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孤独麦客
“第七支禁军的整编,可以适当吸收一点龙骧诸军了。他们也打了这么久的仗,该给一些盼头了,不然怕是要反。”宋乐提醒道。
“自然。”邵树德点头应允,旋又笑道:“与君一席话,天下事指掌之间耳。”
“还是殿下经营得法,如今大势逼人,很多事就好办多了。”宋乐不着痕迹地拍了一记马屁。
邵树德哈哈大笑,与宋乐继续饮茶论政,兴尽而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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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克用悄然返回了晋阳。
他在潞州实在待得憋闷。武威军那帮憨货,就固守在晋绛,也不主动追击。害得许多伏击、包抄、围攻的招数都没法施展,实在让人心烦。
跟随他一起南下的部队也回返了。
如今泽潞就只有一万多人马了,由李克宁统率,重心仍布于乌岭道。
盖寓见主君回来了,匆忙上前汇报。
“旬日前已在邢洺磁募得新卒两万,分至忻、代整训。”盖寓禀道:“王镕送来兵仗五万、罗绍威亦送五万,甲坊署内还有不少积存……”
“够了!”李克用摆了摆手,只问了一件事:“钱帛可够?”
“够。”盖寓也不废话,答道。
光靠河东、幽州、昭义、大同四镇显然略有不足,但有河北诸镇资助的话,就宽裕多了。
“我听部落那边说,新迁来的军士家人与他们争抢土地,可已解决?”李克用又问道。
“军士家人”,当然是指新招募的两万邢洺磁军士的家人。
家里有人当兵,过上好日子了,自然有一部分家人跟着迁居河东。这事是李袭吉主持的,主要安置在忻代二州。
忻代二州七县,因为种种因素,现在也就两万余户、十万人口左右,用一句“人烟稀少”来形容并不为过。
李袭吉募兵两万,大概有一万余户邢洺磁百姓跟着迁居过来,极大充实了忻代二州的人口。
但依附于李克用的一些部落也在忻代放牧,双方自然会有矛盾。
“大王,此事非得你出面不可,旁人都不合适。”盖寓说道。
李克用若有所悟,缓缓点了点头。
“康君立这个废物,在慈隰损兵折将,还有没有必要信任他?”李克用突然问道。
“大王,临阵换将,大忌也。”盖寓立刻回道,语气坚决:“康都头也是久经沙场之宿将,纵然进攻失利,守御却不成问题。”
“守守守,靠守能赢吗?”李克用很是烦躁,脾气又上来了。
他现在最见不得畏敌如虎之辈。
夏军、梁军不过一个水平,很强吗?当年朱全忠为了教训襄阳赵氏,让其降顺,遣氏叔琮率领在中原所向无敌的数万精兵南征,打襄阳那种弱鸡,还连吃好几场败仗,被一撸到底。百战晋兵,难道还不如素以孱弱闻名的襄阳兵?
这话直接问住盖寓了。
赵德諲、赵匡凝父子能打败鼎盛时期的梁军,孙儒能击败庞师古十万大军,甚至连朱瑄、朱瑾、时溥都有过胜绩,你不行吗?
“哼!”李克用冷笑一声,道:“别愣着了。我料定夏人在河中打不开局面,就要转攻邢洺磁。眼下这点兵是不够的。在邢洺磁继续募兵,军士家人愿意徙家河东者,悉听尊便。”
“遵命。”盖寓回道。
“再遣使至镇州、沧州、魏州,问问王镕、卢彦威、罗绍威,夏贼与我大战,尔等就看着吗?”李克用道。
他没有提易定王郜。他们两家世代联姻,关系是极好的。易定镇已出兵一万五千人,屯于云、蔚,很够意思了。
第075章 意外的使者
定鼎门大街东第一街,从南往北数,第一坊是明教坊,第二坊则是宜人坊。
宜人坊是比较特殊的地方,因为其一半面积是药园。
在前朝的时候,炀帝爱子,初欲尽坊为齐王暕之宅。
彼时炀帝问宇文恺:“里名为何?”
恺曰:“里名宜人。”
炀帝曰:“既号宜人,奈何无人,可以半为王宅。”
世事变幻,时过境迁,齐王宅在国朝变成了太常寺的乐园,放置器乐用品。
到了此时,邵树德依然把这块地交给太常寺。
因为太常寺的职责比较重要,这里已经起了不少宅子,放置了很多仪典用品。最“哈人”的是,里面居然有几件明黄色的龙袍。
更绝的是,龙袍还非常合身,几乎就是为邵树德量身定制的——事实上也是如此。
邵树德也经常来此宅,大部分时候是与太常卿郭黁商谈禅让、登基典礼,有时候也会在此欣赏歌舞。
他玩切香肠的战术已是炉火纯青。
之前勒令陈许镇选送五百精兵至洛阳,人家照办了。后来又到其他藩镇摇人,其中,从襄阳摇来了五百兵,鄂州杜洪也送了三百,龙剑赵俭没让他送人,山南西道的诸葛仲方送来了两百——要求是五百,这厮打了折扣。
玩了这一手后,时隔数月,他切起了第二段香肠,让诸镇选送乐人、工匠至洛阳值役,现在陆陆续续也有人过来了。
今日他又来了,看了看已搜罗完整的十二座镈钟、十二座编钟、十二座编磬,非常满意。这些物事有新有旧,新的应该是新制成的,旧的莫不是从长安搞来的?
“殿下,赵司马来了。”尚宫陈氏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禀报道。
正在查看太常寺人员花名册的邵树德听了,道:“让他进来。”
来的其实不止赵光逢,还有郭黁、谢瞳二人。
邵树德说完,丢给陈氏一个意味难言的眼神。
陈氏瞬间破防了,瞪大眼睛看着邵树德,似是在谴责什么,随后便出去了。她走得很慢,因为有的东西已经快到脚踝了。
“拜见殿下。”赵光逢三人很快便来了。
“坐吧。”邵树德说道。
众人分座次落座。
女史们煮好了茶,在每人面前放了一碗。
“有契丹使者名萧敌鲁者,辗转而来,赵司马怎么看?”邵树德问道。
事实上,邵树德对契丹派使者前来洛阳还是很意外的。这帮子“牧羊人”,也如此关注中原局势?
历史上朱全忠与契丹联盟,夹击李克用,也不知道是谁挑头的,多半是互相有意吧,不然不会一拍即合。
实话实说,后梁与契丹的联盟,给河东造成了巨大的麻烦。老李疲于应付,一度通过与阿保机结为兄弟的方式来稳住对方。
但阿保机这种塑料兄弟,比邵树德还假。哪有抢掠兄弟治下人丁、牲畜的?
呃,这事以后再论。
萧敌鲁是契丹迭剌部派来的使者,准确地说,是再度出任于越的耶律释鲁派来的人。
耶律罨古只年纪大了,出征了两次之后,便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契丹八部,素来是耶律氏掌握大权,最早只限于军权,后来慢慢扩展到政权,担任于越,总掌军国事。
罨古只死后,释鲁二度出山,担任于越,相当于宰相了。至于军权嘛,则交给了侄子耶律亿,由他担任八部夷离堇。
萧敌鲁与耶律亿关系很好,是姻亲,因此他代表谁过来,委实很难说呢。
萧敌鲁从平地松林出发,一路向西,然后南下进入关中,再折向东,抵达洛阳,很是绕了一大圈。
如此漫长的旅程,如此坚定的信念,可见事情并不简单。
“大王,此非一般蕃部使者。”赵光逢直接说道。
这么有眼光,这么有见识,赵光逢都想重拳出击了。
而且契丹这个部族,很多年以来一直不是很恭顺。固然有大唐边将、官员乱搞的因素,契丹本身有野心,想取代突厥、回鹘当草原之主,也是重要的内因。
只不过国朝以来,无论是突厥、回鹘还是昙花一现的黠嘎斯,都起于西北。东北部族只有被奴役、压迫的份,契丹自身也有点拉胯,故一直没把握住机会。
总体而言,契丹在中原还是比较有知名度的,自身确实也有一定实力,至少比鞑靼、室韦之流强多了。
“能拉出十几万骑的部族,自然不一般。”邵树德说道:“萧敌鲁口风很紧,一直不肯透露过多信息。但他的来意,几乎是摆在明面上的,邀我夹攻李克用罢了。也就这点见识了,待我灭了河东、河北诸镇,能有他好果子吃?”
“大王,契丹既如此愚昧,不妨许之。”赵光逢说道:“河东有山河之险,正面难以攻克,可通过剪除羽翼的办法来消灭。契丹所求者,不过临渝关外牧场罢了,给他们好了。”
“怕是满足不了他们的胃口。”邵树德摇头道:“关外仅剩的几个军戍,契丹取之不难。彼所畏惧者,乃晋兵从幽州北出,报复他们罢了。如今这个形势,李克用怕是也没法再度北上讨伐契丹了,幽州精兵,定然悉数抽调至晋阳,与我厮杀。”
换一个时髦点的术语,幽州镇在临渝关外的军镇、百姓及附庸部落,都是期货死人罢了。
契丹大举来攻,如果关内不出兵救援,关外是坚持不了多久的。在契丹人眼里,那些应该都是他们盘里的菜。你把这块地许给他们,是难以满足其胃口的。
“那契丹所求者,便是幽州了?”赵光逢倒吸一口凉气,惊道:“胃口这么大?”
“昔年李尽忠、孙万荣叛乱,不就一个劲往河北打么?”邵树德说道:“河北对契丹人的吸引力是致命的,除非实在打不过,不然他们宁愿暂时放过渤海国,也要南下幽州。”
“大王,五月已至,碛南可有出兵意向?”赵光逢问道。
“自然是要出兵的。”邵树德说道:“儿郎们不多动弹动弹,时间长了便不能打仗了。老规矩,铁骑、定难、飞龙三军,先至柔州集结,等待粮草补给。诸蕃部随征,出五万人。这次或围大同,或攻幽州,我还得仔细思量思量。”
赵光逢明白了,这是又开一个战场,牵制河东的力量。
慈隰战事,虽然歼灭了不少晋兵,但艰难的战场形势,也让夏军上下看明白了,如果晋人不主动求战,一意死守,其实挺难打的,毕竟地利优势太过巨大了。
“大王,既如此,那便不用答应契丹人任何东西。”赵光逢说道:“他们对幽州念念不忘,早晚会忍不住动手。或者,假意许之,事后翻脸不认即可。”
“我不骗人。况且,人家也不傻。”邵树德摇头道。
“那静观其变可也。”赵光逢立刻说道。
“谢随使,你是什么看法?”邵树德把目光转向谢瞳,问道。
“殿下。”谢瞳慌忙起身,回道:“某一直琢磨着,契丹都能来洛阳,咱们或可想法接触下渤海国之人。便是现在没什么用,提前打打招呼也是好的,省得有用的时候,一时间不知道从何着手。”
“此策不错。”邵树德一拍案几,笑道:“过些时日,我要东行淄青,正好将这事一并办了。”
“殿下英明。”谢瞳高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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馆驿之内,萧敌鲁一行人也没闲着。
随从们在大街上乱逛,四处搜集信息。
他们的外貌,显然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但也就这样了。
大唐风气开放,洛阳作为神都,当年连波斯胡寺都不止一座,各色人等皆有,契丹人这副尊容,又有多特别?还没军中那些红发、蓝眼的军士相貌奇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