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687章

作者:孤独麦客

“王师范真是昏了头了。朱全忠是什么人,这叫引狼入室。上一个引狼入室的,呃……罢了,不谈了。”邵树德有些尴尬,说不下去了。

最近几年比较著名的引狼入室案例,很显然是河中王家兄弟,自黑可还行?

陈诚好像没听见,还在思考战局。

“挽强都三千人应是比较能打的,今被围困在章丘,遣人劝降吧。”邵树德让人摊开地图,仔细观看着。

挽强都是刘鄩带过来的,袭占了齐州章丘县,作为进攻历城的前进基地。

其实根本没打,和平占领的。北面的临济县与之类似,齐军一来,遣人送了不少粮草,口呼愿降,如今夏军一来,又遣人送来三百猪羊,完全就是墙头草。

康延孝坚决守住了齐州。他整体用兵较为保守,驻兵防守的地方主要在野外有优势地形、利于防守之处,至于城池有没有被保护好,他不管。一切以军事为要,不考虑土地得失等政治方面的因素。

飞龙军迂回穿插敌后,王师悦退兵后,康延孝立刻出动大军,将章丘县围困了起来。等到铁林军、义从军各部陆续抵达后,挽强都已经被包围住了,三千武夫外加两千土团乡夫,一个也跑不掉。

天兴军邵伦部北上攻取淄州邹平县,较为顺利,一鼓而下。

齐州州军指挥使王郊率三千军士北上,带着大批粮草物资进驻棣州理所厌次县,然后在城南靠近黄河的地方扎营,与棣州呈掎角之势。

北边传来的消息比较杂乱。

晋军大掠棣州诸县,百姓大恐,纷纷走避,跑去沧景镇的很多,渡河南下的较少。

邵树德暂时不打算北上。那边以维持为主,实在坚持不住就撤回来,而今主要精力还是以攻灭兖、齐、徐三镇,全收河南道为主。不过李克用不走,这边还是要预留大量兵力以防万一,总是个麻烦事。

“大王,南边有消息传来,杨行密遣将率七千步骑北上,已至海州,正前往密州。”陈诚指着地图上某处,道:“密州港阔水深,经常有南人驾船而来,输送补给方便,须得小心了。”

“七千人,济得甚事?”邵树德哑然失笑。

不过他也没有故意轻视人家,该做的防备还是得做。

人都是会进步的。二十年前夏军的战斗力也没现在这么强,二十年前朱全忠还要靠李克用来帮忙打黄巢,那时候的梁军看到晋兵,以为是天兵天将,自惭形秽。

就许你进步,不许别人进步,难道你是主角不成?

杨行密起家的兵确实不行,但他击败孙儒后,收编了大量兵马,这些人是高骈带去追剿黄巢的老底子。当年手下兵马有八万之众,或言“土客之兵七万”,其中“客兵”主要来自河南、河北,他的官职是“诸道兵马都统”。

这些人在高骈死后的内讧之中损失不少,孙儒来了后又合流,被统称为“蔡贼”,后来大部分落入杨行密手中。这几年他一直在花力气拉拢、整顿,并换上自己的心腹将校,徐徐消化,小看人家做甚?

杨行密的七千兵,历史上在山东可是连败梁军,斩刘康乂、朱友宁二将,攻占密州。战斗力可能不如夏军、晋军、梁军,但也不能当土鸡瓦狗看待。上了战场,战斗力强的就一定能赢?游戏里是这样,现实中可不是。

“杨行密这厮甚是烦人。”邵树德站起身,思考着是不是该让封隐动一动了。

淮军与夏军在淮水一线几乎全线开战,摊子铺得很大。

先是瞿章从安州一带西进,大掠随州、郢州,折宗本率威胜军两万余人南下,野战击败瞿章,进围安州,随后在安、黄、蕲一带大战,淮人胜少负多,这一路算是被压制住了。

寿州、庐州一带,淮宁军万余人与朱延寿大战,一开始互有胜负,渐渐占得上风。但淮人溯淮水而上,袭占颍州下蔡县,从北侧威胁寿州。

随后,淮人舟师继续扫荡沿淮州县,大掠乡间,空虚的颍、亳等州完全暴露在敌军兵锋面前。直到邓州刺史折从古率骑兵大破上岸的淮人,斩首千余级后,才稍稍遏制了他们的嚣张气焰。

上月,折宗本派五千威胜军,征集颍州土团,收复下蔡,解除了寿州的侧翼威胁。

目前,淮人在淮水北岸的宿州境内筑西河、东河二城,派淮南、宣歙各州兵马轮番卫戍练兵,并以此为基,前出骚扰劫掠,牵制了武兴、固镇二军极大的精力。尤其在定难军骑兵调走后,封隐手底下就一万多人,有点少了。

“给清暑宫传信,让世子过来一趟。”邵树德突然说道。

二郎邵承节今年十四岁。洛阳行营解散后,被他母亲揪了回去,读书习武,该出来动弹动弹了。

邵树德打算让儿子加入寿州行营,继续从事后勤钱粮工作,积累经验。

去年和今年熟悉了后勤事务,那么明年、后年就可以跟着学一学参谋赞画了,大后年就可以学一学怎么当一把手,亲自做决定。

“嗣武也喊过来。”邵树德又补充道:“让他到徐泗濠招讨使封隐军中当随军要籍。”

“罢了,三郎、四郎也叫过来吧,跟我一起办公。”邵树德道。

东征以来,他的心态起了些许变化,内心之中的隐忧渐渐浮起。恰好三郎勉仁今年十一岁了,四子观诚也已经十岁,自己累就累一点,多教几个儿子出来。

多生孩子,多培养孩子,这事他二十年前不屑一顾,认为是取祸之道,现在四十岁了,心态又变了。

人这一生,可真有意思,二十岁的你和四十岁的你,完全是两个人。

“遵命。”陈诚应道。

“等等。”邵树德拉住陈诚,道:“让知言、知行、知为护卫世子南下。”

邵知言就是扫剌,奚王去诸之子。

邵知行是派往炭山的拓跋金最出色的孙子,本名拓跋狸,赐名邵知行。

邵知为是沙州人,出身索氏,是归义军选送过来的百名勇士中最出色的一位,赐名邵知为。

三人手下大概有两千勇士,来自奚、室韦、党项、粟特各部,沙州索氏、阴氏、李氏等豪族出身的也有,打小习武,精于骑射,这次全派给世子承节,作为他的亲军。

老父亲深知儿子禀性,怕他上阵冲杀,故给他配一些强力保镖。

岳丈折宗本的脾气,邵树德还是略知一二的。即便再宝贝外孙,外孙要上阵冲杀时,他也只会是鼓励、赞许,而不是阻止。这种边疆豪族信奉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对勇武十分看重,指望他拦下世子,可能性不大。

“南线,我不打算增兵,给我稳住局面就行。”邵树德说道。

“大王,克用既在棣州,或可将佑国军再调回去。河中那边,亦可抽调一些人马。”陈诚建议道。

“佑国军先退回汴州吧,定远军也过来。”邵树德想了想后,说道。

佑国军若再回南线,丁会就全程在做折返跑了。到了汴州,如果情况不对,可以沿汴水南下支援,速度会比较快。

定远军使王遇躺在家里,太医署的医官在给他瞧病调养。邵树德最近收到了王遇的一封信,开篇就是“去日苦多”,满是遗憾。感动之下,他仍然保留着王遇军使的职务,但定远军可能要整编掉了。

“先这么办吧。”邵树德挥了挥手,道:“齐镇战事,交给李唐宾指挥,你也不要插手,随我稳固郓、齐地方人心”

“遵命。”陈诚应道。

第096章 人员与地方

药家口是一处地名,位于禹城县境内,即前次邵树德率军绕道河北,包抄朱琼经过的黄河渡口。

开成五年(836),日本和尚圆仁入唐,即在禹城县西渡河,时人唤之药家口,有渡口名“张公渡”,古时名“平原津”。

齐州临邑县北七十里、德州安德县南八十里,有灌家口。渡口两岸有鹿角关,南岸关城已废,北岸尚存,这也是个黄河渡口。

附近曾经有过浮桥,河中心也有沙洲。贞元末,淄青节度使李纳在此跨河筑三汊城,北城即在德州境内,以通位于德、棣交界处的蛤垛盐池。

黄河下游临海处曾经数次改道。

乾元年间,黄河经棣州渤海县北入海,六县之中有两县位于河南。前些年再度改道,在蒲台、渤海之间入海,故如今棣州只有蒲台县在河南,厌次等五县皆在河北。

“棣州精华,还是在河北。”邵树德遥望北岸,说道:“能接多少人就接多少人吧,晋军虽然偶尔抓军纪,但真的不行。”

站在他面前的是匆匆赶来的武肃军节度使李柏及副使宋瑶。

邵树德了解过李柏这几年的所作所为。似乎已经认命了,不再幻想能独掌一镇当个土霸王,渐渐向政务官的角色转变。

罢泾原镇时,邵树德还一度担心李柏据泾州而反,毕竟他手里也是有两三千州兵的。真出现那种情况,就得从关北调兵南下围剿了。一来一去耗费的时间、金钱不说,还会打乱部署,幸好这样的事情没有发生。

不过泾原镇是“从镇”,不是“附镇”,李柏没有绝对的官员任免权力,有这样的结果并不奇怪。

如果是山南西道那样的附庸藩镇,就有点麻烦了。最近几年,诸葛仲方一直在强化自己的权力,还养了两万多兵马。整体虽说较为恭顺,但谁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会乐意失去大部分权力,当个富家翁吗?目前看不太乐观。

让他出兵,愿意。

让他出钱,愿意。

让他交权,不愿意。

考虑到当初李匡威带着亲信跑去兴元府的传闻,有些事情还挺棘手的——当然,兴元府至今没见到李匡威,但有不少燕将燕兵为诸葛仲方效力却也是事实。

对这个藩镇,要徐徐图之。邵树德甚至想是不是主动败坏一次信誉,把诸葛仲方给拿下了,反正百牢关一带有驻军,突然袭击的话,成功的可能性不小。

之所以生出这个念头,主要还是听闻西川李茂贞又有动作了。

朱玫是上个时代的人了,年纪很大,垂垂老矣。有消息传来,他身体基本垮了,梓州暗流涌动,搞不好抵挡不住李茂贞的攻势。而李茂贞一旦吞并东川,下一步就是龙剑、汉中,这是必然的。

从历史上王建的举动来看,他也是这个路数。

他攻占汉中后,又分兵夺取秦、成、陇、阶、凤等州,连大散关都控制了。目的十分明确,就是把入蜀通道全部掌握在手中,割据一方。

邵树德正在考虑,是否需要从中原抽调兵力,帮赵俭稳一稳局面。兵还不能太少,两三万人总是要的。

这事后面还得与陈诚等人商议,他已经让卢嗣业记下了,到时候提醒自己。

“大王,学生们都来了。”李逸仙走了过来,禀报道。

邵树德转过身来,看着四十多位风尘仆仆的年轻学子,笑道:“还是朔方人看着亲切。”

众人拘谨地笑了笑。

他们一共四十八人,来自灵、绥二州,为州县二级官学学生。

州一级官学,有经学、农学、算学、医学和工学,县一级没有工学,其余都有。

齐州六县,每县从县令、县丞开始,到司户、典狱、市令、博士等,官吏数量加起来二十有余,全州大概一百四十多个空缺。

邵树德安插四十八人,留将近一百个空缺给李柏及齐州地方势力,吃相也不算太难看了。

“这些年我办官学,每州耗费的钱粮,几可养百余衙兵,数十州下来,便是数千精兵的耗费,代价不可谓不大。今日看到诸位英才,顿觉这钱花得值。”邵树德笑道:“一人领两缗钱、两匹绢的安家费吧,以后齐州就是你们的家了。昔有蔡人提头卖命,四海为家,远去黔中当兵者,今有灵夏英掾远赴东疆,教化百姓,令其各安生业者。壮哉!”

邵树德挨个学子面前走过,随口说两句夸赞的话,末了,躬身一礼,道:“齐州诸县,就拜托诸位了。”

“殿下使不得。”学生们纷纷避开。

“无妨。我行这礼,是为了齐州百姓。”邵树德肃容道:“齐州刚罹兵灾,眼下亦未完全安宁。百姓苦啊,战时馈运、厮杀,闲时操练、耕作,尔等赴任之后,当多多用心。勿要严刑峻法,但令百姓安乐即可。”

学生们还年轻,就吃这套。一听夏王这般说辞,也不避了,生生受了一礼。而受了这礼,后面就要田间地头,多跑多看了。

况且夏王很慷慨,一来就给见面礼,还这么客气,正所谓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尊重是相互的,你礼数周全,钱给足了,那么我也有义务好好干活,谁都不是谁的奴仆。

邵树德看了也很欣慰。他要重建一种价值观,重塑秩序,只能从这些学生身上开始了。

这也不是什么纡尊降贵,国朝风气如此。宰相行礼,皇帝还要回礼呢。宰相是在帮皇帝你治理国家,是你需要礼聘的大才,尊重是必需的。你把他当奴仆,什么雷霆雨露皆君恩,宰相的人格极度矮化,那能招募到什么贤才?

李柏也走了过来,与他的属下们一一见礼。

这厮出身巢贼家庭,又是武夫,对文士不是很尊重。昨日宴会,他酒喝多了,还与人开玩笑,说江陵府号衣冠薮泽,人言琵琶多于饭甑,措大多于鲫鱼,取笑不已。

毛锥子、措大,都是国朝对读书人的蔑称。

邵树德知道后,把李柏喊了过来,狠狠骂了一通。李柏满脸苦色,知道被夏王盯上了,以后没法再拿措大取乐了。

其实,北方文人和南方文人还是有不小差别的。

就像朔方官学出来的学生,他们本来都是准备当武夫卖命的,后来当了文人,也不是一点武艺基础都没有。看看他们的行李就知道了,几乎人人带了刀剑、步弓,武艺纵然不算出色,也马马虎虎了。

这是风气使然。朔方那个环境,就只能养得出舞枪弄棒的文人,搞不出江陵府那种玩琵琶的文人。邵树德若不是在礼部帮忙作弊,朔方学生肯定考不过江陵府的学生,这是毫无疑问的。以后如果不固定各道的录取名额,南方学子必然长期霸榜。

安排完官学学生后,邵树德又见了见齐州地方大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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