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孤独麦客
还有四宫奴部,一贯赏赐丰厚,给予他们出外当官的途径,可谓费尽心血。
北衙蕃兵的调动,与南衙类似,需要无上可汗之命,北衙六位枢密使、枢密副使签字用印,方可生效。
谁私下里率军离开划分好的牧地,就是谋反,朝廷立刻调动诸部蕃兵、禁军以及未来将要成立的边军镇兵会剿。
南北衙军权抓在手里,邵树德的地位就稳如泰山,无人可以撼动。
这一晚,是他统一思想、定下规矩的一晚,不知道可不可以叫做杯酒释兵权,至少禁军大将的权力被限制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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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上元节。
一大早,皇后又在观风殿临朝,举办朔望大朝会,然后发布了一系列人事任免。
以“天生贤杰,岳降英灵”为由,授京兆府少尹王卞为南衙枢密院枢密副使。
以“变风俗而求人瘼,和号令以肃军威”为由,授山南西道节度使、兴元尹诸葛仲方为南衙枢密院枢密副使——至于诸葛仲方奉不奉诏,就很难说了,反正这是邵树德给他的最后机会。
以“早著令名,累更剧任”为由,授王瑶为北衙枢密院枢密副使。
以“开张用经纬之文,抚驭得韬钤之术”为由,授折嗣伦为北衙枢密院枢密副使——是的,要罢淮西镇了,这也是一次试探。
以“公忠有素,文武是经”为由,授天平军节度使任遇吉为北衙枢密院枢密副使。
又以“识略甚远,智能出群”为由,授杜洪为北衙枢密院枢密承旨。
两枢密院,既有自己人,也有统战人员,主体算是配齐了。
这些职务,对武将们来说,其实不是很喜欢,因为更多的是文职工作,而非带兵打仗。
邵树德初提出来时,很多人都笑谈这是养老院。一堆打不了仗的老大爷放下刀枪,去当毛锥子,天天算账。
在四位枢密使人选风声放出来的时候,高仁厚就很庆幸自己没当上枢密使。当然,老高的造化也不浅,陪太子打仗,看不上枢密使是正常的。
朝罢之后,皇后乘坐御辇,率文武百官前往长夏楼。
太傅邵树德、太师封彦卿一左一右,陪在皇后身边,以示恩遇。
皇后经历了这阵子的临朝经历后,渐渐驾熟就轻,也不再那么紧张了。
前行的过程中,她时不时把目光投注在邵树德身上,心中翻滚不定。
太傅明敏睿达,精力过人。言事之时往往一语中的,让人钦佩。
又素得军心,行军征战也是一把好手,说是当世人杰不为过。
这样一个聪明睿智、心狠手辣又兼且目光长远的人,本不该沾染自己这种“前朝”皇后,但他就是做了。
皇后忧心忡忡,她这么尊贵的身份,肯定被很多人盯着,该怎么办?抱也抱了,蹭也蹭了,摸也摸了,甚至还被啮咬了半晌,这个混蛋!
皇后叹了口气,庸人自扰,在于还有欲望。难道心底之中,真的没有那么一丝丝的渴望,幻想太傅在开国之后,给她一个交代么?
旗幡林立,仪仗如云。庞大的队伍穿过大街,往长夏门而去。
在这一刻,皇帝似乎被所有人遗忘了。
“病”得很厉害,宜静不宜动,要好好休养嘛。
这朝廷,确实离散架不远了。
第079章 三件套
长夏楼,就是长夏门的城楼。
大军出征、班师,天子有上楼为将士送行、接风的传统。比如之前张濬率师西征泾原,圣人就御安西楼为大军送行——那一次,是真的送掉了。
长夏门外的空地上,已经列起了军阵。
归来的是突将军左右两厢,数万将士披甲持槊,肃立当场。
又有各营精选出来的勇士,以及出征以来卓有战功者共三千余人,从旁而出,缓缓走过长夏楼下。
他们分成数股,每过一阵,列阵的军士齐声欢呼。
这是军礼中有关大阅的一部分。
其实已经简化过了。一般来说,这时还会置放强弓劲弩,供皇帝校阅勇士。又或者挑选健马,供将士驱驰奋击、走马射草人。
皇帝兴致来了,亲自指挥披甲坐在地上的军士,起身结阵冲杀。
而文武百官、蕃帮宾客、诸州士人都要过来观看,评头论足,人人参与——即便是文官,也兴致勃勃地谈论着武夫们的表演。
这是从“野蛮”的春秋战国时代继承下来的传统,一直延续至今。
皇帝的军事色彩,其实非常浓厚,对皇帝文治方面的要求可以没有那么高,但最好有武艺,懂军略。
都畿附近的百姓也可以过来观看。事实上他们每次都必来,他们不但喜欢看校阅,甚至看打仗——邺城之战,就属于观战的吃瓜群众被打了,引起骚乱。
军礼在五代时期得以延续,并持续到了北宋初年。自宋太宗往后,越来越少,慢慢销声匿迹,中原王朝皇帝的军事色彩变得越来越淡。偶尔出个把喜好武功的,也架不住整体越来越偏向文人皇帝。
“皇后,这些都是勇士,或技艺娴熟,或攻城先登,或杀贼较多,或当先冲突敌军,或生擒贼人而回,共计三千三百余人。”邵树德在一旁介绍道。
皇后饶有兴致地看着,突然问道:“太傅怎知有三千三百余人?”
“此事易耳,老于战阵者都会数。”邵树德回道。
“听闻国朝列圣都会参加田猎及讲武?”皇后问道。
“是。”邵树德答道:“开元十三年(725),玄宗举行田猎,骑马驰射,一箭射中野兔。突厥使臣阿史那德吉力发下马取回猎物,献予天可汗。”
“太傅可会驰射?”
“若皇后想要,臣走马射些雉鸡、狐兔回来献上,料不难也。”
皇后还要说些什么,封彦卿咳嗽了一下。
你们这两公母,能不能收敛点?
一个是将要亡国的皇后,一个是即将开国的篡臣,前者话语里听不出亡国的哀伤,后者一点乱臣贼子的狠劲都没有,搞什么搞?折王妃来了洛阳,怕是要将这亡国皇后当猎物一箭射死。
邵树德脸色一正,道:“皇后,按礼制,臣该下去了。”
“卿但去。”皇后允道。
说完,她稍稍靠近了女墙,仔细看着下面。
不一会儿,只见大群骑兵冲出长夏门。领头一人身着大红色的戎服,及至阵前,扬鞭立马,威风凛凛。
突然之间,旷野之中响起了山呼海啸般的吼声。
声浪由远及近,让人心神俱震:“杀!杀!杀!”
“这……”文武百官只见过神策军列阵。
公允地说,那群小绵羊列阵倒也不错,花样百出,像耍把戏一样,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眼前这群人,同样是列阵,但杀气腾腾,像是一言不合就要上来砍人一样,没神策军看得顺眼。
啧啧,连外行都看出差距了,神策军走好。
皇后也吓了一跳。但她的注意力却和其他人不一样,始终锁定在邵树德身上,看着这个男人右手高高举起,喊了一句:“突将何在?”
“突将在此!”三万将士齐声高喊。
“突将何在?”他的手又高高举起,然后用力斩下。
“突将在此!”
“突将何在?”
“突将在此!杀!杀!杀!”
如是者三。
皇后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纤手紧紧握拳,娇躯微微颤抖。
陈氏拿了一件绵衣过来,披在皇后身上。随即又有些诧异,皇后的脸通红一片,看起来不像是冷的,而是兴奋?
邵树德策马走过整个军阵,声浪此起彼伏,军士兴高采烈。
朱朴、萧蘧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圣人还想在刺杀成功后收买大将,稳住军士们,可能吗?
“皇后。”封彦卿突然说话了了:“臣闻古之哲王,莫不旁求贤佐,戡乱保邦。太傅器识宏远,志怀沈毅。蕴权谋而制敌,励诚节以匡时。披荆棘而有功,历险艰而无易。或分麾东讨,扫昏祲于河南;或仗节北临,备长城于漠北。有穰苴之法令,亚夫之威略,是为社稷之宝臣,可资帝王之大业。宜给殊遇,以宣嘉绩。”
皇后回过神来,声音略有些沙哑,道:“太师所言极是。不知以何赏之?”
封彦卿肃容道:“太傅之功,厚矣,重矣。臣以为,可许其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赞拜不名,加九锡。”
群臣一片沉默。
九锡者,即皇帝赐予臣子的九种器物。
其一是高规格的车马,与天子所乘御辇差不太多;其二是衮冕之服;其三是宫中悬乐;其四朱户,即大红色的门;其五是纳陛,即上朝登阶时特别开凿的陛级,可以理解为专用通道;其六是虎贲,即扈从卫士若干;其七是弓矢,特制的红色弓,黑色专用箭矢,可用来杀不义者;其八是斧钺,能诛有罪者;其九是秬(jù)鬯(chàng),祭礼用酒。
得了这九样东西,你再看看,和别的大臣们还一样吗?
看看身上的衮冕之服,再看看宫廷才有的器乐,身边甲士如云,可用弓矢、斧钺杀人,杀的还是不义之人、有罪之人,上朝时还是特殊通道,只有你一个人能走。
再加上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赞拜不名,这特么的还是臣子?
“善。”何皇后只微微犹豫了一下,便同意了。
她犹豫也不是舍不得给出这些东西,事实上她已经想通了,大唐迟早得亡,挡不住的,给不给这些东西都不影响。
她只是觉得有点可惜,当不了几天皇后了,而自己的命运还浮沉未定。
城楼下又想起了热烈的呼喊声。
皇后不看了,没什么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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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夏门观阅军礼在酉时结束了。
在这场活动中,文武百官就是工具人。他们在城楼上吹冷风,也不过就是让封彦卿引出那句话来罢了。
篡位三件套,第一件:都督中外诸军事,相国,总百揆。
邵太傅已完成此项成就:相国,总百揆,诸道兵马元帅。
第二件: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赞拜不名。第三件:加九锡。
今天一并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