,还有得忙活。不过如今局势很好,邵树德也不急,慢慢来就是了。
皇六子邵明义今年才十一岁,目前还跟在翰林学士们身边学习,邵树德有时也会提点,暂时不会外放。
给儿子们安排得明明白白后,邵树德又视察了北都宫城建设。
金台、交泰二殿早已建成,文山殿也差不多了,宝华殿建成过半。勤政、仁德二殿尚未开工,因为涉及到未来新城墙的规划,比较麻烦。
北平府是北都,还是要好好规划的。统治草原,是邵树德奔波一生的心事,他还有很多计划。与之相比,江南都不算什么了,那就是砧板上的肉,随时可取之。
唉,好想在这再多住个几年啊,但是——老邵也怕禁军将士们一怒之下,直接把二郎从蜀地接回来,在洛阳登基,遥尊自己为太上皇,那就太傻了。
当然,到目前为止还好,将士们有轮换,暂时还扛得住。再过几月,龙骧军、突将军儿郎们也该回家了,不然的话,在外征战两年,儿子呱呱落地的事情未必不会发生。
想到这里,他突然起了看看幽州城乡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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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陈诚一脸无奈地看着外面,心惊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