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767章

作者:孤独麦客

“确实。”邵树德叹了口气,道:“这个家,我战战兢兢,一个人顶到现在,终于可以轻松些了。”

“辽东之地,靠打打杀杀可不成,还得有人帮着治理。”折芳霭又道。

“夫人有此见识,便胜过了很多武夫。”邵树德赞道:“李克用也是近些年才明白这个道理。”

安东都护府故地,确实需要一套文吏班子,部分从中原调拨,部分吸收当地人参政,组成利益共同体嘛,这样能更好地站稳脚跟。

他属意杜光乂出任安东府尹。是的,安东本为都护府,行政级别相当于藩镇一级,但他现在打算降格为府,就叫安东府。以后控制的地盘多了,再慢慢拆分为几个州。

杜光乂先在自己身边当秘书,后来又出去当监军,劳苦功高。治理地方的一应人才,让他爹杜让能想办法。

这其实是一种奖励。因为邵树德听闻河西节度使杜让能身体抱恙,他今年五十八岁了,已是风烛残年,一不留神就会故去。

杜让能在河西干得不错。尤其是广推教化、编户齐民两事,更是他的拿手好戏。河陇那地方,缺的就是这种化夷为夏的人才。杜让能这些年的工作是合格的,甚至可以称得上优秀,奖励一下没有问题。

对了,安东府尹是夏军内部职务,对外还是要遮掩一下的,免得引起渤海国上下疑惧。

至于军事将领,邵树德其实也已经有人选了,即归德军军使符存审。

由他率归德军一万步卒,外加龙武军一万一千人,组成安东行营的主力。

另外,龙骧、捧日、拱宸三军的骑兵也加强过去。这样一来,安东行营大概便有两万步兵、两千五百骑兵,完全够了。

以后渤海国每年会送战马过来,届时你新建骑兵也好,让步兵学骑马,改成骑马步兵也罢,随便。

乌炤度打得一手好算盘,想让夏军替他们火中取栗,我偏派遣大量步兵过去,先稳住阵脚,扩大地盘,设立官府,编户齐民,发展生产。

时间一久,便在辽东扎下根了,想赶都赶不走。与虎谋皮这四个字怎么写,好好学学吧。

离开府邸后,邵树德自召集银鞍直士卒去禁苑打猎不提,这边乌炤度已与高元固回了长寿寺,两人都很兴奋。

辽东那个地方,见天被契丹抄掠,当地百姓早就对渤海国失去信心了,不知道多少人要转投契丹。夏人一来,契丹大惊失色,定然调集重兵围剿,渤海国也就缓解了压力。

“老成谋国者,非乌相莫属。”高元固恭维道:“让契丹与夏兵厮斗去,咱们大可休养生息,积蓄实力,届时再向契丹讨回公道。”

乌炤度的脸上也有了笑意,道:“也是没法子了,只能行此险招。老夫也是为了延续渤海国祚。契丹凶狠,夏兵也需索无度,让他们先打吧。若打得两败俱伤,中原再有变故,那就是上苍眷顾我渤海二百年基业。”

众人听了纷纷大笑,一个接一个上前敬茶。

乌炤度心情很好,笑道:“此番带你等来,也不纯是为了游历的。我看洛阳也新修了国子监,待此间事了,你等便去洛阳国子监求学。大唐素来不为难我等外邦学子,定无问题。学成之后,争取高中进士。有了功名傍身,回上京之后,我也好替你等谋个实缺。”

“多谢国相栽培。”众人喜气洋洋,纷纷应道。

“万不可被新罗人比下去了。”乌炤度又叮嘱了一句。

※※※※※※

还真有很多新罗人来了洛阳,不过非为求学而来,而是为了造船之事。

领头的便是大唐卖物使崔玄。

他最终在禁苑林地之内找到了邵树德。

彼时邵树德正带着银鞍直及宫廷卫士互相操练。两军对垒之下,鼓声阵阵,杀声震天。

从广胜军提拔进银鞍直的将校陈章勇不可当,连续数次驰马冲阵,生擒两人而还,打得慕容福的宫廷卫士灰头土脸。

“陈夜叉威武!”银鞍直的将士们见陈章如此勇猛,纷纷高呼,兴高采烈。

邵树德高兴地赏了他十匹绢,待见到崔玄后,笑问道:“此兵如何?”

崔玄这才回过神来,感慨道:“昔年张保皋在武宁军为将,素称劲勇。回国后操练军士,选得骁勇万余,勇不可当,横行数州,将海贼尽数诛杀。殿下之兵,应比张保皋部更为骁锐,乃天下强兵。”

“张保皋也是一腔热血,奈何杀之。”邵树德说道:“让你募兵,怎么,已经有眉目了?”

“回殿下,我已在登莱密三州,募得军士三千。又有侨居海州之新罗人,名赵宗晦者,集壮士两千,欲为殿下厮杀。”崔玄说道。

“赵宗晦也是新罗人?”邵树德问道。

“正是。”崔玄答道:“郁洲岛上有诸多新罗侨民,赵宗晦便是其中有勇力者,祖上——祖上曾是海贼。不过已然改邪归正,所募集丁壮,多为渔民,亦敢打敢拼。”

渔民?怕不是都为海贼后裔!

邵树德懒得翻这些人的祖宗十八代的旧账,没意义。

“赵宗晦既能拉来部队,便将其编入平海军,严加操练。”邵树德刚说完,突然意识到崔玄并不是自己的官,又道:“新罗丧乱,你可愿入大唐为官?”

本来料定崔玄会答应的,谁想到他犹豫了一会,咬牙道:“非玄不愿为殿下效力。实在是我回了新罗,能发挥更大的作用,殿下英明神武,当知其中关窍。”

邵树德沉吟了一会,笑道:“你有这份心便好,随你了。平海军五千人,我便交给别人了。你找些通晓官话的新罗侨民,充作翻译便可。”

平海军是一支即将成立的新部队,员额暂定为一万人。

从名字就可以看出,这支部队与海脱不了关系——平海,取平定海疆之意。

平海军一万人并非都是战斗人员,事实上将会有大量水手存在。

海军固然不是近两年的事,但未雨绸缪总是没错的。一旦将来船队规模慢慢扩大,他们就有用武之地了。

袭击敌方船只、运输粮草物资,甚至是登陆作战,平海军都将发挥巨大的作用。

“工匠都募齐了吧?”邵树德又问道。

“殿下放心,已在蓬莱镇收集完木料,试制第一艘船了。”崔玄答道:“另者,殿下吩咐打造渔船之事,也会同时进行,不会耽误的。”

“你不来我大唐为官可惜了。”邵树德惋惜道:“罢了,乐和坊中赏你一套宅邸,有空便来住住吧。”

定鼎门东第二街第一坊便是乐和坊。其中有一套年代久远的宅子,半毁于战火,现已修缮完毕,邵树德随口便赏给了崔玄。

这套宅子其实不错,是朝散郎行洛州洛阳县尉薛矩宅,调露元年死于洛阳,死后追赠邢州司马。

现在洛阳各坊,每新建、修缮完毕一套宅子,都会第一时间报到邵树德这边,并附上具体位置、大小及来历,供他拿来赏赐给有功之臣。

是的,房子的来历也很重要,哪怕你是推倒新建的,有的人还是会不想要,因为以前出过事。

邵树德赐给嫡长子邵承节的王府,差点就被折芳霭“拒收”,因为这个所谓的“雍王宅”,其实就是高宗时的章怀太子升储前住的地方,兆头不是很好。

“谢殿下赏赐。”崔玄喜道。

洛阳的房子,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各坊宅邸,根本就不卖,至今流出来的,全是通过赏赐的形式。

“你也出过不少次海了,平、蓟、幽三州外海,可有岛屿?最好是有水的。”邵树德问道。

崔玄仔细回忆了一下,道:“似未见过。”

邵树德有些失望,挥了挥手,让他离开了。如果真有合适的岛屿,那么完全可以让“海军陆战队”占下来,作为物资、兵员的中转基地。

他的军队全是旱鸭子,一旦乘船出海,怕是连胆汁都要吐出来。如果近海有个岛屿能够休整,那就再好不过了。

没有就算了,他再另外想办法。当然也会派人去查探一番,免得有所遗漏。实在不行的话,就找个防御薄弱的港口,趁敌不备,一把突袭占下来算了。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第005章 天津桥

天津桥已经修建完毕了,邵树德亲至现场参加典礼。

桥位于尚善坊北,横跨洛阳,直通皇城。居住在外城的官员们上朝,多半要经此桥,故非常重要。

尚善坊也是定鼎门东第一街的最后一坊了。该街计有六坊,即明教、宜人、淳化、安业、修文、尚善。

尚善坊也是达官贵人集中居住的地方,因为离皇城近,上朝方便。

到了此时,因为区位优势,依然是炙手可热的住宅区。

薛王业宅,本太平公主宅,重建后被邵树德赐予长女邵果儿,这是让亲生女儿都艳羡的豪宅。

右骁卫大将军阿史那忠宅,重建后赐予梁汉颙。

他们夫妇在尚善坊竟然有两座宅邸,可谓隆遇。

次女邵沐今年十七岁,马上要成婚了,也得了一座宅子,即武三思宅,正在建设中。

东都留守、都防御、都押衙兼都虞候、正议大夫、检校太子宾客张君之宅被赐给了北衙枢密使契苾璋,同样是重建的。

隋故大将军永康公李药王旧宅也在清理,打算建好后赐给高仁厚。

达官贵人的云集,以及庞大人口对商业运输的需求,使得天津桥的修建成为了重点工程。

事实上天津桥只是个统称。

洛水在此分为三股,中间是主河道,河面上架有石桥,曰“天津桥”。

北侧的分叉河道曰“黄道渠”,河面上的桥叫做“黄道桥”。

南侧的分叉河道曰“皇津渠”,河面上的桥叫做“皇津桥”。

三座桥统称天津桥,但其实是分三段修建的,河中央的沙洲之上还修建了凉亭,供行人休息。

在国朝初年,天津桥是洛阳著名景点之一,有“天津晓月”的说法。大桥两侧,商船泊满了码头。河岸之上,来自各处的商人熙熙攘攘,店铺鳞次栉比,十分繁荣。

如今天津桥是花费大力气重建了,但两岸荒草萋萋,明显不如当年,还处于毁灭后的缓慢苏醒之中。

新天津桥为拱桥,材料为石头、砖瓦、木料。

这座桥其实一年多前就开始设计了,之所以需要这么久,还是邵树德“多事”。

他要求将桥建得很高,桥拱变大,没有现成的样式可供参考,这让长安来的工匠们大伤脑筋。

而且,邵树德特别要求,一定要有“设计方案”,并呈递给他看。

造个桥要设计方案这种事,真的很少见到,至少工匠们闻所未闻。他们不会画图,不会写字,只知道干活,怎么办?

到最后,还是国子监参与了进来。双方一起设计,搞了一份方案出来。

不是邵树德特意为难他们,实在是他想推动工程建设领域的规范化、科学化。事先反复考证,确定设计方案。方案定下后不能随心所欲,一定要严格按照图纸来。

诚然,这样不是很方便。历来营建之时,都是这里搞搞,那里搞搞,最后凑合而成。甚至连上阳宫这种大工程,高宗朝修建时都没设计方案。长安存档的图籍,还是完工后画的画,既无尺寸大小,也没有用料多寡,合着就是一笔糊涂账。

邵树德在天津桥之事上索要设计方案,主要目的是为了推动一种规范化的行为方式。这是一种思想,一种规则,他想建立这种规则,想很久了。

去年下半年,设计方案终于正式出炉了。国子监的摩尼法师带着一帮学生,与工匠们通力合作,整了厚厚几摞图纸出来。

值得一提的是,国朝重要图籍,一般都是画的比较厚实的纸上。所用作图工具,也不是毛笔。

最常用的是土笔。这种笔又分两种,其一是用石墨之类的物质混入胶,搅拌之后搓成条,然后作画;其二是疑似天然颜料的土,固定在木质笔杆上作画。

土笔之后,还有芦管笔、竹锥笔之类的硬笔,蘸墨作画。

这些硬笔一般用在壁画、雕塑起稿时,还是很常见的。

设计方案出来后,邵树德又来“折磨”他们了,直接灵魂拷问:你凭什么认为这种设计方案不会出问题?依据是什么?不能说以前都这样,我也这样,你要告诉我真正的原因。

摩尼法师还是很能打的,他从几何方面入手,讲受力。

他现在也知道分力、合力以及受力方向之类的概念了,讲得头头是道。

邵树德又问,为什么你那么肯定这种桥能承受这样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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