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孤独麦客
彼时各路魏博援军陆陆续续往博州汇集。三百名从贝州南下的的骑兵还没来得及入城,直接就在原野上被包围,消失得无影无踪。
初十,至高唐。
高唐令亲自带着三百县镇兵、一千土团乡夫西进,打算去博州汇合。路上稀里糊涂被骑兵冲垮了,高唐令单骑走免,逃回城中。
而就在他刚刚散尽家财,招募军士,打算与敌人奋战到底的时候,铺天盖地的骑兵却远离了高唐县城,消失在了东边的树林后。
这是要去渡口!
高唐令一下子想明白了,同时有些无语,半途被人撞上,可真是无妄之灾。
渡口人喊马嘶,混乱异常。
数十魏兵仰面倒在血泊中。突袭之下,几乎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就在铺天盖地的箭矢中全军覆没。
浮桥甚是狭窄,人马的通过效率十分低下。
邵树德坐在渡口旁的石亭下,静静等待着消息。
从他所在的位置,已经可以隐隐听到河对面的厮杀声。银鞍直副将张温亲领五百人下马,顺着浮桥直冲过去,与守军杀作一团。
“大王,贼众已溃。”银鞍直副使杨弘殷兴冲冲的走了过来,禀报道。
邵树德看了看天色,立刻道:“走,即刻出发!”
大河虽然尚未完全解冻,但河面已经不安全了,不可能再让你踏着冰面就过河。那么,行军路线的选择就很有限了,渡口与浮桥成了必争之地。
还好,从武水县一路过来,他们的动作非常之快,而且出人意料,渡口轻松拿下,如今已可大举渡河。
邵树德在下午丑时过了河,其时河对岸已经集结了不少人马。魏博秋、符彦超二人一起过来告辞。
他们将率定难军九千骑南下,开至事先确定好的某地埋伏起来。
至于为何不让他们直冲平阴战场附近,复制汜水之战冲垮葛从周的战果,原因也很简单:成功的可能性太低。
定难军的战斗力太过低下,骑兵正面冲杀,不一定打得过齐人。而齐人的骑兵数量还挺多,八千骑,他还想用骑兵突袭你呢。
定难军离开后,邵树德则率七千余步骑奔向齐州理所历城县,碰碰运气。
如果拿不下州城,就清扫周围的县城,一面筹集粮草,一面制造大的动静,调动敌人。
另外,飞龙军契苾璋部还没联系上,如果可能的话,将其调来北线。但他们怎么过来也是个问题,现在淄青骑兵咬得很紧,飞龙军筹集粮草的效率大减,已经跑到了密州一带就食。
“大王,信使已经返回去了。”杨弘殷禀报道。
“好,让突将军加快速度,此番能不能大胜,就看他们的了。”邵树德高兴地说道。
突将、衙内、天兴三军组成的步兵集团,已经过了博州,魏人基本全程目送,没做出任何阻拦。可能在魏人看来,这帮瘟神能主动离开,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邵树德不知道齐人是怎么想的。
或许他们觉得黄河渐渐化冻了,河北岸的博州、德州都是河北老牌藩镇属州,不会出什么问题。而南侧又是连绵群山,行军困难,且已经派人盯着了。因此,他们可以抽调主力西进,先扫清这一路再说。
这么想本来也没错。但遇到了一个迂回癌重度患者邵树德,而魏博武夫又比他们想象中怂,就出现问题了。
数千骑呼啸着离开了渡口,越过小溪,穿过农田,朝历城而去。
渡口附近其实也有座城池,即禹城县,但邵树德没兴趣打了。
朱琼绝大多数人马都在平阴一带。既然如此,就去掏一下他的老窝历城。不成功也没关系,再另找其他落脚地就好了——齐州六县,绝大部分都空虚着呢。
天色有些阴沉了下来,数千骑在原野上奔驰着,他们要抓紧天黑前的最后一丝光亮赶路。
第077章 齐州
黎明的天空布满了灰色的阴云。偶尔见到几颗晨星,一闪一闪的,显得是那样的寂寥。
一大早就有人聚集在城门外。
马车上放满了冬菜,这是城内大户订购的。
数十头羊被赶在一起,咩咩叫着,时不时低下头,在严霜中寻找枯黄的草根啃噬。
很遗憾,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它们不能吃顿好的。留守的武夫大爷们想吃肉了,这些羊活不过今天。
还有人赶着几大车木炭。伐薪烧炭是个苦活,也挣不到什么钱,一般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在干了。
年轻人?年轻人一有机会就拿着根木矛在比划。当兵永远是底层百姓最好的翻身机会,不用怀疑这一点。
没有机会当兵?等那帮老武夫死一批就有机会了。
话听起来很残酷,但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当年朱全忠打过来的时候,老武夫一批又一批被歼灭,机会不就来了么?
“听说郓州被夏贼攻破了啊。”等待开城门的时候,众人闲极无聊,随口扯起了闲篇。
“你从哪听来的?”有人问道:“郓兵那么凶,全被干了?”
“爱信不信。城里的兵都去西边打仗了,你看不出来?”
“唉,可惜了我齐州儿郎,个顶个的棒小伙,不能保卫桑梓,却去为郓人拼命。”
“我等也是郓人啦。齐州失陷这么多年,青州也没什么说法,好像睡觉了一样。”
“哼哼。青州人来了,你当城里那些兵将就认那个王大帅么?”
张温默默听着商徒们的对话,暗中哂笑。
哪有什么郓人、齐人、兖人、青人?只有本地人和外地人。
齐州被占了这么多年,最早来的郓兵早就本地化了,与齐州兵将互相联姻,结为亲家。大伙继续发财,做人上人,日子和以前相比没什么变化,谁当节度使、刺史又关我屁事!
唔,也不能这么说。郓镇战事频繁,齐州武人上阵的次数多了,这或者是他们不满的地方。但都这时候了,你就是再归顺王师范,一样逃不了战争。
夏王一来,武夫们遍地哀嚎。他要拿走财权,要遣散军队,日子怕是难过哟。
聊了一会之后,众人也没什么可聊的了。有人拿出胡饼开始吃,有人闭目养神,有人清点货物。
城市的正常运转,离不开乡村。如果不是特殊情况,不可能封闭城池。
“开了,开了!”突然有人喊了起来。
张温、董璋对视一眼,装模作样开始收拾车上的木柴。
“吱嘎!”守门的军士有气无力的将城门推开。
几个人挥舞着刀鞘,将靠得过近的商徒向外驱赶,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远处突然响起了马蹄声,所有人都一惊。
“有贼人!有贼人!快关城门。”一骑快速奔来,大吼道。
他胯下的马儿几乎跑脱了力,嘴角溢出白沫,眼见着就要不行了。
“孙二!是孙二!”有军士惊呼道。
“孙二,怎么回事?”一名魁梧大汉上前,抓住孙二的马缰,问道。
“赵队头,快关城门!北边有大队贼骑出现,速度很快。”孙二从马上翻滚下来,背上还插着一支羽箭,焦急地说道:“武大郎他们几个都死了,被贼人捕杀,就我一人跑了回来,快关城门。”
赵队头稍稍迟疑了一下,似在权衡。
商徒们在一旁听了,也不管真假,有人想立刻进城躲避,有人想调头回乡下,一时间吵吵嚷嚷,乱做一团。
“关门!”赵队头大吼一声,下定了决心。
“呼!”一杆投矛飞至。
赵队头的身体直接被带飞了出去,摔倒在地上,眼神之中满是不可思议。
“还愣着干什么?动手!”王郊从柴堆里又抽出一根投矛,瞄了瞄后,再将一人钉死在地上。
“动手!”张温从柴堆下抽出长柯斧,董璋也拿出了一杆短矛。
旁边还有十余人,见状纷纷抽出横刀、铁剑,还有人在给步弓上弦,一下子从商徒变成了杀气腾腾的武夫。
城门口的守卒完全惊呆了。有人反应过来,大叫着往回跑,试图去关城门,但很快又被投矛带倒在地。
王郊从别人手里接过一张上好弦的强弓,掂了掂后,抽出羽箭,左右连射。
“他妈的,射得真准!”张温冲到瓮城内,一边赞叹,一边挥舞长柯斧,左右横劈。
斥候孙二抽出横刀,试图上前阻挡一下。董璋一声不吭地冲了上来,挺矛将其捅死。
“跟上来!”他怒吼道。
有人拉过来一辆马车,堵住城门。其余军士手持步弓跟了上来,都是精挑细选的勇士,步射贼准,连番施射之下,守卒几乎伤亡殆尽。
路的尽头已经响起了密集的马蹄声。
疾驰一夜的武夫们强行打起精神,压下了身心的疲惫,冲到城门近前之后,纷纷下马,开始披甲。
王郊已经跳上了堵门的马车,手里握着两根血淋淋的投矛,死死盯着街道的尽头。
张温看着有些佩服,但随即又很恼火,怎么能让人比下去呢?没说的,他绕过马车,冲到了前面。
先期赶到的五百军士已经披完甲,挺着长槊列队冲了上来。
他们将堵门的马车拉开,鱼贯入城。
王郊也披上了一层铁甲,左手持弓,右手拿着投矛,左射右投,勇不可当——今日死在他手下的敌人,怕是在十个以上了。
反应迟缓的齐人终于赶过来增援了。
数百人乱哄哄地从街道上冲了过来。铁林军第一指挥五百甲士加快脚步,与敌人迎头杀在一起。
男人之间的碰撞在第一时间就分出了胜负。
齐兵被打得溃退了下去,横七竖八的尸体铺满了街道。其实仔细观察的话,你可以发现双方正面交锋的那一刹那,倒下去的人其实差不多的,但强军就强在见惯了生死,可以忍受更高的伤亡,因此只这一下,就决定了成败。
城外还有大队骑军在靠近。
铁林军两个指挥四千步战勇士陆陆续续抵达。不用任何人做动员,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披完甲取完器械之后,身背认旗的军官大声呼喊,然后墙列而进,冲进城内。
王郊带着五百人冲在最前面。他惊讶地发现遇到的抵抗十分微弱,敌人器械杂乱,士气参差不齐,连军服都没做到统一,这都是什么兵?
“杀他个人头滚滚!”王郊高举投矛,“呼”地一下砸了出去,正面一名贼校。
“杀他个人头滚滚!”铁林军甲士们齐声大喊,加快脚步冲锋。
贼人遭到突然袭击,没有及时反应过来,又打成了汴州那种添油战术。铁林军甲士横推进去,墙列而进,刀斧齐下,几乎没人能挡住他们一击。
随着涌进城内的夏兵越来越多,历城县的易手已成必然。
“吱嘎!”南城门被打开了,朱玭带着数十骑,仓皇逃遁,不敢北顾。
原野上响起了马蹄声。早就等候多时的铁林军军属骑兵纷纷上马,开始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