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469章

作者:孤独麦客

但这四千人守城可以,出城野战的话,袁象先还不敢。万一大败而归,被夏贼趁势占了滑州呢?怕是只能以死谢罪了。

他不敢冒这个险,但又怕夏贼辱骂,于是干脆不出来了,眼不见为净。

两名夏军小校在城外喊了半天,见没动静就退下了。

另外一名军官上前,死命挥舞马鞭,对着众多俘虏打了下去,一边打,一边喝道:“跪下,给我哭!”

于是百人齐声痛哭,场面颇为壮观。

“我是镇河都的,出外樵采被抓了,我苦啊!”

“我就是白马县的,在渡口当值,叫侯遇仙,麻烦知会下我家二郎,不能奉养老母了,我苦啊!”

俘虏们一把鼻涕一把泪,哀哀痛哭,其情其景,真是闻者伤心,听着落泪。

有梁军将士大怒,欲出城死战,袁象先就是不许,于是愈发遭人轻视。

“听闻城内有四千众,竟无一人是男儿!”又有几名夏军小校上前,嘲讽挖苦道。

“就这胆气,当初还敢渡河北上找咱们麻烦,被大帅狠揍了一番,莫不是胆气都被打没了?”

“而今应只敢在妇人身上逞威了。”

“若遇到党项妇人,怕是不太成。党项健妇,群聚起来,杀人放火,快意恩仇,不比这些缩头乌龟强?”

“袁象先这贼子,当什么全忠的外甥?不如让你娘改嫁,当夏王的儿子。”

二人一唱一和,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事。正在后方列阵的飞龙军将士听了哈哈大笑,胆气倍增。

但梁军仍无动静。

两人泄气了,随后一人愤然道:“咱们去下邑,扒了朱全忠的祖坟,看他们还当缩头乌龟不。”

“扒了全忠的祖坟!”

“走走,快去!”

军士们跟着起哄,纷纷大呼。城墙上的梁人听了面如土色,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契苾璋骑着战马上前,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俘虏,冷笑一声,道:“尔等该庆幸,手头没血债,不然此时已是人头落地。”

俘虏们止住了哭声,纷纷看了过来。

“便宜你们了,滚吧!记住,回去后可转告他人,夏王仁德,只消弃械跪地,便可免死。将来战阵上遇到,知道怎么做了吧?”契苾璋说道。

“知道了!知道了!”众人磕头如捣蒜。

“走也!”契苾璋一拨马首,道:“去扒了朱全忠的祖坟!”

“扒了全忠祖坟!”将士们哈哈大笑,接过辅兵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

第049章 必胜

飞龙军的将士们当然没有去扒朱全忠的祖坟。有人傻到会告知自己的行踪吗?

他们先北行三十里,抵达了只有十余老军的白马津,也叫黎阳津。

渡口守军已经被抽调进了隔壁的卫南县戍守。剩下一些老头,契苾璋也没为难他们,甚至还给了一些胡饼,让这些面有饥色的可怜人吃饱。

在白马津一晚后,大军继续东行,绕过守御森严的卫南县不打,一路东奔。

路上遇到了一股搜索而至的梁军骑兵,契苾璋为防夜长梦多,下令加速前进,不要顾惜马力,终于在入夜时分抵达了濮阳县北的濮阳津。

渡口守军大呼小叫,直接被缴了械,然后将其放归。

这一天,已经是乾宁二年三月十六了。

渡口外水声涛涛,河面上有星星点点的渔火。也不知是哪家渔夫,入夜后还在忙活,苛政猛于虎,估计也是为了应付官府催课吧。

濮阳津对岸是魏博的顿丘县。从对外交流及商业往来而言,这应该是附近最重要的渡口了,亦名德胜渡。

“德胜渡并不安全。”契苾璋让人摊开已经污迹斑斑的地图。

他很清楚,濮州被梁人攻伐多年,百姓被大量掠走,濮州守军除了能控制州城附近之外,像濮阳这类外围属县,基本处于半放弃状态。更有甚者,梁将刘知俊已经进占临濮县,随时可能北上,威胁濮州城。

濮阳,谁能保证安全?

军士们累得够呛,但没法休息。

部分战兵分配到了外出警戒的任务,辅兵则开始了一系列琐碎的后勤工作。

他们将渡口营房的木板拆了,劈成柴烧火做饭。

一些人修建马蹄、钉马掌,还有一些人开始——杀马!

今日跑废了一些马骡,部分直接瘫倒在了路上,部分坚持到了渡口,但这会也不行了,直接被杀掉取肉。

晚饭做好后,亲兵端来了马肉、醋饼以及一壶酒。

契苾璋狼吞虎咽吃完,又一门心思看起了地图。

濮阳往东八十里是濮州理所鄄(juàn)城县,历史上曹植的封地,北渡河可至魏博。

濮州刺史还是邵伦,夏王的本家,出身濮州本地将校家庭。

濮州东北六十里至范县,先秦时夏朝顾国所在地,范县再往东,就进入郓州寿张县地界了。

濮阳其实离汴州也挺近。

从濮阳出发,往西南走,经韦城、封丘二县,可至陈桥驿,而这个驿站离汴州城不过就四十里罢了。

濮州往南,不消说,至曹州、宋州。

中原州县之间的距离,可真近啊!出了潼关,越往东,城镇越密集,人口越多,看起来也比关西富裕很多。

若大帅还窝在关西不出来,任由关东群雄兼并,后果不堪设想。人家都不需要一统整个关东,河南统一起来,都势大不可制,河北统一起来,更不可制。

这不光是人口的问题,或许人口看起来差不多,但同样一百万人口,关东可比关西富裕多了,更能支持长期的战争,技术、文化也更先进。

契苾璋想了想,如今梁军各部应该陆续进入滑州境内了。但自己放出了风声,要去宋州扒了朱全忠的祖坟,不管他们怎么想,觉得自己可能是骗人的,但有人敢赌吗?

定然要分兵宋州,哪怕是步兵,肯定也要往那边派兵的。

另外,招讨使高仁厚应该已经派第二批飞龙军五千人渡河南下了,可能还有一些蕃人骑兵,就是不知道他们会从哪边偷渡南下,又会对梁军的兵力部署造成什么影响。

对了,说起蕃骑,李仁欲、拓跋仁福这两个家伙去哪了?契苾璋决定明日派人前往濮州,联络一下朱瑄的人,让拓跋仁福、李仁欲这两个不思进取的货过来见他。

三月十八,两位蕃将没来,濮阳津却迎来了一位想不到的客人:泰宁军节度使朱瑾。

“见过朱帅。”正收拾行装打算前往濮州城的契苾璋行礼道。

“契苾将军多礼了。”朱瑾一把拦住契苾璋,问道:“飞龙军在滑州闹出了好大的场面,我赴援郓州,亦听闻契苾将军的壮举,却不知如今欲往何处?”

契苾璋犹豫了一下,道:“欲往濮州一行,补给些粮草、马骡、箭矢、药材,随后杀往曹州,观梁军行止之后,再做计较。”

朱瑾也犹豫了一下,道:“拓跋仁福、李仁欲二将,别费心去找了。他俩带着部众去了齐州,时而劫掠德、棣,时而劫掠淄、青,快活得很。数日前全军集结,杀往棣州,看样子要霸着不走了。”

“这帮贼子!”契苾璋咬牙切齿道:“竟连家人也不要了,贼子就是贼子!”

“也不怪他们。”朱瑾笑道:“魏博不许他们借道,便只能滞留郓、齐了,也是没法子。有件事契苾将军恐怕还不知道,李克用已从魏州城下撤军,因为幽州局势不稳,卢文进、单可及为王镕说动,欲趁机造反。克用察觉不对,准备回去镇压。故张存敬、葛从周统率的三万多人随时可能返回滑、郑,契苾将军若回返滑州,难免要吃亏。”

“这却不知了。”契苾璋谢道。

“今滑州不能回,太过危险。其实正如契苾将军所言,若适时杀入曹州,再突入宋、亳,定会让全忠方寸大乱。”朱瑾说道:“若契苾将军不介意,我也想带两千儿郎跟着一起南下曹州,杀点贼人玩玩。”

用“玩”来形容杀人,或许只有朱瑾可以这么说了。

他是骑将出身,擅槊,箭术亦很不错。

历史上投奔淮南之后,神箭手安仁义曾经吹嘘:“(米)志诚之弓十,不当(朱)瑾槊一;(朱)瑾槊之十,不当(安)仁义弓之一。”

这安仁义给自己脸上贴金的话,但也从侧面说明了朱瑾的马槊确实很厉害,至少在淮南是鹤立鸡群的。

徐温之子徐知训曾向朱瑾学习兵法,朱瑾悉心教导,说明他在军事指挥上也是有相当才能的,就是不知道屡次被梁军打败是怎么回事了。

当然步战也不错。徐知训向朱瑾学习兵法后,见到杨行密赏赐给朱瑾的名马,非常喜爱,强索之。朱瑾不给,徐知训便挑选了数名刺客,夜间刺杀朱瑾,被朱瑾尽数手刃当场,埋于后院。

半夜被刺杀,猝不及防之下连甲都没穿,拔出剑来与刺客厮斗,以一敌几,还把人一一诛杀,这武艺当真了得,竟是步战、骑战双绝。

“朱帅欲同行,璋求之不得。只是,朱帅不用回兖州么?”契苾璋问道。

谁知朱瑾叹了口气,道:“光启以来,不是在救援徐州,就是在救援郓州的路上,或者在与梁贼大战。一年到头,又有几日在兖州?早习惯了。家兄已不想和全忠打了,但我还放不下,还想试试。”

契苾璋看了朱瑾一眼,后生可畏啊!

是的,契苾璋今年四十大几了,但二十岁就当上泰宁军节度使的朱瑾今年还不到二十九岁,正值最好的年华,也是最不服气的时候。

他想打朱全忠,很奇怪吗?之前朱瑄不想打,朱瑾很是失望,如今遇到了契苾璋,就又勾起了他的念想,于是就有了刚才的提议。

“也罢。”契苾璋说道:“朱帅既欲南下,我也多个帮手,甚好。夏王用兵多年,今岁调集十余万大军,南北夹击全忠。梁贼左支右绌,已然支撑不住,败亡是早晚的事情。”

“我也无甚别的念想,斩了全忠狗头便行。”朱瑾笑道:“便一起南下,杀他个天翻地覆。”

※※※※※※

随着高仁厚往河南投入第二波兵马,以及李唐宾加强对新安县的攻势,梁军北线的局势陡然紧张了起来。

而在南线,大规模的战争则已持续数日。

淠水西岸的大营内,粮草已经囤积了足够两月所需。梁军大队开始寻机渡河,但数次被发现,均未能成功。

没办法,他们一面在下游强突渡河,一面到上游扎营立寨,打造浮桥。

苍茫的大地之上,邵树德翻身上马,将陈诚拉着缰绳的手拨开,大笑着策马离去。

亲兵们呼啸跟上,吼声如雷。

陈诚气得连连跺脚,但不久后又无奈地笑了,偷偷唤来两人,让他们带上几匹空马,追上去紧紧跟着大帅。

淠水岸边已经有一批梁兵渡河而来。

领头的是一批老卒,看样子凶悍耐战。他们被发现时已经渡过来了三百余人,迅速结成了一个小阵,缓缓向外推进,给后续跟着的人马打开空间。

一千夏军步卒火速赶至,草草列阵之后便冲杀了过去。

但离谱的是,他们从高丘处下来,占着地利,人数也更多,但却被人数只有他们三分之一的梁人渐渐反推了回去,有些立不住脚。

“氏叔琮!”关键时刻,百余骑奔至,齐声大呼。

正在墙列而进的梁人一愣,后排有人下意识四处张望。

“氏都头在东岸督战,弟兄们不要为贼人所惑,杀呀!”一名军校大吼道。

“嗖!”一箭飞出,正中此人面门。

梁人军校最后关头发觉不对,下意识想躲,但箭矢来得太快了,直插眼窝,惨叫一声后摔倒在地。