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孤独麦客
经营关西这么多年,商人大受其利,夏王终于得到回报了,可喜可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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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赵成被召入了龙池宫。
女史赵姝将他引了进去,然后便退下了。
赵成客气地行礼作别。
赵姝是赵俭的孙女,之前在郡王府当侍女,如今当了龙池宫女史,在尚宫封大娘手下做事。严格来说,赵俭与秦州赵氏只能说有渊源,真谈不上是亲戚。
但正所谓富在深山有人知,天水赵家发达了,各地赵氏分支都来攀附,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赵光逢家在京兆府好几代人了,与秦州赵氏基本断了联系。当初上位,还不是靠了“赵贵妃”的提携,大家叙一叙辈分,都是亲戚,你好我好大家好。
“来啦?”会面的地点是演武场,邵树德赤着上身,刚刚锤炼完武艺,见赵成进来,也不急着更衣,随口问道。
这是把你当自己人了,赵成当然明白,快步上前行礼。
“坐下吧。”邵树德说道。
尚服裴氏仔细地替邵树德擦拭汗珠,女史站在一旁,不敢帮忙。
“陈许赵氏,可否与他们攀攀亲戚?”邵树德问道。
裴氏这娘们太懂了,太会了,她干活的时候往往把白皙幽深的胸口露出来,带着点若有若无的喘息,手法与其说是擦拭,不如说是调情。
这女人!侍奉没几年,已经先后生下两个孩子了,照这样子,第三个也不远了。
“大王,陈许赵氏是在秦州陷蕃那会出走的。大中年间收复秦州后,赵犨之父赵叔文曾遣人回过一趟秦州,叙了叙宗谊,随后又断了联系。”赵成答道:“陈许赵氏以军功发迹,赵犨曾祖赵宾当上了忠武军衙将,其子赵英奇、孙赵叔文、曾孙赵犨三兄弟,世为陈许将校。某查过天水老宅族谱,没有录入陈许赵氏这一支,也不知百余年前是怎么回事。”
“有心了。”邵树德赞道。
陈许赵氏、京兆赵氏、邠州赵氏,没有列上去很正常。都分家过了,谁也不认识谁,若不是顾念祖宗,赵犨之父赵叔文都未必会回秦州看看。
“秘密遣人去许州,拉一拉关系。”邵树德说道:“一笔写不出两个赵,都是天水老祖宗的后人嘛,分家过才百余年,叙一叙宗谊,列一列族谱,都是一家人。可懂?”
“明白。”赵成躬身应道。
“赵珝若能投我,赵氏仍任许州忠武军节度使。”邵树德许诺道:“说话算话。”
“忠武悍卒,与蔡贼相持多年,天下闻名。若能助我攻灭全忠,还有更大的富贵。”邵树德又道:“事情做得机密些。我估计现在许州不好进,你们想想办法,我会让赵光逢协助你的。”
“遵命。”赵成应道:“全忠掘河,仿如掘墓,有识之士无不唾骂耻笑。便是心向全忠之人,也扼腕叹息,引为失策。如此人心向背之下,赵珝自当做出选择。”
邵树德笑了,道:“人心向背,确实有用。不过,若不是将士们奋勇作战,将梁军打得丢盔弃甲,这人心也就那么回事。好好做吧,赵氏的富贵,少不了的。”
第069章 献计
青山遥望,雾气氤氲。
河畔的农田里,农人们挽起镰刀,奋力割麦。
从关北迁来的军士家属,极大改变了晋绛的社会风气乃至生产生活习惯。
他们带来了大量的牲畜,主要是肉牛、奶牛、绵羊,甚至还能养得起马。
他们并不把所有地都种满粟麦,相反每年都有一大堆的休耕地。
休耕地种各种牧草和豆子,勤快点的人家把牧草割回家喂养牲畜,懒一点的直接在耕地旁建牲畜栏,放牛羊进地里吃那些高产牧草。
他们喝奶,吃乳酪、奶酥、奶渣、奶皮。
他们的宅园不种桑,不养蚕,他们种葡萄,做葡萄干,酿葡萄酒,用糟渣喂奶牛。
他们的奶牛产奶好多,多到让人惊讶。
他们居然吃牛肉,吃很多牛肉。
他们还是汉人吗?
全新的高效农业生产模式,极大冲击了晋绛百姓的观念。
他们固然愚昧,固然不识字,一生中绝对没有远离过村庄,但不代表他们傻。
一桶又一桶的牛奶挤回家,做成酸浆、乳酪、奶酥、奶粉,孩子们吃了身体贼健壮,生病都少。
本地孩子全都围在外来孩子身边打转,期望他们手指缝里漏点奶渣之类出来,好让他们能够一饱口福。
本地男人看着人家地里割了一茬又一茬的苜蓿、驴喜豆等牧草,百思不得其解。这世上还有长得这么快、这么多的草?牛羊还这么喜欢吃?而且长这么多东西出来,地不瘦吗?很多晋绛本地人家想一年两熟,但不敢,因为地力会耗尽,两年三熟已是极限。
抢了人家的地和牲畜?这可都是武夫的家人,你想啥呢?那就只能虚心请教了。
本地女人看外来青壮男子的眼神也不对劲。家里生活这么宽裕,嫁过去绝对不愁吃穿用度,这不比守着家里那些地,一年到头土里刨食,还刨不到几个强?
军士家属们则很骄傲。这都是夏王带来的好处,走到哪里都让他们高人一等,天底下还有比夏王更有本事的人吗?
夏王可当圣人矣!
邵圣正在“农家乐”。
今日带着四个儿子去乡下巡视,还体验了一把生活:割麦子!
邵圣两世为人,两世都割过麦子,对土地有着很深沉的感情。
当然了,两世割麦子的场面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前世割的时候无人围观,大家都在闷头干活。偶尔有人直起身来捶捶腰,问问别人家的进度,然后继续干活,枯燥得很。
这一世割麦子的场面太宏大了。亲兵几乎站满了田埂,满脸横肉,挎刀持枪,虎视眈眈。也就这个年代媒体不发达,不然还得有一堆摄像师、记者啥的。
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出门,这会太阳慢慢升起,日头渐毒,满头大汗的邵圣便招呼儿子们撤了。
他走后,军属农场的佃户们涌了进来,继续未完成的工作。
“为父为何不在六月打仗?”树荫之下,宫官、女史们忙忙碌碌,有擦汗的,有摇扇子的,有煮茶的,有准备小食的,还有帮着按压捶腿的,邵树德泰然自若地享受着,向几个儿子解释道:“一者从正月到五月,各军足足打了四五个月,需要休整;二者不能耽误农时。兵法云‘慈不掌兵’,但我还是要说,如果可以,还是让土团乡夫们归家忙农活。农为百业之本,不可轻忽。”
邵树德这话说得悲天悯人,但他有一个残酷的事实没有对孩子们讲,那就是飞龙军左右两厢已经大举出动。
契苾璋率部出襄城,向东虚晃一枪之后,折而向南,过郾城,突进到陈、蔡之间。
梁汉颙率部出大野泽,在单、宋、曹交接处活动一番后,快速南下,突袭攻破砀山,逼近萧县。
其实吧,河南百姓现在也知道了。夏军不胡乱杀人,他们来了,也不用惊慌,该干啥干啥。但梁军官员们不能这么想啊,他们是有责任的,为了避免出事,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征集乡勇,固守城池、关隘及重要镇城。
毫无疑问,这会影响农业生产。
“大郎,今日回去后便和你阿娘告别,随金刀军一起北上灵夏,届时差不多可以看到关北秋收的场景。”邵树德说道:“地方不同,风物不同,粮食收获的时间也不一样,你也不是第一次见了,日后当谨记于心。”
河南、河北的传统农业生产模式,第一年春播粟,秋收之后播种麦子,第二年夏收之后再种一季短生长期的杂粮,此谓两年三熟也。不能多,不能少,多种了地力不够,产量下降,得不偿失,少种了自己吃亏。当然有些土壤肥沃的上田可以在一定时间内连续一年两熟,这就不能一概而论了。
关北就没这么好了。有些地方可以两年三熟,有些地方只能一年一熟。邵大郎去了丰、胜二州,自然会有所见识。
“儿已谨记于心。”邵嗣武今天一副农人打扮,身材魁梧,英气勃勃,双手布满老茧。别误会,这不是干农活导致的,而是常年习武留下的印记。
“二郎,国朝有两税,一曰夏税,一曰秋税,对应的便是夏收和秋收。夏收之后,会征夏税,会有很多新粮入库。今日你也向阿娘告别,明天随粮料使朱亮出发,有一批粟麦要运往洛阳,你跟着长长见识。”邵树德说道:“到洛阳后就不要回来了,等为父过去汇合。”
“遵命。”邵承节应道。
“你外翁过阵子也会去洛阳,好好侍奉。”邵树德又道。
邵承节愕然,应道:“儿知道了。”
喝完一壶茶,吃了几块点心后,邵树德登上马车,浩浩荡荡地回了龙池宫。
回宫之后,在野利凌吉的房中歇息了会。
已年近三十的野利氏看到邵树德过来,先是惊愕,继而惊喜。
邵树德也有些愧疚,让女官把三女儿佛牙喊了过来,野利氏怀中抱着七郎慎立,一家人说说闲话,倒也其乐融融。
佛牙今年十一岁,大名邵醴,已经渐要脱去小女孩的青涩,向少女转变了。
邵树德与孩子们相处的时间比较少,仅有的工夫也花在儿子身上,佛牙微微有些拘谨。不过在熟悉了一会后,就直接坐到了父亲身边,巧笑嫣然。
羌女野利氏的性子没有太多改变,抱怨不少,但邵树德没有不耐烦,一直笑着。
佛牙又坐近了些,道:“阿爷,龙门有诸多佛寺,是不是凿了很多佛像?”
“香山十寺,确实凿了不少。”邵树德说道。
“可否带女儿去看看?”佛牙眨巴着眼睛,问道。
“现在不行。”邵树德说道:“待清暑宫修好之后,阿爷带一家人过去住住,届时三娘可以看个够。或者,日后封你为伊阙公主,让那帮法师做你的食封。反正为父治下,僧众亦要课税。”
野利氏笑了起来,道:“大王莫要在儿女们面前胡说。”
邵树德见野利氏笑得动人,想起了当年在浴桶中强幸她的往事,心中蠢蠢欲动,不过尚仪杜氏很快在外面喊了:“大王,有军报。”
“拿来。”邵树德无奈道。
野利氏看穿了他的小心思,也微微有些失望。
七郎又哭闹了起来,野利氏轻轻叹了口气,带着女儿到里间去了。
杜氏走了进来,将一份密封好的牒文递了过来。
邵树德拆开一看,立刻骂道:“卢文进这厮好不要脸,胆子好大,居然连李克用也敢降!”
听望司传回的军报,李克用围攻莫州月余,卢文进在城头喊话欲降,克用许之。
邵树德仔细回忆了一下,李克用好像没怎么杀过降,当年昭义节度使孟方立自杀后,军中推孟迁为节度留后,孟迁降后也没事,如今还在晋阳当个小官。
李克用的信誉竟然也不算太坏!
只是,单可及都杀了,为何又纳降卢文进呢?莫不是攻城伤亡太大,受不了了?还是有别的原因?别是因为我吧?
邵树德手指轻敲桌面,暗暗思索着该怎么给义兄再下点绊子。
王镕!
王镕的统战价值一下子大了起来。
还有罗弘信!
河北都这个样子了,作为河北五大藩镇中实力最强者,魏博难道不该有点反应?
河北三镇大联合的愿景呢?都放弃了?
“让裴尚服过来,我要写信。”邵树德吩咐道。
裴氏就在门外,闻言带着女史走了进来。
“秘书”杜氏铺开纸笔,亲自磨墨。
邵树德略微思索了下。他突然间发现,罗弘信的统战价值似乎比王镕还要大,毕竟魏博兵多粮多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