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孤独麦客
北面也传来了猛烈的喊杀声。符存审知道,那是据守渡口码头的铁林军出动了。
他刚才审问过降兵,大致了解了城中情形。在他看来,城内守军大概已不足两千,而且刚刚经历了一场厮杀,体力、精力消耗很大。只要不给他们回气的机会,各部轮番攻城,不怕伤亡,不间断高强度猛攻,在据守城头的这帮人被消耗得差不多后,胜算就会非常大了。
所以他一改往日作风,用严刑峻法逼迫着己方士兵拼死攻击。
河阳南城楼上,霍彦威也斩杀了一股逃兵。
城头的守军没有参与兵乱,他们有余力,准备也比较充足,毕竟这三个月来一直与夏贼处于紧张的战斗状态。
但厮杀是一项体力活,对精力、体力有极高的要求,需要足够的轮换队伍。
现在问题就出在这里。城内刚刚勉强镇压住叛乱,两千乱兵除数百人逃窜出城外,当场被杀千余,此时还有数百人躲在民家,还在一一搜捡剿杀,根本抽不出多少人手来轮换。
为了稳固军心,他不得不亲自上阵鼓舞士气,但夏贼也知道了城内的变故,此时疯了一般猛攻,不惜付出巨大的伤亡代价。
城头的守军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消耗,大半个时辰内就死伤了三四百人。剩下的也人心惶惶,几乎到了极限——他们虽然没有参与叛乱,但城内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受到影响几乎是必然的。
“杀贼!”霍彦威挥动长柯斧,将两名爬上城头的夏兵扫了下去。
军士受他激励,鼓起余勇厮杀,将爬上来的夏兵捅刺得惨呼不已。
而就在这时,北城传来了巨大的喧哗。
“贼人攻上来了!”
“霍军使负伤,郎中何在?”
“快将他们赶下去啊!”
“老子和他们拼了!”
霍彦威猛然转身,却见北城城楼已经燃起了大火,应是攻上来的夏贼故意纵火,制造混乱,情况似乎很不妙!
战鼓声再度响起,霍彦威又转过身来,却见城下黑压压的人潮正往这边涌来。
夏人举着火把,推着发烟车、云梯车,人数起码上千。火光照耀之下,盔甲鲜明,神色狰狞。
身边的军士受到北城混乱的影响,心生怯意,有人已经下意识往后挪动脚步。
“后退一步者死!”霍彦威怒吼一声,道:“随我杀贼!”
“轰隆”一声巨响,早就在攻城战中遭受巨大破坏的北城城楼倾颓了半边,引起一阵惊呼。
随后是猛烈的兵刃交击声,还有惨叫声和咒骂声。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因为只有贼人攻上来了,才会有这么猛烈的近距离厮杀。北城,大概已经完蛋了!
“梁贼受死!”一名身材极为雄壮的夏人军校爬上了城头。
霍彦威挥起铁斧,将其斩落城下。
“败了败了!”但身边的军士却没了斗志,有人转身便逃,竟是不打算抵抗了。
“蠢货!守城三月,杀伤那么多夏贼,贼兵破了城,能放过你们?”霍彦威悲愤欲绝,不顾一切地挥舞长柯斧,斩击着爬上城头的夏兵。
但没几个人响应他。
北城已破,城楼都烧塌了半个,霍存负伤,生死不知,这还打个屁!
守军一波波地溃下城头,根本没人死战。
霍彦威孤独地挥舞着斧子,火光照耀之中,就像在唱一出独角戏。
数十夏兵围住了他,齐声怒吼之下,长枪攒刺,将霍彦威死死顶在了那里。
“哐当!”长柯斧无力地落下,血渗出甲叶,滴答滴答流淌而下,很快在他脚下汇成了血泊。
第048章 通道
河阳南城之内火光冲天,远近可见。
南北两个城门洞开,大群军士结队涌入,不紧不慢地收割着残兵。
保胜军、河阳衙军、土团乡夫如无头苍蝇一般乱跑乱撞,运气好的避入民家,瑟瑟发抖,运气差的直接被剿杀在大街上。
弃械投降的不知凡几,全部被移交给随后进城的土团乡夫,押往城外看管起来。
坚持抵抗的人真的不多了,主要集中在军营和州衙。
亲自带队进城的符存审调来陕州土团兵,一阵猛攻之后杀入军营,将负隅顽抗的贼人尽数斩杀。
铁林军包围了州衙,在付出数十人伤亡的代价后攻入衙内,与贼兵展开了最后的殊死搏杀。亥时三刻,彻底攻占了整个衙署。署内燃起了冲天大火,负伤的霍存自知无幸,射光了壶中箭矢后,丢下还在抵抗的亲兵,到后院举家自焚。
惨烈的结局!
天空飘起了细雨,铁林军副使野利遇略不紧不慢地步入了已成一片废墟的州衙后院。
“这就是霍存?”他提着一把斧子,遥指火堆中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问道。
尸体被烧得半焦,整个成蜷曲状,左手挡在面前,可见在临死之前,霍存本能地想挡住扑面而来的大火。
肚子被烧破了,有部分内脏流了出来,气味感人。
“回将军,此人就是霍存。”回话的赫然就是之前“马肉事件”中被保胜军将校鞭挞的士卒。
“烧成这样了,你如何认得?”野利遇略瞪了他一眼,问道。
军士哑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野利遇略冷哼一声,挥斧斩下,将霍存首级斩断,拎在手中。
仔细欣赏了下霍存漆黑的眼眶后,他笑了笑,道:“即刻报捷,将首级呈给大王。”
“遵命!”亲兵上前,用布兜将首级包住,匆匆出门离去。
后院内还有十余具尸体,都是霍存妻妾儿女,同样烧得面目全非。
这是学燕帅李可举、徐帅时溥了,知无幸理,为免遭到羞辱,干脆举家自焚,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河阳北城之内,邵树德一直没睡,在喝完整整两壶茶后,直到后半夜,终于等来了捷报。
“好!”邵树德一拍案几,笑道:“霍存父子就诛,河阳南城克复,大道通矣。”
从去年腊月二十八围住河阳南城开始,到今年三月二十六,整整三个月的时间。攻仓城死伤三千,攻河阳南城又损失三千余,如今终于将其拔掉了,三城彻底贯通,孟怀洛三州之间的交通也无需再绕道。
梁军水师的封锁作用,至此被抵消了一半。
第二日午后,邵树德在亲兵的护卫下,过了浮桥,抵达已初步清理完毕的河阳南城。
城中犹可见厮杀的痕迹。
不多的百姓瑟瑟缩缩。新征服者来了,会怎么对待他们呢?未知的恐惧才是最可怕的。
“粮草可清点完毕?”行走在州衙的焦黑断壁之间,邵树德问道。
“得粮三万余斛,干草七千余束。”符存审亦步亦趋跟在身后,回答道。
“朱全忠现在不给我留多少粮草了。”邵树德自嘲道:“想让他请个客也挺难啊。粮草分发一部分给百姓,剩下的充入军中吧。”
“遵命。”符存审应道。
“此事与孟州、河阳县做好交割。才三月底,春播不算晚,还来得及。城内这数千百姓,甄别一下,将官家眷发往阶、鄯、廓三州。”邵树德又道:“昨晚俘斩几何?”
“回大王,斩首千七百级,俘五百人,得马二百匹。”
“所俘贼人,队副以上军校皆斩,余众发往修武县。”
“遵命。”
在修武县砖场、煤矿及水利工地上忙活的人可不少。之前有一万出头,多为梁人、淮人俘虏。洛阳之战爆发后,俘虏激增,一度达到两万,后来挑了三千多长直军到灵州,交给都教练使衙门整训。
再接着又放归了部分河南府的土团乡夫,人数跌回万余。后面新安县投降,土团乡夫皆释,佑国军四千余人押至修武。
今日河阳又两次俘获了千余人,人数涨到了一万六。
不过都教练使衙门的人已经快马赶到了修武。他们将从这一万六千余俘虏中再拣选精悍敢战者三千众,带回灵州整训,与续备军新兵、各蕃部勇士一起编入正在组建的黑矟军。
剩下一万三千多人,伐木的伐木、挖河的挖河、烧砖的烧砖、采煤的采煤,还有部分人在开垦军属农场,差不多也够了。
邵树德又在城内转了许久。
商铺被勒令开业,百姓家门也不许关闭,马上还要进行第二轮搜查,确保没有贼兵还隐藏在里面。
大河北岸,完成春播的河阳土团兵被二度动员,开始通过浮桥转运粮草。
这个通道太关键了!
若没有攻克,粮草只能从陕州转运,成本高到让人难以忍受。洛阳行营的存粮除了缴获外,基本上都是冬天从河面上运过来的,这会库存已经大为减少,正好补充。
傍晚时分,宋乐亲自押运一批粮草抵达南城。
“宋先生,南城还有数千百姓,现在春播还不算太晚,一切就拜托了。”邵树德拉着他的手,说道:“硖石、渑池一线的山间,还有最后四千余户牧民,我也交给你了。”
“这四千余户百姓,多为回鹘、党项、吐蕃、鞑靼、粟特及吐谷浑羌胡,男丁不多,不如发一半至修武县,发一半到河阳县?”宋乐这里说的河阳县,很显然是指南城这半个县了。
该县地跨黄河两岸,邙山以北、黄河以南的这片平地也挺肥沃,正好让他们带着牲畜过来,推行三茬轮作制,且牧且耕。而且他们与河阳南城的百姓杂居,也可以就近监视,毕竟南城新克,人心未附,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至于这些李仁欲、拓跋仁福部众的忠心嘛,邵大帅是他们可汗的可汗,是无上可汗,早就人所共知——这就是讽刺的地方了,羌胡对邵大帅的忠心,比河阳南城的汉人要更大。
“先生看着办吧。”邵树德说道:“孟怀在一天天变好,先生大才,我已知之。”
“我的才具先不谈。”宋乐说道:“大王答应在夏收之前发牛五千头、羊三十万只到河阳,可能及时送达?”
“这……”邵树德尴尬道:“军情紧急,我得去趟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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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郊外,李唐宾穿上了一套华丽的盔甲,挂着大红色的披风,与高仁厚并辔而行。
老高现在低调很多了,可能是向他进言的幕僚说了什么吧。
东都畿汝节度使,已经很惹人眼红了。若再叽叽歪歪,指手画脚,你置行营主帅李唐宾于何处?
不过老高就是老高,虽然已经注意收敛自己的言行了,但本性难移,很多时候总是忍不住开炮。
“都头派人攻太谷,错是没错,就是伤亡有些大,不大好看。”高仁厚说道:“今飞龙军也出动了,可以把人撤下来了。待粮草、器械、人员齐备,咱们再来个大场面。”
李唐宾看了他一眼,懒得说话。
用兵征战,他其实是不在乎伤亡的,只要能达到目的,把一支部队打残也在所不惜。
这是两人理念的根本差异,没什么好说的。
高仁厚看不惯他,他还看不惯高仁厚呢,总有妇人之仁,不够狠辣,难怪当初在东川败北。
二人行了一段后,停了下来。
驿道之上,飞龙军万余步卒牵着马骡,向东南方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