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650章

作者:孤独麦客

说句难听的,王镕还有投降的空间,因为邵贼多半会给他个空头节度使,威风、财富方面不缺,兼任刺史的情况下,也不会太差了。

但成德武夫没有投降的空间,除非他们愿意把收入下降一大截,还要时不时去外地征战,死伤惨重,一年两年地回不了家。

能接受这个条件吗?目前看起来似乎不能。那就得打了,直到一方彻底妥协为止。

“赵王果有韬略。”李克柔赞道。

说罢,又故作迟疑了一下,皱起眉头道:“然大军征战,所费甚多……”

王镕会意,道:“镇冀深赵四地,虽不甚富庶,然此乃大事,愿输钱二十万缗、绢三十万匹、粟六十万斛。”

这个数字不小了,但李克柔还是有些不满意。

成德四州,虽然比不上魏博六州,但也差不到哪去。

全境多为平原,水利工程密布,牲畜众多,粟、麦、稻皆有种植——镇州贡物“高公米”就是水稻。

但李克柔也知道,钱粮就这个数了,这次应该就只能要到这么多,如今只能在其他方面想想办法。

“昔年王公承宗以骑两万与王师薄战,镇冀马军素劲,兵数众多,不知可否输给军马?”李克柔问道。

他提到的是宪宗元和二年的木刀沟之战。王承宗率两万骑兵与遵奉朝廷的义武、振武、河东藩镇兵大战,结果被斩首万级,王承宗仅以身免。当时义武军节度使张茂昭亲自披甲上一线,侄子、外甥为先锋,戮力死战,终获大胜。呃,李克用的爷爷朱邪执宜当时也作为振武军的一员参战了……

果然,王镕听了微微有些尴尬,你好歹换个例子举啊。

不过他面上不动声色,道:“这些年战事频繁,军马日少。”

就在李克柔暗中失望的时候,王镕话锋一转,道:“不过,讨邵乃大事,某愿自堂阳监输军马三千,以壮晋王军威。”

三千?三万还差不多!李克柔还是不满意。

不过他也知道凡事不能太过,这回就这样了,能从王镕那里掏来三千匹战马很不错了,下次再想办法。

聊完正事,一行人继续喝酒,兴尽而散。

第二日,李克柔又在驿馆接待了沧景卢彦威的人。

看得出来,大伙都很信任晋王,被打服气了,都愿意输送钱粮,也愿意出一部分兵马。

考虑到这些藩镇兵守户犬的性质,昨日李克柔也与王镕谈过,一定要和士兵们讲清楚为何而战。邵树德是不会容忍将一个藩镇的大部分财富都发到你们手里的,也不会任由州县官位被武夫占着,更不会容忍你们侵占大量田地,垄断商税。他在动你们子孙后代的富贵,一定要和他死战到底。

虽然不知道最终效果如何,但说了总比不说好,至少能提振一番士气,也能调动一部分人的积极性,在战场上表现更好一些。

十月二十日,李克柔在成德募兵,主要是骑兵。

一连花了十天时间,得兵四千人,其中约千人自带马匹而来。李克柔很大方,给这些带马的人赏赐绢帛,算是买下来了。

军分两支,一曰侍卫金枪直,一曰厅前黄甲军,各两千人,纯骑兵部队。

燕赵之地,自古仗气任侠,兵源素质还是相当不错的。愿意去外镇当兵的,一般也是在本镇没啥发展空间,不得不去外地谋富贵,比如担任厅前黄甲军指挥使的石君立就是典型。

成德镇是武夫拥有的成德镇,但石君立没能挤进这个武夫团体。

就跟有些人迫不及待骟了自己等待进宫当太监,却始终得不到机会一样,河南、河北也有大批自小苦练武艺、骑战的人,却当不了衙兵——练武,也是一种职业规划,更是一种投资。

招募完军士之后,李克柔心满意足地离开了镇州。

他没有回晋阳,而是南下。

邢洺磁三州,即将进驻大批部队。侍卫金枪直、厅前黄甲军两支部队,将在那边开始整训,提升战斗力。

一同过去的还有一支名为契丹直的部队。这支部队规模不大,大概也就两千来人的样子,以燕镇胡州熟契丹部落为兵源,这次又补入了契丹俘虏,扩充为三千骑。

因为听闻邵树德将镇守关北的银鞍直八百骑调到了河阳,李克用下令契丹直改名为“银鞍契丹直”,针锋相对的味道非常浓。

晋军与梁军最大的不同,大概就是骑兵实力强出太多,但步兵比梁军弱。不知道一旦打起来,最终会怎样,反正他们历史上是被梁军锤了。

李克用在营州大败契丹的消息经过十余日的发散后,终于在月底传到了汴州。

邵树德正在开封县巡查水利工程,听闻后立刻召集陈诚、赵光逢、郭黁、谢瞳、裴迪五位幕僚商议。

“李克用这次怕是要来真的了。”邵树德说道。

忽悠不住义兄了,他感到有些遗憾。

“大王,与晋军发生冲突是迟早的事情。”陈诚说道:“拖到现在已经大赚了,不能奢望更多。”

“李克用也未必立时就开战。”赵光逢说道:“另者,他会打哪里?”

“不要管他打哪里,我军哪里坛坛罐罐最多?”邵树德说道:“晋绛、孟怀最危险。”

这两处地方,晋军有地利。他们居高临下,还有雄关险隘,进可攻退可守。反观夏军,地处平原,无险可守,地形方面十分被动。

“大王,该把龙池宫诸人迁过来了。”郭黁突然建议道。

当然,他只说了龙池宫,实际上要迁移的远远不止邵树德的妻妾儿女,还有军士的家属。

“迁过来住哪里?”邵树德问道。

洛阳大部分还是废墟,什么都没有,显然不合适。

“可迁往汝州清暑宫,那边扩建快结束了。”郭黁说道。

“也好。”邵树德同意了:“军士家属,可分散安置在汝州及洛阳。”

同时他也暗暗松了一口气,幸好清暑宫的女人他提前接来汴州了,目前储氏、解氏以及金仙观的苏氏已经抵达。

自五月下旬开始,邵树德已经整整五个月没碰过女人了。朱全忠的一干女人现在还没法吃,只能先让老张家的女人过来给他泻火了。不过储氏又怀孕了,损失一员干将,殊为可惜。

“就这么办!”邵树德最后说道:“先迁移人员,这个最重要。你等尽快配合都虞候司的人拿出一个用兵方案,拟完后呈送上来。”

“遵命。”众人纷纷应道。

“灵夏钱粮,趁着大河还畅通,加紧运输,不要停。”邵树德补充道:“对了,保举我为宣武军节度使的表章也催一催,不要拖,尽快送抵朝廷。”

第051章 恨!

初雪降下,满地银白。

乌云在森林上空飘动,时而遮住阳光,在雪地上投落了大片斑驳而忧郁的阴影。

圣人叹了口气,不想出了宫门,竟然也这般死气沉沉,感受不到一丁点自由的味道。

雪地上有兔子的脚印,但圣人已经无心打猎了。他静静地坐在亭台下,明明周围全是人,但却感觉特别孤独。

女官和嫔御们在踏雪游玩,说说笑笑,好像没什么愁绪,无忧无虑。

这帮没见识的妇人!

圣人冷哼了声,若邵贼进宫,得把你们全部凌辱了,到时候还笑得出来不?

他突然想起了裴氏。他终于知道,原来裴贞一并没有死,而是被西门重遂抓住了,然后被邵贼掳走。

裴贞一是忠心的,圣人很清楚。被邵贼掳走之后,一定曾经试图自尽,然而被邵贼阻止了。后来因奸成孕,先后生了两个孩子,这会多半还在以泪洗面。

邵贼!

圣人在内心中愤怒地嘶吼着,他想尽了一切办法,想要诛除此贼,但邵贼一点机会都不给他。

阴私手段不成,那么就只能寄希望于邵贼兵败了。

当年李师道坐拥淄青十二州,就是如今淄青、天平、泰宁三镇合一的地盘,帐下兵马十余万,声势极为骇人,最后不还是被朝廷联合诸镇剿灭了么?

圣人当然也希望邵树德为诸镇联兵剿灭。为了发泄心头只恨,他定然要将邵树德之妻折氏纳入后宫,就如同当年宪宗将李师道之妻魏氏收入掖庭一样,肆意玩弄,如此方能解气。

只可惜,朱全忠竟然败了,亡奔魏博,这让圣人心里极其难受。

虽说早就听闻梁军打得不行,不断丧师失地,可怎么也没想到,不过七八年时间,竟然连汴州也丢了,败得极其彻底。

还不如淮西镇!人家能割据四十一年之久,期间顶住了神策军及诸道兵马的反复围攻,宣武军却只能坚持七八年,一帮废物!

甚至连郓、兖二镇都不如。朱瑄、朱瑾在精锐主力被歼灭后,能依靠州县兵、土团乡夫坚持数年之久,期间越战越勇,局面日渐稳固,实力日渐恢复,这股决不投降,死战到底的意志,不知道比宣武军强多少了。

废物!

圣人霍然起身,打算回宫消遣去了。

“啪!”十军容使韩全诲走了过来,将一份牒文放在石几上,道:“圣人速速过目一下,待会我还得拿去用印。”

圣人疑惑地拿起牒文,仔细一看:“《授夏王树德宣武军节度使制》。”

顿时呼吸急促,怒气上涌。

最近朝廷收到了一连串的表章,皆各镇节度使上表贺剿灭逆贼全忠,同时保举夏王邵树德兼任宣武军节度使。圣人本就心中憋着火,无奈胳膊拗不过大腿,只能捏着鼻子说了些违心的话,但并不代表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此时看到这封即将发给宰相们的制书,就如同吃了苍蝇一般恶心,脸色也难看了起来。尤其是上面写的内容,简直让他想把隔夜饭也吐出来。

“王者分职设官,所以理天下。外建州牧侯伯,内置公卿大夫,故野无遗贤,朝无阙政……汴宋奥区,人多忠朴,俗尚义勇,控地数千,带甲十万,非威能肃物,勇可贞师,则何以备天子之爪牙,建上将之旗鼓……诸道行营都统指挥诸军兵马等使、朔方节度观察处置等使兼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太傅兼上柱国、夏王食邑五千户邵树德,卿才本济时,道惟师古,致君不欺于辱市,忧国每至于忘家……可检校中书令、使持节汴州诸军事兼汴州刺史、充宣武军节度观察处置等使,勋封如故,主者施行。”

“官家,看好了没?”韩全诲慢悠悠地问道。

圣人沉默良久,方道:“此制便发放南衙吧,朕乏了,回宫。”

说罢,当先走了。

韩全诲嗤笑一声,哼着小曲走了。

圣人再大,还能大得过中官?笑话!也就让圣人过过目罢了,准不准都由不得他。

罢了,赶紧去趟南衙,事情不能耽搁了。

这边厢韩全诲走了,那边厢圣人也带着女官、嫔御们回了大明宫。

宫廷肯定是被监视的,这不假。但这么多年了,也不可能个个都是中官的人。圣人也在努力,想办法发展了一些自己的亲信。

圣人坐在御案前,挥毫写个不停,情绪显然十分激动。

“官家……”淑妃何氏站在一旁磨墨,吓得花容失色,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朕以全诲、季述、树德为表里之奸谋,纵干戈于双阙。朕固危迫,诸事不得不从。今赐密诏,使告卿纠合诸镇,共剪灭树德。侦知宫阙内外,多为贼党,虽有书诏,不可复通。藩镇诸侯,或信伪诏,强者归之,则贼势转盛。卿自先帝时立功,安忍负高祖、太宗三百年德泽,而束手朔方贼党?宜亟告郓、兖、镇、魏、沧、青,同举勤王之师。朕兵尽力穷,危及宗社,临轩东望,洒血告卿。”————这是给河东节度使李克用的。

“朕以眇身,讬于人上。皇天不佑,寇难荐兴。外无桓文,内无平勃,每一念至,芒刺在怀。卿忠义贯日,至诚许国。西川不宁,一麾已定。清净中原,再造我国家,朕有望于卿也。”————这是给剑南西川节度使李茂贞的。

“朕罹此多难,播迁无常,旦夕栗栗,不能自保,而况保天下事。为朕藩护,有望于卿也。”——这是给淮南、宣歙节度使杨行密的。

淑妃何氏几乎要瘫软下去了。

“遣人找机会送出去。”圣人脸色狰狞地说道。

京兆诸县,每旬都有人进出皇宫。过几日长安、万年二县就要送三百车冬菜进宫,闲杂人等很多,找机会送出去并不难。况且长安宫室毁坏多次,连个宫墙都没有,圣人甚至能看到远处的野地,即便送冬菜的机会不行,找别的办法也可以,机会很大。

朝中还是有忠臣的,这是最后的机会。

朱全忠的汴梁势力已经灭亡了,如果再不想办法振作,等到东兵入京,废帝弑君,那可就全完了。

淑妃何氏流着眼泪道:“官家,夏王并不残暴,做不出来弑君这等事,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