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孤独麦客
说到这里,邵树德顿了顿,又道:“当然,凭寿州一地,承担如此繁重之防务,是力有不逮的。此事我会协调一个方案出来,你先收拾整顿兵马。”
其实,正如邵树德所说。沿淮防线,那是一个体系,不是单独哪一个州哪一个县的事情。
梁兵若南下,五万大军攻一个点,你当然压力沉重。这个时候就需要体系来分担你的压力,比如申、光等州主动出兵,攻击敌人侧翼,缓解寿州的压力。
敌人从东方进攻也是同理。
申、光二州,就是一片夹在淮河、桐柏山、大别山之间的平原,南面分别是安、黄、蕲、三州。崇山峻岭,通行不便,其中之关隘,如今都掌握在自己手中,问题不大。
缺口只在东面的庐、濠二州,此间地势平坦,是最大的威胁。故欲守申、光二州,必守寿州,毕竟寿州还有个淝水防线,可以有效抵挡淮东方向的攻击。
况且寿州大郡,地雄人富,艰难以后朝廷置“介马数百,徒兵万人”于此,输粮饷于各处,镇压逆藩。
这样一个地方,必然是要攥在手里的。
至于体系嘛,邵树德也已经有腹案了,那就是将申、光、寿三州合并置为一镇——如果可能的话,他还会着手解决安州的问题,将安州六县也加入进来。
有此四州十九县、超过四十万口人,且还是相对富裕的地方,养个两万五千以上的兵马,并不是什么问题。
这个镇,就叫淮西镇好了。
邵树德有意让凤翔折嗣伦移镇淮西,以便将凤翔一府四州腾出来,把他折家的大小势力带走,尤其是那些不太听话的折家军。地盘则由夏王府接手,慢慢消化吞并。
申光寿安四州,当然比不上凤翔镇,但也差不了多少。让折嗣伦接管淮西,其实也不算多亏待他。
主要问题在于,这四个州下面有军头,比如寿州朱景、安州武瑜、光州陈素,说起来还是有点对不起折家。
但怎么说呢,可以将唐邓随与淮西连成一片,对折家还是有点吸引力的。
更何况,邵树德也打算罢陈素光州刺史职,让他转任申州刺史,将相对富裕的光州腾出来,同时解决掉安州武瑜的问题。折嗣伦可以实控光、安二州,治光州。
寿州的问题,以后就看他手段了,邵树德的底线是陈素不能被罢免,朱景是可以牺牲的,折嗣伦能不能拿下,看他本事。
如果折嗣伦还可以继续开拓,比如拿下黄州瞿章、蕲州冯敬章之辈,邵树德全认,可以让朝廷下旨,淮西增领这些州郡。
就是正赶过来的时瓒不好安置了,麻烦!
“你在寿州好好干吧。明年沿淮诸州、唐邓随、昭信军四州休养生息,减税轻赋,今年确实太苦了,你好好整顿。”邵树德说道:“朱延寿所领之淮贼,无需担心。过几日我便率军南下,将他们伸过来的手给斩断,令其胆寒,至少几年内不敢犯境。”
朱景有些佩服地看着邵树德。
杨行密在江淮的名声,那可相当不小。毕竟击破了人人胆寒的孙儒,一跃而成附近最大的势力,焉能不怕?
邵树德如此轻松随意地说要教训教训朱延寿,确实让朱景大开眼界。
“大王,朱延寿乃黑云都出身,未可轻敌。”朱景忍不住提醒道。
朱延寿在杨行密的小集体中,“摧坚陷阵,功冠诸将”。简而言之,他在杨行密的征战生涯中,功劳最大,虽然田覠、安仁义等人可能不服,但公认如此。
而且他治军严明,甚至可以说是严酷了。军卒稍有违反命令,立杀之,没有二话。
同时也仗义疏财,打仗所得财货,分文不取,全赏给部下。
这人,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杨行密的集团如今也处于上升期,整体精神面貌不错,士气也很好,毕竟孙儒败亡后,整体顺风顺水,不断扩张,较为顺利。
“打的就是黑云都!”邵树德笑道:“我有天雄军儿郎,便与他们比试一番,看看到底谁厉害。”
老实说,就杨行密那个破烂军队,被孙儒暴打的货,邵树德还看不大起。
天雄军成军于文德二年(889),以铁林、振武、天柱的两千老兵为骨干,补充了募自河南府、汝州、许州的三千蔡人新卒。
大顺四年(893),又先后两次补充了五千河中衙军降兵,规模扩大到了万人。
这支部队,成军以后,驻守过秦州等地,参加了云州威慑李克用的军事行动,地斤泽大讲武他们也在。征同州郝振威之后,便随邵树德东出河南,从此大多数时候都在河洛、王屋一带与梁人厮杀。
这支部队是正宗的武学系,武学生遍布全军。邵树德向来重用武学生,连带着天雄军也沾了光,高质量的瘊子甲,他们排队的优先级很高,故全军装备精良。
这样一支嫡系部队,经历过血腥的河洛攻坚战,在洛南道驻防时与汴军小股人马打过袭扰战,野战列阵对敌更是家常便饭,如果能一战大败朱延寿的庐州军,应该能让淮人清醒清醒。
“南下退敌之事,你部不要参与了,先好好整顿一下。”邵树德说道:“另者,梁人虽已溃走,然谨防他们杀个回马枪,明白么?”
“谨遵大王之令。”朱景应道。
乾宁二年四月十九,折从古带着一千五百骑抵达了寿州。
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此番东进追敌,总计杀敌千五百人,俘两千。
俘虏已经遣人押往霍丘。至此,东出追敌以来,已累计杀敌三千多,俘五千余,如果算上前期相持战斗过程中的损失,氏叔琮足足丢掉了一万多人,大部分是在撤退过程中损失掉的。
此外还丢了寿州,不过这可能在他们的预料之中,甚至是主动丢出来,以激化夏、吴矛盾的花招。
邵树德就吃下了,又如何?
都把杨行密当傻子呢?人家已经在拉拢安州,与杜洪的战争更是从来没停过,他给你面子了么?人家的战略就是支持朱全忠,还自欺欺人杨行密对你没有恶意,那就太不应该了。
四月二十二日,邵树德带着一万步卒、一千五百骑卒,离开寿州南下,朝安丰开进,准备汇合臧都保的五千天雄军。
第058章 邀战
折从古的骑兵走在最前头。
他看起来有些心事,或许和朱景、陈素之辈纷纷得官,而他却一无所获有关系。
论战功,他少吗?不少。
淮北去过,淮南也杀过,最后追击关头,还俘斩三千余人。这功劳,难道还比不上陈素?
那个老匹夫,唯一的功劳就是从光州赶来,在淮水堵住了一次梁人的迂回包抄。
追击敌兵之时,还中了埋伏,损兵数百。
从那往后,就只能干干看押俘虏,输送粮草物资的事情,他会打仗?没那个能力知道吧?
但这样一个人,先任光州刺史,近又转任申州刺史,当个土霸王,不知道多自在。
安丰县城墙已历历在目。
近郊的农田整饬得非常不错。战争结束,农人们已经抓紧时间,补种春麦,免得这一季绝收。
折从古重重地叹了口气,翻身下马。
他知道,自己是折家人,夏王出于各种考虑,不太可能直接提拔自己,这就是问题所在。
“折将军。”
“臧都头。”
二人惺惺相惜,一同进了县城。
一个出身横山党项,说他是没藏氏都是抬举了,事实上隔了不知道多少代,与如今掌权的没藏庆香父子早就出了五服。
一个出身麟州折氏,与折宗本父子虽然没出五服,但也相隔甚远。
“淮贼近日可有动静?”折从古牵着战马,一边走一边问道。
在他身后,大群骑士也下了马,在天雄军士卒的引导下,到城中军营内休息。至于战马,当然要好好洗刷、照料一番了。为了赶路,他们是骑过来的,战马很是疲惫。
“淮贼兵不下万人,屯于淝水东岸,在西岸立有营寨。骑军从此寨出,日夜袭扰、窥视。”臧都保说道:“我军乏骑卒,折将军既来,便好办了。”
“淮贼有多少骑兵?”
“贼人以二十五骑为一旗,军校李厚领十旗,三天两头过来袭扰。你一整队出城,他就跑了。你一撤,他又来了。”臧都保说道。
“这是贼兵习气。”折从古笑道。
官军骑卒,喜欢整队、披甲、执槊,集团冲锋。
贼军骑兵,喜游动袭扰,你实力强,我就不打,你实力弱,我就扑上来撕咬,和草原骑兵的战法颇为类似。
完全是两种思路下发展建设出来的骑兵。
“淮贼碰上了我,算他们倒霉。”折从古大笑道:“巧了,我也不是很看得惯那些只会披甲持槊,一根筋冲杀的骑卒。”
臧都保礼貌地笑笑。
夏王就喜欢威势惊人的骑兵集团冲锋,而不是精于骑射、游斗之辈。从草原募来的新兵,第一件事就是锤炼他们的近战搏杀技艺,听闻最近又在灵州选拔健锐,扩大具装甲骑的数量,首批精挑细选之下,得三百余人,第二批还在继续挑选。
这是继续往高大威猛、冲击力惊人的路子上走。
“城中粮草可足?”
“够一月所需。”
“有点紧啊。”
“仗也打了两个多月了,粮草何时充裕过?”
“哈哈,无妨。寿州还有一些粮草,大帅主力南下,带了不少,勿忧。”
“折将军可有意出城,挫一下敌骑锐气?天天盯着咱们,烦不胜烦。”
“待战马休息充足,便出城厮杀。”
“好!届时我亲自上城擂鼓,为将军助战。”
二人渐渐远去,言语间非常自信,一点没把淮兵放在眼里。
※※※※※※
其实,臧都保提到的贼将李厚已经活动到了安丰、寿州之间。
接到军士汇报后,邵树德下令停止前进。
辎重车队被拉了过来,列于两侧。每车立数名军士,持长槊、步弓,向外警戒。
主力步军位于车阵中间。不可能所有人都披甲、持枪,那样就没法赶路了。弓也不可能一直上好弦,那样的话,真要用的时候就没法用了。
只能分批来了,大军保持警戒,降低行军速度。
毫无疑问,这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对其他藩镇的步兵而言,顶着对方骑兵的骚扰、窥视,一路前进,似乎是家常便饭。但邵大帅不同啊,以前都是他用骑兵欺负人,自家步兵行军时,非常放松,基本是空着手赶路,就腰间一柄横刀,哪像现在这样紧张兮兮的。
左前方有百余骑靠了过来。
他们黑衣黑甲,骑术相当不错,弓刀齐备,看着就比较精悍。
骑兵缓缓提速,越跑越快,间或夹杂着一些呼喝。
站在辎重车上的步槊手有些紧张,不安地扭来扭去。
“嗖!”一箭飞出,将一名冲得最快的贼骑射落马下。
“慌什么?他们还能越过辎重车辆不成?”邵树德放下步弓,大吼道:“每车有壮士五人,各持长槊、劲弩、陌刀,贼至,便邀击,何忧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