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860章

作者:孤独麦客

龙骧、突将这两支非关西嫡系出身的部队,牵扯了邵树德很多精力。

最近几年间,汝州、河南府、汴州也相继开办了武学,招募学生培养。

从学生数目来看,武学至今依然是精英化的培养模式。以一州之力,每年只招募数十名学生,且很多名额给了家境较为普通的人家。

对这些家庭而言,几乎就是鲤鱼跃龙门的关键一步,也使得他们对邵圣充满了感激,忠诚心相对较高。

截至建极元年,总计十个州开办了武学,累计培养了1835名毕业生。他们要武艺有武艺,要军略有军略,忠心也相对不错,已经渐渐成为一部分禁军的骨干和脊梁。

几乎已经全部完成武学化的天雄军,在战场上的表现有目共睹。

突将军这种来源复杂的部队,在进行武学化建设后,战斗力大有起色,提升很快。

现在龙骧军也开始吸收武学生了,邵树德希望能和天雄军一样,慢慢把这两支根脚复杂的军队吃下,变为自己的嫡系。

“龙骧军三万将士,有一半来自赤水、义从二军,剩下一半,打了这么多年,也是老于战阵的锐士了。尔等下部队之后,一定要勤谨用心,勿要小瞧人家。须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们练了多年,人家也不是吃干饭的,好好做吧。”邵树德挨个走过第一排学生,替他们整理整理衣甲,紧一紧箭囊,温言说道。

“誓死效忠陛下。”在领头学生的带领下,众人齐声高呼。

“嗯?”邵树德故作不悦,道:“都是朕的儿郎,叫什么陛下?”

“谨遵总办教诲。”总算有人反应过来,带头喊道。

“谨遵总办教诲。”众人恍然大悟,又齐声高喊。

邵树德转怒为喜,让人拿来佩剑,当场分发下去,道:“朕的学生,朕稀罕,朕喜欢,看着就高兴。”

说罢,让人拉来了几辆马车。车上装满了诸镇进献的财货,且都是最顶级的一批,如渤海国的珍珠、岭南东道的外洋异宝、杭州的玉器名雕、福建的金银器等等。

邵树德让人按册点名,一一发下赏赐,一边发,一边说道:“朕的学生,代表了朕的脸面。要下部队了,与同袍交际应酬,岂能无钱?一人两缗钱、五匹绢,再拿两件稀罕宝贝,便是朕的见面礼了。”

“钱帛是从魏博缴获的战利品,是诸军奋战的结果。宝贝是各镇慑于朕的兵威,主动进献上来的。”邵树德继续说道:“今后朕的脸面,要靠你们来维持了。财货美人,要靠你们自己拿刀枪去拼。若打得不好,朕也脸上无光,替你们着急。”

“总办!贼军锋刃之前,若皱一下眉头,不用总办责备,某自戕谢罪。”

“总办,带我们上沙场吧,定誓死不退,杀得贼人胆寒。”

“总办但有所命,无有不从。藩镇敌兵、乱臣贼子,我见一个杀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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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邵树德笑得合不拢嘴。

他不嫌麻烦,挨个发完赏赐。295个人,一个都没落下。且态度看起来十分真诚,一副长辈关心晚辈的模样,随口问几句话,了解一些情况,再慰勉鼓励一番,让这帮普遍十八九岁的儿郎们感激涕零,士气高涨得几乎要凝为实质。

发完赏赐之后,邵树德当场考校了一番武艺,然后给前几名加赏了神骏的战马。

钱财,对他而言完全就是身外之物。

他不贪财,一点兴趣都没。手头但凡有什么好东西,最终都找了些由头,陆陆续续赏赐出去了。

他只对美人感兴趣。但身份一般的美姬,他也经常赏赐。

邵圣慷慨大方这个特质,朝野内外都很了解。为此在工作中干劲十足,积极性很高,这或许也是夏军保持旺盛士气的重要原因之一。

“周判官,你看这群儿郎如何?”坐回交椅之后,邵树德让人把周式领来,笑问道。

“威武雄壮,又忠勇敢战。战阵之上,若领选锋壮士,无坚不摧。”周式说道。

“你的来意,朕已知悉。”邵树德笑了笑,道:“来一趟不容易,便在洛阳住下吧,地方都安排好了。”

周式一惊,这是要软禁他?

“遣人回去告诉王镕,罗绍威关键时刻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他还等什么?”邵树德说道:“下去吧。”

“陛下,某还有话要说。”周式连忙说道。

“陈词滥调,朕不想听。”邵树德摆了摆手,很快便有军士过来,将周式请走。

周式沉默了一会,只能无奈跟着离开了。

周式走后,王处直又被领了过来。

邵树德笑看着他,问道:“定州王氏与朕义兄乃姻亲,王将军何故来洛阳?”

“魏博数万武夫土崩瓦解,河北第一大镇覆灭,定、镇忧惧,不得不来。”王处直说道。

“王将军倒是个实诚人。”邵树德惊讶地说道:“朕要王帅出兵攻蔚州,可能做到?”

“素闻陛下一言九鼎,若能许王家世代基业,未尝不可也。”王处直说道。

“藩镇之祸,天下何人不知?便是将帅官佐,也不敢保证自己身家性命。”邵树德说道:“王帅若献易定二州来降,朕又何吝赏赐?”

王处直不说话。

“义武军素来忠勇,巢乱之时便入关厮杀,终破黄巢。”邵树德说道:“今天下大势已明,又何必挣扎呢?王帅遣你而来,显然心中慌乱,这又何必呢?”

王处直叹了口气,还是不说话。

“王将军也在洛阳住下吧。”邵树德又挥了挥手,自有军士将其带走。

“沧景、成德、易定,嘿嘿,打完魏博,就像捅了马蜂窝一样,一个个都害怕起来了。”邵树德站起身,笑着摇头:“他们的这些小心思,根源还在李克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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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阿古只来到河东好几天了。

在过去一年内,契、晋双方的关系有了突破性进展。在夏军的共同压力下,基本已经化敌为友。

契丹不再派人袭扰幽州,甚至将放牧草场向北移动了百余里,以示诚意。

幽州方面也撤回了不少兵马,放弃了几个堡寨,并且承诺不再派精骑突入草原,劫掠财物。

契丹内部对此大为欣喜。

夏军在西线的攻势一年紧似一年,而今竟然已经成了惯例,每年五月必出兵,从各条道路突入契丹境内,烧杀抢掠,甚至还起了一个让人很是气愤的称呼:打草谷。

不得已之下,契丹八部大量抽调精兵强将,向西进入平地松林一带,与夏国的附庸部落反复厮杀,互相袭扰。

这样一来,局势是暂时稳住了,但对渤海国的攻势却一下子变慢了,隐隐有让人缓过一口气来的感觉。

国中反复商讨,觉得若想与夏人长期对抗,必须取得一个相对富庶的大后方作为支撑,渤海国就是一个很好的目标。而要达成这个目的,不增派兵力是不成的。纵观如今的局势,能抽调兵马、器械、牛羊的,大概也就只有南线了。

所以说,契、晋双方化敌为友,甚至结盟互助,都是必然的事情——不这么做,双方很可能都活不下去,要被夏人一一剿灭。

萧阿古只匆匆来到晋阳,也是为了进一步强化双方这种关系:阿保机提议,与李克用约为兄弟,阿古只便是来办这事。

而在正式提前来之前,他私下里找了晋王的心腹谋士盖寓打探口风。结果十分理想,晋王对此并不排斥,那么这事便八九不离十了。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事,那就是联合晋军、义武军,在代北草原发动一次大规模战役,挫一挫夏人的锐气,将他们迁移过来的几个部落连根拔起。

阿保机的决心很大,想这事也很久了,但这需要李克用的配合,这次可以一并谈谈。

不远处传来了齐整的喊杀声。

那是正在操练的五营新军,一共五万多人。听闻最早招募的两万兵已经训练了三年之久,其实差不多可以上阵了——晋王的军力稳步增长,萧阿古只是乐见其成的。

“萧将军,我家大王有请。”有晋军将校进了馆驿,说道。

“好,我这就去。”萧阿古只一下子起身,忙不迭地说道。

等了数日,可算等到了。无论如何,这次一定要说服李克用出兵。

第026章 茫然与决定

李克用现在觉得浑身不得劲。

或许是老了,但又觉得不是,就是提不起精神来,不知道坚持下去的意义是什么。

连最爱的骑马打猎,现在也玩得少了,整天就想躺着。

人啊,还是需要一个目标。

朱全忠已经死了,还是义弟帮他杀的。上源驿之仇,已然得报。当年惨死的三百多宗亲、元从、亲将在九泉之下可以合眼了。

大唐也已经亡了,虽然河东上下还执着地使用着天祐年号,但所有人都知道,大唐确实亡了。

圣人被转封为乐安郡王,这会正在青州游山玩水,看起来也挺自在。收到这些消息时,李克用先是勃然大怒,怒完之后又觉得浑身无力,仿佛被抽空了灵魂般的那种深入骨髓的无力。

伪夏皇后折氏又遣人送来了很多礼物。按往常来说,他肯定让人送回去,这次却没有阻止,听之任之了,因为他懒得说话,没有心情,没有力气。

仗打到现在,越来越绝望。冲不出河东,只能困守在这个表里山河之中。或许,这也是他浑身无力的重要原因吧。

“夫人,开过年来亚子已经十八了,你为何还不给他娶新妇?”李克用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问道。

本来说好给亚子娶个刘氏娘家女儿的,都谈得差不多了。但关键时刻,夫人刘氏却阻止了。李克用不是傻子,多多少少能猜到点原因。

夫人想给亚子娶邵树德的女儿,那样即便两家斗来斗去,却还是亲戚,总会保留一丝底线,不至于太难看。为此,她不惜牺牲刘家的利益。

夫人是好夫人,李克用知道。但他心底仍然有着若有若无的抵触,有着最后的倔强,不愿低头,估一直拖到了现在。

“夫君,契丹人足信否?”刘氏为李克用整了整衣袍,问道。

她的脸上有些担忧,又有些坚毅。这种性格的女子,一般而言性格都很强势,非常有主意,但她遇上了性格更强势的李克用,于是懂得适时调整,充当谋士和好贤内助。

“不足信。”李克用说道:“与虎谋皮罢了。”

刘氏点了点头,和她想的一样,夫君在这件事上是有清醒认识的。

契丹狼子野心,一直想着南下,为此还趁着河东努力消化幽州,内乱频发的时候,狠狠打过几仗。如今幽州已占下多年,消化基本完成,契丹人又吃了败仗,转而修好。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对幽州没有野心了,事实上只要一有机会,他们的第一选择还是南下,而不是吃下油水不大的渤海国。

与契丹人的来往,确实是与虎谋皮。

“契丹人年年被打草谷,不得不倾注大量兵力到平地松林、濡水一带,与夏人厮杀。”李克用懒洋洋地说道:“邵树德安排在炭山、濡源的部落,也不是善茬。从去岁到今,与契丹厮杀连场,互有胜负,并不落于下风。契丹人不过想借用河东的地利优势,从云州、幽州出兵,抄夏人后路,为他们解决麻烦罢了。说到底,是驱虎吞狼之计,他也担心我挥师出临渝关,抄掠他们的草场和部落。”

“但夫君还是准备答应痕德堇可汗和耶律亿?”刘氏问道。

“答应如何,不答应又如何?现在还有得选择么?”李克用叹了口气,道:“云州方向一潭死水,能做的就是年年加固城池、囤积粮草。牧草最茂盛的季节,牧民都只敢偷偷出去放牧,跟做贼一样。河西方向,不谈了,夏人年年抄掠,草城川那块水草丰美之地,可望不可及。慈隰方向,只能固守,偶尔反击。泽潞二州,几次下山,却损兵折将。眼看着我要被困在河东了,还能怎么办?”

刘氏也无语。战场上打不赢,说什么都没用。

邢洺磁那一仗打得太差了,感觉夏军还没用力,晋军就败了。这是全方位的差距,邵树德在得到河南之后,军队战斗力愈发强劲,晋军已经很难抗衡。

有时候在也能打几次胜仗,消灭一些夏兵,但他们总能很快恢复实力,迅速补充。再拖下去,河东的机会就越来越少了。

联合契丹破局,似乎是唯一的机会。

“夫君,此番抽调燕镇精兵西进,契丹人会不会趁虚而入?”刘氏又担忧地问道。

李克用摇了摇头,道:“很难说,但不搏一把,就是等死罢了。”

说这话时,李克用不断给自己加一些心理暗示,免得意志动摇,提不起与义弟争斗的勇气。

“让萧阿古只过来吧。”李克用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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