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811章

作者:孤独麦客

甲胄多为皮甲,据说是从关北运来的。质量上好的皮甲制作成本并不低,防护力也不差。事实上夏军武士绝大部分装备的还是皮甲,在战场上一样好用。全员铁甲,那是不可能的,也没必要。

邵神剑闻言喊了一名将校过来,让他去找人检验、交割,旋又问道:“王使君,押运军资的民夫可堪战?器械可齐备?”

王抟听了也实话实说:“邢洺磁三州,方经大战,百姓流散。精壮勇武之辈又在过去两年间为河东募走,怕是要让邵将军失望了。这些民夫,不似魏博百姓,不能打的。器械也奇缺,能有弓刀枪三样者,五不足一。”

“废物!”邵神剑毫不留情地骂道。同时也有些小得意,他是魏州人,经常以武勇自诩,分外看不起邢洺磁这种忠于朝廷的藩镇治下的百姓。

“邵将军可是想要邢州夫子上阵?老实说,有点难,只是徒造死伤罢了。”王抟叹道。

当然,如果卢怀忠亲自下令征募邢洺磁三州夫子上阵,他也没法拒绝。但这三个州刚被战争摧残,还被李克用抽走了骨血,本就很艰难了,能不上阵还是不要上阵的好。

“上阵?”邵神剑哈哈大笑,道:“还用不着他们。相卫已征召万余乡勇助战,何须邢州老弱?不过抓了很多贝州俘虏,想要后送罢了。”

在贝州俘获的人其实很多,林林总总上万了,多是刀头舔血想要搏富贵的乡勇。其中甚至还有几个镇遏使、兵马使,也不知道这鬼地方怎么那么多“将官”。

按照夏王的最高指示,俘获的魏兵并其家人,全部送往南方,充实一片原始蛮荒景色的江汉平原。用他们的汗水甚至生命,来开发这个未来的帝国粮仓。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会被送到南方。对于那些特别死硬的,极其桀骜的,则发往洛阳修建宫城,在建筑工地上进行“劳动改造”。

可想而知,这个政策并不仁慈,甚至可以说狠辣,必然激起魏博百姓的强烈反抗。

但邵树德心意已决,他实在对这些脑生反骨的人非常讨厌,打定主意消耗魏博造反的潜力了。

历史上魏博被屠杀到后晋年间,才最终消停下来。这个时候仁慈,就是对子孙的犯罪。况且南方开发确实也需要人手,那么就只能“苦一苦”魏博百姓了。

“田承嗣以降,魏博就没有好人。”王溥在一旁笑道:“全都打发走也好,省得以后再有人作乱。”

邵神剑闻言冷哼一声,一把夺过那几封制书,回营去了。

王溥笑了笑,王抟则对他摇了摇头,也苦笑不已。

第062章 第二波准备中

交割完物资后,王抟先回邢州。

目前,经略军分散屯于邢洺磁三地,需要人伺候,州军正在紧锣密鼓地组建,也是一堆事情,老王怕是没多少时间在贝州耽搁。

临走之前,他特意见了一下卢怀忠,谏言其手段柔和一些,不要过分得罪魏博上下。至于有没有效果,只有天知道了。

王溥一行人稍晚两日走。

临行前又领了一波赏赐,人人喜笑颜开。这可真是肥差,跑跑腿的工夫就收了大笔财货,换谁不乐意呢?

九月三十,他们麻利地收拾完鼓鼓的行囊,返回洛阳。

过邢州时,王溥本打算再去拜访下刺史王抟。不过,传闻赵州方向有大量成德兵马调动,意欲南下,邢州大白天都把城门关了起来,便作罢了。

十月初三,王溥抵达磁州。

西面潞州方向有晋军下山,号“散员军”、“契丹直”,在滏口镇、昭义县与经略军一部激战,败退。不过王溥还是吓得够呛,一路狂奔至卫州。

结果过怀州时,又有晋军下山。

听闻是新组建的厅前黄甲军,即收编了五院军溃兵及武安县丁壮之后的新部队,计有步骑一万一千余人,又被天雄军左厢及效节军右厢击退。

最近的一处战场,甚至离他们不过数里地,害得王溥三度狂奔。

至此,王郎中算是被武夫们吓坏了。

真实的战场处处是危险,一不留神就会丢掉小命。可笑圣人根本不明白战争意味着什么,也不明白能打敢拼的军队意味着什么,那是股足以改变一切的庞大力量,圣人有几个军?能干什么?

接受了一番武夫教育的王溥于十月十四日返回了洛阳。

十五日,朔望大朝会。

国朝朝会,分大朝会(重大节日)、朔(每月初一)望(每月十五)朝会、常朝三类。

前两者是大朝会,“凡京司文武职事九品以上”,都要参加。

今日朝会没啥大事,讨论的内容不痛不痒,几让人昏昏欲睡。散朝之后,圣人又将一批所谓的心腹召入丽日阁,单独议事。

“王卿,此去如何?”圣人急不可耐地问道。

“陛下。”王溥一脸喜色,道:“邵贼在河北倒行逆施,人皆唾骂。臣至贝州之时,夏贼劫掠坊市,杀戮无度,魏博百姓纷纷走避,诸城闻之骇然,均相约死战,不教夏贼好过。”

圣人听了,并没有为王溥描述中的贝州百姓的惨状而忧心,事实上那太抽象了,他理解不了,他只为夏贼在河北遭到了强力抵抗而欣喜。

“河北多义士啊。”圣人高兴地说道。

卢光启听了却一皱眉,问道:“若夏贼屠城,诸郡震怖,会不会纷纷投降?”

卢光启是老道的,他知道古来很多将领喜欢用这招来恐吓,让其他城池不敢坚决抵抗,减轻己方的伤亡,同时快速攻城略地。

当然他没能具体分析河北的实际情况,这也要看当地风气的。有的地方,你越是屠戮,他们越是愤怒,越是抄刀子跟你对着干。

历史上刘仁恭率十万幽州大军攻贝州,陷城。事实上贝州守军面对幽州来的河北“自己人”,根本就是半推半就,没怎么好好打。但刘仁恭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放纵兵士烧杀抢掠,杀贝州城内男女老幼万余户。

如此酷烈的手段,令魏博上下大为震惊,然后坚决抵抗,玩命死磕,刘仁恭再也没有拿下任何一座城池,然后还被魏博、宣武联军大败,十万大军惨遭重创,只能回去重新招募新兵,苦苦抵挡梁军的凶猛攻势。

“无妨。”王溥笑道:“我观邵贼的想法,应是想将魏博连根拔起,并不简简单单受降了事。如此,必然激起魏人反抗,战事旷日持久,军士疲敝。后面会发生什么,犹未可知也。”

说是“犹未可知”,看他那意思,就差把夏贼要大败给直说出来了。而众人也听懂了其话语中的隐意,喜色连连,仿佛魏博不再是那个刺头“逆藩”,而是忠于朝廷的藩镇一样。

“三份制书,邵贼可起疑心?”圣人笑过之后,又问起了最关心的问题。

“陛下。”王溥脸上喜色不减,道:“邵贼并未起疑,大悦之下,还赏下了许多财货。我等一行十余人,各得钱绢上百。”

这话一出,殿内充满了快活的气氛,诸臣纷纷恭喜圣人。

圣人的脸上布满着不正常的潮红,显然十分兴奋,只听他问道:“王卿,以你观之,若此时召邵贼入大内褒奖、赐宴,他会来吗?”

王溥一听,连连摇头,道:“陛下,臣以为此时邵贼固然喜悦,但还未完全放松警惕。”

圣人听了有些失望。

从他的内心来讲,如果此时就能把邵树德骗来,自然再好不过了。有些名器,还是不要轻易给出去,因为客观上会增强权臣的威势,产生一种此人可取代天子的印象,并提前消化可能出现的各种反噬,令权臣篡位时的阻力更小,更加平稳。

不过圣人也知道,邵贼老奸巨猾,没那么容易轻信。舍不得给好处,事情就成不了。

于是他又问道:“那以王卿之见,下一份旨意该何时发出?”

所谓的“下一份旨意”,就是授邵树德相国,总百揆,以朔方、宣武等镇为夏国之事了,一般是他这个级别权臣的“标配”。

而这个夏国,也是正儿八经的裂土封国,国朝历史上还从未出现过。

安史之乱时,郭子仪、李光弼立下如此大的功劳,也不过就封郡王,给食邑罢了,且是一代而终,下一代并不能袭爵。

这个香饵抛出去,邵贼总该信了吧?

王溥故作思索了一会,方道:“陛下,臣以为邵贼喜惺惺作态,此旨一宣,其人必然拒而不受。陛下需得固请其受之,其方会接旨。如此,那就事不宜迟了,诏书最好下月初便发出,臣愿再赴枭巢,与邵贼周旋。”

圣人听了十分感动,声音都有些哽咽了,道:“此事仰赖王卿了。”

王溥也感动地流泪,道:“食君之禄,自当尽忠。邵贼身荷国恩,位极人爵,不思报效圣恩,却乖臣节,辄肆逆谋。臣每每思之,夜不能寐,恨不得寝其皮肉。些许劳顿,又算得了什么!”

圣人愈发感动了。

卢光启、独孤损、柳璨等人微微有些嫉妒。尤其是翰林学士柳璨,恨不得此时受圣人赏识的是自己,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暗暗筹谋,该怎么才能得到圣人的青睐,以操弄权柄。实在不行的话……

议事结束之后,圣人留几人在丽日台用午膳。

膳食很丰盛,据送餐的小黄门讲,今岁河南府大稔,粟麦丰收。又,虢州牧场经整饬后,献猪羊三千,以给御食;司农寺在神都苑园池中捕得肥鱼数千斤,味极鲜美。民间传言,此皆夏王之德也。

圣人听了,心情一下子就坏掉了,加快计划执行的心情也愈发迫切。

饭后,宫人又煮起了杨行密献上的淮南贡茶,圣人继续与几人议事。

“兴元府军民上表挽留节度使诸葛仲方,此事该如何处理?”圣人问道。

“陛下。”柳璨第一个跳了出来,说道:“此事乃狗咬狗,装作不知道就可以了。”

“身为翰林学士,言语怎如此粗俗?”吏部侍郎卢光启看不惯柳璨那副求幸进的模样,斥了一句。

柳璨根本不理卢光启,自顾自说道:“陛下。邵贼欲削藩,此人所共知也。诸葛仲方昔为邵贼党羽,上供不辍,为其张目,大恣猖狂。又暗中收揽溃散泾兵、枭桀燕卒,府城内外,妖氛冲天,显不欲为邵贼所制。静观其变即可,正所谓狗咬狗,一嘴毛,且看其如何争斗。”

独孤损听了觉得不妥,立刻说道:“陛下,臣闻邵贼之子承节聚徒党于散关,又有洋州刺史召集州兵土团,欲腹背齐攻,仲方恐不敌也。若任其败亡,则令邵贼得志,兼且毒害生灵,凌犯纪纲,悖违天地。不如下旨解劝为好。”

王溥悄悄看了一眼柳璨,暗自寻思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圣人见柳璨、独孤损各执一词,有些踌躇。

卢光启想了想后,说道:“陛下,此事还是不要插手为妙。当下诛除邵贼要紧,余事皆可放一放。若下旨解劝,邵贼大怒,之前所做的功课可就白费了。”

圣人一听觉得有理,便同意了。

随后又谈起了另外几件事,直到太阳落山,方才散罢。

王溥回家之后,立刻写了封信,着心腹仆人趁夜出城,送往卫州。

他觉得这事涉及到了夏王嫡长子邵承节,重要性还是很高的。

山南西道那个地方,位置极为关键。若得之,则可兵压蜀中,攻略东西二川。而且,领兵大将名义上是夏王世子,或还有磨练之意,那就更不能马虎了。

诸葛仲方这厮好不晓事!以你家与夏王的关系,何必打生打死呢?

世上就是这等不晓事的武夫太多了,才搞成如今这副模样,真是死不足惜!

第063章 又来了

天祐元年十一月初二,今冬的第一场雪落下。

王溥不辞辛劳,带着随从出了洛阳。

这次他学乖了,没走河阳,而是先至汴州,赶在大河封冻前渡河北上,于十一月初十抵达了卫州。

州衙内人员进进出出,一直没人搭理他。直到午时,银鞍直指挥使李逸仙才请他与邵树德一起用膳。

卢怀忠今日也在,此时正在说话。

“此前临清贼军与我数次交战,现在也避而不战了。”卢怀忠说道:“贼人但靠积储撑着,老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经略军需守御邢洺磁,武威、突将二军兵力太过分散了,若成德大举南下,会很棘手。”

“你是什么想法?”邵树德问道。

贝州战役已持续近两月,以武威、突将二军为主力的卢怀忠集团,已相继攻克经城、武城以及魏州的宗城三县。

因为实行的诸多策略,不得不每一县都要硬来,同时要分兵把守。

各支运粮队伍,也不得不加派人手,也占去了不少兵力。

另外,下乡收集粮草物资、镇压民团的部队也越来越多,进一步摊薄了兵力。

七扣八扣下来,卢怀忠能动用的兵力,也就三万多人了,这还没算需要防备成德的兵马,以及留在手上充当机动兵力的预备队,真算下来,也就两万人可以围攻贝州或临清。

“请殿下给我增兵。”卢怀忠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