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605章

作者:孤独麦客

刚刚被动员了一番勠力死战以归家的长剑军军士也听到了,一个个面色凝重。半年内补入的新兵甚至脸色发白,手死死捏着剑柄,浑身僵硬,关节都发白了。

彼时阳光正烈,上万人站在那里,口干舌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王重师见这样不是办法,叹了一声,道:“我得死所矣。”

说罢,披了两层甲,将长剑插在背上,手里挥舞着一杆步槊,道:“击鼓,进兵。”

骑兵又远去,兜到了他们背后。

长剑军不得不分出一部分人,向后警戒,并用辎重车马作为屏障,挡住左、右、后方。

铁骑军选了数百人,靠近之后,纷纷下马,用步弓射击。

长剑军后阵两千余将士刚想坐下来吃饭喝水,无奈又起身,用弓弩还击。

铁骑军将士各自射完十余支箭后,纷纷上马,扬鞭远去。

长剑军将士松了口气,军官下令分批休息。

铁骑军又有数百骑奔至。

梁人不再上当,部分人席地而坐,抓紧吃喝,部分人严阵以待,用弓弩驱逐骚扰的骑手。

正面战场之上,攻防战已经开始。

契苾璋扒了衣甲,在营中赤膊击鼓,振奋军心。

激越的鼓声之下,忠武军的弓手们箭如雨下,毫不客气地招呼着正缓缓冲来的长剑军将士。

“哚哚哚!”盾牌之上长出了一层白毛。

惨呼声不绝于耳,那是被箭矢射中无甲躯干部分的声音。

“杀!”一名军校猛地发一声喊,突然冲向外围警戒的小寨子。

百余名忠武军将士守在里头,脸上带着病态的殷红与狂热,长枪如毒龙般伸进拔出,与梁兵杀作一团。

小小的警戒寨子挡不住梁人的围攻。

有长剑手爬上寨头,奋勇厮杀。忠武军将士没有退路,也以命搏命。天空如同下了一层血雨,不断有鲜血、头颅和残肢断臂落下。地面上的人浇了满头满脸,却愈发狂热,嘶喊着往上冲。

“嗡!”密集的破空声响起,粗大的箭杆带着千钧之势,飞向了正密集围攻小寨的梁人。

仿如夏日收割麦子一般,之前还生龙活虎的梁兵被瞬间击倒。

粗大的弩箭直接射穿了胸腹,将人带飞了出去。

这一波齐射,至少死伤数十人。

梁人仿佛不怕死一般,第二波紧接着冲了上来。领头的军校甚至脱了衣甲,双手紧握重剑,大声鼓舞士气。

长剑军,都是一帮不要命的疯子。

“嗡!”第二波弩箭从寨墙、敌楼上射出,又带走了数十条人命。

梁人的攻势为之一挫。

再勇猛的剑手,再坚强的战斗意志,也得面对面的时候才能发挥啊!

这人还没见到呢,就被人弓弩连射,这么打仗,再高的士气也要被消磨得一干二净。

后方有人击钲,梁人潮水般的攻势为之一收,剩下的人互相靠拢之后,缓缓退去。

有千余铁骑军见梁人败退,瞅准机会追了过来,转悠了许久,竟然没找到追杀溃兵的机会。

恼怒地射了一通箭之后,他们又向远方兜去。

“击鼓,出战!”契苾璋下令道。

“遵命!”两千步卒早就披挂完毕,闻言立刻从地上起身。

赵麓、赵岩二人有些惊讶,也有些敬佩。

寨子很坚固,战具齐备,完全可以死守的,真没必要出去野战。但人家就是这么做了,这份勇气让人钦佩。

壕门缓缓打开,两千人分成数支出营,在旷野中列阵。

退回去的梁人正准备吃点东西,喝点水,见状只能起身,前出列阵。

远处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铁骑军又出动了,还是熟悉的下马步射。

一万骑分成了三波。一波上前步射骚扰,一波随时准备接应,一波在远处吃饭喝水,恢复体力。

围剿长剑军的战役,按计划稳步进行着。

而在数十里之外的西北方,庞师古左等右等,也没等来长剑、坚锐二军中的任何一支。

看着前方远远立下的营寨,以及高高飘扬着的卢怀忠的将旗,脸上的忧愁几乎浓得化不开了。

他没有第一时间下令进攻,而是先立寨,确保有个退路再说。

第085章 破军

太阳落山之后,战斗仍在继续。

长剑军确实生猛,飞龙军与其大战,竟然被击退了,损失还不小。

酉时三刻,忠武军也拣选了三千精锐出战。

梁人匆匆起身迎战,因为要防备骑兵冲锋,他们不得不出动了大部分人,好不容易杀退忠武军后,气喘吁吁地退了回去。

“嗖!嗖!”双方的步弓对射还在继续,杀败敌人退回车阵的长剑军将士们很烦躁,赶了一天的路,连吃饭喝水都被屡次打断,大伙是真的累了。若不是回家的执念支撑着,这会早打不下去了。

“杀啊!”三千余骑兵以排水倒海之势从后方冲了过来,看他们气势逼人的模样,好像要展开决死大战一样。

鼓角之声连起,所有人都披挂齐整,将器械拿在手中。

军官们大声呼喝,传递各种命令,长剑军被全部动员了起来,严阵以待。

“嗖!嗖!”这是步弓向外射出的声音,但战果寥寥无几,因为夏人在一箭之地的边缘就横向展开,绕往另一个方向。

很显然,他们并不靠近,只是在外面袭扰。

“又上当了!”一名军校气得直跺脚。

王重师也脸色铁青,他立刻下令撤掉一部分戒备的军士,分批休息。

再这么耗下去,他们早晚被人玩死。

接到命令的营伍离开了大车,到空地上休息,但不许卸甲。

王重师紧急与几个老部下一起商量对策。

“昔年刘裕灭南燕,他怎么做的?”王重师问道。

他之前在东线打仗,不是没遇到过骑兵。但朱瑄、朱瑾的骑兵比较傻,喜欢直接冲步兵,结果自然是大败亏输了。

夏贼的骑兵,首先在数量上远远超过朱瑄、朱瑾,另外他们不直接冲,以袭扰为主,这就让人很讨厌。

“刘裕先坐船,有船运输粮草,船上还有弩机,贼人骑兵不敢靠近。至徐州下船后,三十里筑一城,囤积粮草、器械、病员。”有人说道。

三十里,刚好在步兵一天行军距离的范围内。也就是说,刘裕的步兵晚上有地方住,即便城里住不下,也可以依城下寨。

长剑军今天没有下寨,一到地头就急着进攻,孟浪了。

说到底,还是逃命的不安全感造成的。急着回家,急着冲破敌人的封锁。万一下寨耽搁了时间,被更多的敌人包围呢?

如今说什么都晚了,看贼人那样子,不会给他们机会了。

“刘裕进入青州后,用大车环绕队列左右,车上张幔布,贼骑远远看不清楚里面的人在做什么,不敢冲。”

“刘裕的车比咱们这辎重车好多了。”

“不是车的问题。李克用就用粮车环绕结营,河北那些骑兵大户拿他有办法吗?”

“这都不是主要原因,夏贼兵太多了。不但骑军多,步军也多。”

王重师默默听着,理越辨越明,心中越来越悲凉。

夏贼兵多是关键,拦住他们的主力便是飞龙军。

骑军还可以对付,但骑军和步军结合起来,你很难应付,这才是最致命之处。

今天被贼人轮番挑战,反复袭扰,将士们又累又饿。很显然,晚上他们是不会让你睡觉了,你还能挺多久?

心念刚转到这一层,黑暗之中又杀来一股贼兵。看他们那样子,定是飞龙军骑马步兵无疑了。

王重师强撑起疲倦的身体,下令迎战。

邵树德已经回到了营寨内,仔细听取着军将们连续不断的汇报。

“贼兵应是疲倦已极了,打退我部需要临时动员第二批甲士助战。”

“我部在戌时三刻出战,贼人明显气力不支。”

“末将方才领兵,和亥时三刻战到子时,贼军已经明显挡不住了。”最后说话的是赵岩。

他的脸上满是惨白,还带着一丝血迹,刚才出战的便是他。

邵树德并未小看赵家的这几个子侄辈。

有些人虽然学文出身,比如赵麓,但武艺并不差。十多年前大战巢军的时候,赵麓就领“锐兵”,屡次出战。

“锐兵”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带得动的。尤其是出城厮杀的锐兵,一般都得猛将才有资格统带。但赵麓真是从小学文出身,只不过如今这个世道,光会诗赋文章,不会武艺骑射,很显然是不行的。

要么学武,要么文武双全,这是地方豪强子弟普遍的选择。

“长剑军莫不皆是铁人?”邵树德惊叹道。

持续不断的骚扰与挑战,固然不可能让他们一直无法休息、进食,但说真的,休息的节奏被极大打乱是事实。况且他们白天还赶路了,即便有回家的精神加成,这作战意志可真够坚定的。

不过他们越强,邵树德越欣喜。

中原百余年藩镇割据创造出来的“军事资产”,那是一笔相当大的财富——是的,人也是军事资产的一部分,甚至是最重要的那部分。

收编长直军残部已经让他尝到了甜头。以他们为骨干的黑矟、金刀二军被改造成了骑马步兵,砍得鞑靼人哇哇叫。朱全忠手底下还有很多这类单体战斗力绝不弱于夏军的劲卒,收降之后再改编,慢慢消化,以后都是自己的“禁军”。

此番大战以来,折宗本俘虏了万把人,以杨师厚、张全义部为主,他将土团乡夫放归,老弱剔除,还剩五千精壮,打算过阵子就交到洛阳。

契苾璋俘飞龙军近五千人。

邵树德击败葛从周、王敬荛,俘二万七千余人,土团乡夫将来要放走,那么还剩一万五千左右的好兵。

林林总总加起来,已经两万五千众了,未来全部送到陕州院,将其在训兵力扩大至五万人。

如此一来,都教练使衙门下辖的灵州、陕州二院便有十万在训军士了,其中降兵占比相当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